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情感和道德意愿在我们心中向这一决定论的固定体系徒劳地提出抗议，决定论不是别的，正是思想自身及其最高原则——“充足理由律”的表达，它最终“澄清”了这些对其而言显得矛盾的愿望，并能够理解其必然性并将之加以还原。所以，以自然概念为基石将没有其他任何可能的解决方式，在最后决定性的结果之前没有任何偏差。但倘若我们在反思中刚好能够超越这一基础，当我们理解到它没有绝对的，只有相对的效用时，又将如何呢？我们称为自然，称为存在和物的现实性的就是一确凿不移，对我们而言无法再进一步分解和穿透的实然（Faktum）吗？或者它不过就是一概念，一个我们自己，我们的智力和认识（Wissen）在对现象进行思索时引入的概念？假如它是这样，那么我们自然会猛力一挣之后就摆脱物体至今威胁着我们的、无可逃遁的束缚。在物自体的位置上摆上物的表象，推演出一系列规则，按照这些规则表象的世界从原初的元素，从感觉最初的材料发展并建立起来。如此一来，整个问题立刻转换为另一种形态。我们将存在本身理解为单纯的图像，这一思想被摆到我们面前，在此意义上，存在的束缚瞬间消解，化为乌有。而认识的独特任务正在于传达这样一种理解。认识不是自为的绝对存在的再现和表征，相反它显示出，这一所谓的绝对存在不过是我们的反思与想象力摆到我们面前的幻象。幻觉一旦被识破就被克服——只要我们理解它如何产生，并且如何必然地按照思维意识的法则产生。如今我们感觉到自己摆脱了世界和世界整体关联的宿命式的必然性，因为我们知道，它们只是理智独立的，但并非任意的，在此意义上必然的行为，只是其原初的设定和行动，实存的每个表象都以之为基础。自由被归还给我们，而同时世界绝对的、教条意义上的实体性瓦解了……
在我们追随费希特这一基本思想的进一步推展之前，暂且再次回到克莱斯特，回到他的书信上来。如我们所知，为了向威廉明妮解释先验观念论的基本学说，克莱斯特采用了通俗的比较和例证。“如果所有人都戴着绿色眼镜，他们就会如此判断：他们由此看到的一切对象都是绿色的——他们也永远无法判定，是他们的眼睛向他们显示出如其所是的物体，还是把并非属于物体而是属于眼睛的东西添加在物体上。知性就是这般作为。”想用这种比较归纳出《纯粹理性批判》的所有学说，自然远远不够，因为康德一再警告，不要将他所说的直观形式和范畴的“主体”用从感官特质的主体领域抽离出来的“完全不充分的例子”加以旁证和说明。对于作为知识之批判者的康德而言，这里有一种不可混淆的、根本的方法差异，因为正如他简明却着重强调的，从颜色和声音中无法获得先天综合判断，无法获得真正普遍有效和必然的知识与真理。所以，尤其是空间直观对于康德而言，从未与颜色感知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按照其相关真陈述的性质前者与后者绝然不同。不过这一关系在费希特的展示中却有所不同，虽然我们相信在他那里找不到将视觉与绿眼镜作比较的论述，正如克莱斯特后来在给威廉明妮的另一封信中说的，这是他本人为了对思想进行通俗解释临时所添。他写道：“我在信中只是将眼睛当作一个阐释性的例子，因为我不能用枯燥的哲学语言向你陈述。”不过费希特的语言所讲的实际上不仅是关于颜色与声音的主体的学说，而且是关于我们的所有知觉和直观世界的无条件的惟一主体的学说。“在所有知觉中”，费希特的“自我之精神”在《人之使命》中用对话的方式这样教导，“你首先仅仅感知到你自己和你自身的状态，在这一感知中不存在的东西就彻底感知不到。如果我担心你尚未理解这一点，尚未将其不可磨灭地印在心中，那么在每次转题时我都会不知疲倦的加以重复。——你能说：我意识到外在的对象吗？——绝对没有——自我答复道——因为准确地说，我用来把握东西的视觉、触觉等等不是意识自身，而是我最开始和最直接地意识到的东西。严格而论我只能说：我意识到我对东西的观看和触知……现在不要再忘记你此刻清楚理解到的东西。在所有知觉中你仅仅感知到你自己的状态。”
