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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忆沪上家庭灶头演变(作者:王智琦)

 常熟老李jlr5mr 2023-11-30 发布于江苏

阿拉老底子每天呈送精彩文章一组

打开尘封的记忆,寻觅往昔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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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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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米油盐酱醋茶
有柴方得饭菜香

小忆沪上家庭灶头演变

王智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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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翻检、整理抽屉,无意中发现一个纸已泛黄的旧信封,我抖出信封里装着的物件,竟然是两本上海市居民购粮证和上海市居民煤制品购买证。数次搬家,这两张早就弃之不用的票证,却被母亲妥帖地深藏那么多年,由此可见母亲对这两张票证的珍视,她的内心深处,或许还残存着那个年代凭证购物的焦虑与恐慌心理,我不觉大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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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居民煤制品购买证,是一本绛红色的小薄本,翻开内页,一个紫色方形图章敲着:闸北区国营前进煤炭商店第十门市部(东新民路39号)。另一个紫色方形图章敲着“上旬供应,每月1—10日,过旬不供”。4张内页里记录着从1989年12月10日到1993年2月7日的供应数量,原来每月基本上都是70公斤左右,到1993年开始,突然飙升到100公斤。

枯燥的数字里,有许多耐人寻味的信息空间可供想像,我觉得至少说明两点:一是煤炭供应定量、定人的紧张状况开始有所缓和,二是家庭煤炉上可供烧煮的物品越来越多,人们的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煤饼需求量在增大。九十年代初,毕竟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拂十来年,开发开放浦东的号角正在唤醒、激励着浦江两岸的上海人民。看着这张不起眼的煤制品购买证,我不觉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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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七件事 柴放第一位

中国老话早就说过: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第一位,是因为饮食对保证人体生命的重要性,而饮食则离不开柴,吃熟食、喝热水是人类脱离茹毛饮血文明进化的标志。对当年上海人来说,无论贫富差异,家家都需要烧煤饼炉生活,条件好些的可能还备有一只煤油炉救急,但煤油供应更紧张且价贵,一般普通百姓家庭平时不会考虑用煤油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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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40年前1978年7月20日至22日,恢复全国高考制度后第二次高考,正逢盛夏酷暑高温天。作为中学77届应届毕业生,有幸遇到这个大好时机,我当然像所有人一样,想要挤上这条独木桥,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运。高考地点在中华新路上的闸北六中(现静安区教育学院),7月20日第一天下午开考语文,考完后,许多同学还站在校园门口核对着答案,我只是急忙赶回家,牵肠挂肚的竟是家里那只蜂窝煤炉。幸而蜂窝煤炉还在阴燃着,我长吁了一口气。这样家人下班回家后,可以按时吃上晚饭,否则我还得立即劈柴生火,“满脸尘灰烟火色”,哪里还顾得上再去复习第二天的考试科目呢。

40多年前的上海人,大都蜗居在危棚简屋中,即使是老式石库门,也往往会住上七十二家房客,这绝非夸张。10来平方米亭子间,居住着一家五口甚至更多家人。民以食为天,无论居住何方、睡在何处,每天生火吃饭是头等大事。我出生后一直住在石库门弄堂里,当寒冷冬天晨曦微露、瓦霜泛白时,勤劳的主妇早已起床生炉子了,弄堂里飘散着或浓或淡的煤烟味。等一会儿大人要上班,小孩去上学,都急着吃上一碗滚烫的泡饭,当然最好有半根油条相佐,这样才能有气力和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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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清晨起床不生炉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煤炉阴燃过夜(俗称封炉子),这绝对是个技术活。每只煤炉都有不同脾性,炉门封得过紧,肯定会熄灭;缝隙留得过宽,煤饼又要燃尽,更何况煤饼质量本身就不稳定,有时坚硬如石,有时又酥软如泥,很难伺候把控。向来节俭的母亲不惜工本,到煤炭商店买来价格最高、据称质量最好的煤炉,为的是让煤炉能够阴燃过夜。我自告奋勇地表示晚上来封煤炉。经过不断摸索,到了后来我只需要凭着手感,缝隙就能留得恰到好处,大部分时间都能够做到煤炉自燃过夜。代价是每晚至少要浪费一只大煤饼和一只小煤饼,收获则是燉在煤炉上的一壶热水,冬天可以洗脸,夏天则如鸡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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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供应紧  自力更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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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曾经早先家家户户都烧煤球炉,煤球炉火旺但不耐烧,尤其是无法封炉过夜,第二天起床后必须生炉子,每天遭受烟熏火燎之苦。幸而不久后市场上出现了蜂窝炉,上海人称之为煤饼炉,它比煤球炉更耐烧、更实用、更干净,一上市立即取代了煤球炉。计划经济年代,每家煤饼用量严格控制,煤饼按厚薄分为大煤饼、小煤饼,由煤炭商店硬性搭配。一般每天最多只能烧3个大煤饼、2个小煤饼,否则就要寅吃卯粮、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

上海石库门里基本上都有一个灶披间,几户人家挤在一起烧饭做菜。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天天挤挤挨挨在灶披间,邻居间难免会产生矛盾抵牾,以致于小小的一个灶披间,5、6个水笼头,7、8个照明小吊灯,都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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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饼供应不光是按人定量,有时煤炭商店供应还会时常缺货,尤其是在春节前,师傅们骑着黄鱼车从煤饼厂拉货,回店里的路上,数十箱煤饼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只是苦了那些望眼欲穿的等候者,也包括在寒风中伫立的我。