当我们从感性性质过渡到数学-物理知识的对象，从触觉、嗅觉、味觉、视觉和听觉的世界过渡到空间与形体的世界，这一原则上的论断也丝毫不变。空间自然不是感觉内容，因为任何感觉的内容都如其所是的不可延展，维系于一个单纯不可分割的点。但我们现在离开这一纯粹的点，将其扩展为线与面，最终将面扩展为形体，这正是一种必然性，它不在别处，仅仅在意识的法则中，在我们进行直观的理智的法则中才得以奠定。我们在此掌握的不是“外在”事物的绝对存在，而是我们自身直观的必然性，跳脱单纯的点式感觉内容的这一能力就直观的性质而言内在于我们的直观之中。我们习惯上称为外在世界的确定性的东西，在这里也不过是属于直观本身的那种客观化解释所界定的确定性。我们不是在意识中被动地接受空间与有形世界，不是将其作为现成的东西在意识中反映出来，这不是我们掌握它们的方式。毋宁说，在二者中我们仅仅直观到我们自身将点、线、面加以连接的功能。这不是通过“内在”来将“外在”加以摹仿，而是内在向外在的投射。所以这里也没有任何限制：“关于对象的意识只是关于我们进行对象之表象的生产的意识，而这个意识并非因此被认识到。”“这样你就理解了，所有知识不过是关于你自身的知识，你的意识从未跃出你自身，而被你视为对象之意识的不过是你对对象加以设定的意识，这一设定按照连同感觉一起工作的思维的一个内在法则必然得以执行。”“而现在——在关于'自我’的教导中'精神’继续说——现在彻底清楚了，那从你自身产生的，作为外在于你的存在向你显现的东西何以必然显现。你已经彻底了解外在于你的物的表象的真正来源……你自身就是那物；通过你之本质的最内在根基，通过你的有限性，你自己被摆在你自己面前，同时又从你自己那里抛了出去。所有你在自己之外瞧见的，都不过是你自己。这一意识被非常恰当地称为直观……它是对我所直观的东西的主动观望，对在我之外的我自己的张望……这样东西对你的精神之眼而言完全透明，因为它就是你的精神自身。你区分，你限定，你先于所有知觉规定物的可能形式及这些形式的关系……没有外感官，因为没有对外的知觉。不过有一外直观，不是对物的直观，而是这样的外直观，是外在于主观认识并在其面前以浮现（vorschwebend）的方式显示出来的认识，它自身即是物，此外无他。” 在费希特看来自我及其认识就被圈定在这一领域中，在这个领域中二者同时作为不受限制的主宰掌管一切。自我被自然的盲目驱使所束缚，自然就是如其所是的那样绝对存有，这类思想都被排除了。自我获得解放，以实在论的基本观点来看，自我仅作为自然单纯的部分和产物显现，而如今自然反成为自我的作品，其认识及其知性的作品。这一自我解放所要求的条件自然是，新获得的世界和认识概念保持不变，即认识不是作为对现实的认识，而是作为对表象、对图像的认识而被了解。费希特在《人之使命》中以毫不妥协和直率生硬的方式将这一结论再一次提了出来。自我又一次徒劳地拒绝这一思想中的所有结论，但它必须接受和承认它们。“没有任何持存，既不在我之外，也不在我之内，只有永不停歇的变换。我根本不知道任何存在，也不知道我本身的存在。没有存在，有的只是图像，它们是唯一在此的，而它们也以图像的方式认识自身——浮现到眼前的图像，却没有那看到这些通过图像与图像联系到一起的图像的眼睛，也没有在图像中被描画的东西，没有意义和目的……所有现实都在一个惊人的梦中不断变化。”自我从精神那里接受了这一思想，又绝望地在精神中寻找任何抗拒朝向虚无的沉陷的帮助与拯救，却丝毫不被怜悯地、越来越深地陷入虚无。“你想要对你的认识有所认识。当你在你的道路上一无所获，除了知道你想认识什么，即认识你自己的认识时，你难道不感惊讶吗？你想要事情是别的样子吗？……所有认识却不过是图像，在认识过程中认识被一再要求与图像相一致。你的要求无法通过任何认识满足，而认识的体系必然是单纯图像的体系，没有现实、意义和目的……这就是我针对刚才发现的体系所要夸耀的唯一功绩：它摧毁了、消灭了谬误。真理却不存在，因为这个体系本身就是彻底的空洞。但你仍旧在这图像之外寻找某些实在的东西——你完全有此权利，正如我所知——另外一种现实，不同于刚刚被毁灭的……但通过你的认识、在你的认识中去创造它，以你的知识去把握它将徒劳无益。倘若你没有任何别的官能去把握它，就永远找不到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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