煤炭商店煤饼供应紧张,倒不是缺煤,而是因为做煤饼机器有限,店里总有一堆煤屑放着,因为有居民愿意买煤屑自己做煤球。受此启发,煤炭商店提供了另一种供应煤饼方式:店里可无偿出租做煤饼模具,如果有人愿意放弃买煤饼改而买煤屑,既省钱,又比限量煤饼可稍多供应一些,当然前提是回家自己做煤饼,这是个又脏又累的活。母亲向我说了这个情况,我毫不犹豫地表示:那就自己做煤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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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煤炭商店借来小推车,分几次把百来斤煤屑推到家门口,煤屑里藏有不少碎石、小砖块等异物,需要耐心地一一挑拣出来。煤屑堆中间挖成凹型,取来自来水,我用铲子把煤屑搅拌在一起,再敲碎细磨一只燃尽的煤饼,煤灰需要洒在煤饼模具底部和四周,防止煤屑被粘住后工具拔不出来。

看似小小的一只煤饼,真要自己做其实并不简单。把煤屑倒进模具里,模具里插有12根铁棍,就是煤饼成型后的十二个孔洞。盖子是一块圆形铁块,中间一根细长的铁管顶部可以敲击,四周留有12个孔洞,正好插进12根铁棍中。一开始,我用木榔头狠命击打铁管,压紧煤屑,但因为没有经验,做出的煤饼要么因为煤屑太松、太湿而瘫软在地,要么厚薄、高低歪斜不平,一看就是手工做出来的。且拔模具时不能太用蛮力,必须使巧劲,否则煤饼就会损坏,前功尽弃。我拿几个从店里买来的煤饼做道具,依葫芦画瓢,感觉不满意就推倒从来,反正煤屑不会损耗,只是消磨掉掉时间和力气罢了。

慢慢地,从模具里诞生出来的煤饼越来越像样子,看上去紧致、结实、滑溜,闪着黑金般的色泽。我小心翼翼地把煤饼叠罗汉似地,堆靠在弄堂墙壁旁慢慢阴干。大功告成后,只觉得腰酸背疼、浑身乏力。但看着母亲露出欣慰神色,想到自己也可以为家里分挑点重任,心里便感觉有点小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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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做煤饼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随心所欲,根据自家需求,适当控制大小煤饼的比例,而且比直接买来的量多质好、经久耐烧,既经济省钱,还无须排队喝西北风。弄堂里邻居们见状纷纷效仿,煤饼模具变成了紧俏货。只要是天晴无雨的休息日,弄堂里总会有几户人家做煤饼,有的主妇甚至亲自上阵,咚咚咚的敲击声回荡在寂寥的弄堂里。老人们咳嗽着,走进走出,晒着太阳,在脑海里成为石库门弄堂里的一道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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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级换代快 洁净能源好

靠煤饼炉生活毕竟太烦心操劳,母亲梦里头都希望能像大楼居民那样,用上洁净便捷的管道煤气,哪怕是钢瓶压缩煤气也好啊。但石库门老房子的弄堂地下管道陈旧杂乱,煤气公司要铺设管道进来,需花大价钱,且一直风闻石库门老房子要动迁,煤气公司就更不愿意了。我们盼望着却一再陷于失望和苦恼,母亲有些自艾自怨道:这辈子恐怕是再也享受不到用煤气的福分了。

宁波亲戚来上海出差,听着母亲的诉说,很爽快地表示有办法帮忙弄到压缩煤气,但需要花高价,买建设银行债券2000元,利息很低,只有1%左右,5年后才能归还本息,那时保额存单利息最高达到10%以上。母亲并没什么余钱,却毫不犹豫地赶紧答应下来,宁愿在其他地方省钞票。就这样,我家率先在弄堂里用上了压缩煤气。比起煤饼炉来,真有天壤之别,母亲的脸上终日焕发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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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的是,大概只过了一年多左右,居委会就挨家挨户通知,我们这儿都可以使用压缩煤气,只要买1000元3年期的债券。邻居们对母亲说:这下你亏大了。母亲却并不后悔:这两年我比你们省心多少啊,这钱花得值。但压缩煤气也有致命的缺陷,一瓶煤气罐至多只能用上一个来月,就得换钢瓶,钢瓶上面没有计量表,只能凭着手感去感觉分量轻重。有时烧着、烧着火苗就慢慢地熄灭了。特别是在春节前用气高峰时,突然煤气用完,而年夜饭菜尚未烧好,真要急得双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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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煤气罐绝对是件体力活,骑着自行车,右边挂个沉重的煤气罐,人的重心就要歪斜到左边,才能保持两边平衡地骑行,这还真得要有点技术。到了换甁地方,有一道高斜坡,车又不能推上去,只好把煤气瓶拎上又提下。每次我去调换煤气罐,母亲总提心吊胆地怕出事故,千叮咛万嘱咐。年迈的母亲憧憬着说:什么时候能用上管道煤气,那就真算是解脱了。

如今家家厨房里的灶头上都燃烧着天然气,变得更加洁净和安全,尤其是冬天洗澡时,滚烫的热水瀑布般喷涌而下,驱散着寒冬的阴冷,令人无比惬意。

有意思的是,前些年老房子动迁,我们曾当做宝贝似的那只压缩煤气瓶,煤气公司根本就不回收,丢弃在一堆旧物中,堙没在越来越远去的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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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8年10月26日《劳动报》“故事”副刊版,有所删改

(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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