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他就咬牙切齿,那种痛无法形容。他死不足惜,难解我心头之恨!”2021年,他“密谋”向20多家媒体爆料,反复拨打司法电话,然后把陈继卫送进了监狱。其间,村子里的亲戚邻居劝说过他,“他可是你亲生父亲,为什么非要报警,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热水镇,国土面积601.2平方千米,百科介绍,镇子交通方便四通八达,镇中因常年有一股温热泉水而得名。23年前,陈昌雨在热水镇出生,几个月后,父亲陈继卫因在大巴车上持刀抢劫,被判10年。陈昌雨记得,一开始,他和母亲借住在邻居家里,但常遭到驱赶。后来,爷爷奶奶用木板把老房子一分为二,隔了半间房出来给他们住,很久才攒起了几间平房。她没有想过离开热水镇,她要等陈继卫出来,出来一切就变好了。和想象中不同,作为劳改犯的儿子,陈昌雨受尽同学歧视。作为一个劳改犯,“父亲”有异于常人凶暴的脾气,而且酗酒。陈昌雨见过他用鞭子虐牛,牛角打掉了,暴力又转向家人。母亲被水烟筒打过,被啤酒瓶砸过,挨了打的母亲逃去外婆家,陈继卫便让陈昌雨打电话编谎话劝她回来。牲口我都能教好,你个小崽子,我还打不好吗?这是陈继卫常说的一句话。陈昌雨感觉世界变成了生活在时钟上的秒针,被时针和分针牵动,而时针又被分针牵动。母亲是时针,日复一日一动不动地干着同样的活:种地养鸡,种菜卖菜。打完了,陈继卫就带着母亲去诊所治伤,后来村里说起闲话,陈继卫还是继续打,但不再陪同,让母亲自己来挂吊针,母亲没有怨言。19岁那年,她因为追求独立自由的爱情悔了父母媒妁之言,成为村里的头一号人物。她反叛,她倔强,在还没有通汽车的年代,风风火火爱上了需要步行2小时的邻村里的男人。只是那个人是陈继卫,来自于一个盲人与聋哑人组建的家庭,是家里一贫如洗,身上纹着纹身的地痞。打听到这个情况,家里也曾坚决反对,但没想到,陈继卫带人抢了亲。“他一开始对我姐挺好的。”陈昌雨的小姨回忆,“我们家有农活的时候,会来帮一下。”转变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说不清,也说不清母亲心中的自由何时被禁锢。她变成了一个传统妇女,公公生病她照料,公公去世她操办,丈夫入狱她去探监,亲戚盖新房她过去帮忙做饭,累出了心脏病,做了搭桥手术。反过来,她经常劝陈昌雨不要和父亲那么处的那么难堪,要多说多交流。“每次,我嘴上回答说行,好好,但内心非常抵触。”陈昌雨说。母亲大概也会这么想,陈昌雨觉得,他记得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要把我自己过得很好。”那3年里,母亲出了村,坐车半个小时去县城当服务员,每月能挣一两千。在“父亲”出狱前一天,陈昌雨喝下了敌敌畏,但和上次一样,被母亲救起。陈昌雨想到了逃,为此他放弃了上学,去昆明的花店当帮工,又过了半年,去了广东的工厂。母亲想到了躲,“父亲”出狱半年,母亲受不了毒打,跑到了昆明投奔表姐。没有再找工作,在家帮陈继卫喂牛,陈继卫挣了钱,从来不会给母亲。很多时候,母亲要向陈昌雨要钱治伤,要的不多,一次要50。“我觉得好心酸,一个家庭主妇,50块钱都拿不出来”。第三次躲避,2019年,陈继卫在外面有了情人,母亲去广州找陈昌雨,两人一起在工厂做普工。监狱改造不好陈继卫,陈昌雨知道,离婚是唯一的办法。母亲总是回答:“我都这个岁数了,你也这么大了,我离婚还能嫁谁去。对这段婚姻我是不抱希望了,我就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妈妈能看到你成家立业就很开心了。”当时他在外面玩手机,屋内爆发了争吵,走进一看,“父亲”正拿着一把杀猪尖刀指着母亲。狂怒中,陈继卫先是挥刀砍向了自己手臂,接下来他抄起家里电器,砸向陈昌雨跟母亲两人。但警察来了后,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你们当时不打电话?接着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不可能48小时全天在你家守着。陈昌雨收拾了行李回广东,走到昆明,母亲打来电话,要他回家认错。陈昌雨回去了,认错了,然后又离开,偶尔把母亲接过来住。2020年,陈继卫主动到法庭申请离婚,原因是他认为母亲经常离家出走,还要求母亲偿还做心脏搭桥的花费。她害怕陈昌雨继承不到家里的财产,那多半也有她自己挣下来的,也害怕陈继卫报复她的父母。“我妈妈这个人,她总是在为别人考虑,于是就陷入了这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处境。”2021年春节,母亲和娘家姐妹约好一起过年,陈昌雨不想让她回去,怕回去就走不了。很快,陈继卫得知消息,带着一帮兄弟亲戚找上门要人。陈昌雨的外婆回忆说,当时,女儿跺着脚说,妈妈,我真不想回那个屋头。 陈昌雨是坚决反对的,但前后来了两次,娘家、婆家的亲戚们都同意了。因为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看病,“三四十万你拿得出来吗”,这笔钱离了陈继卫谁来出,谁愿意出。亲戚们给陈昌雨算了一笔账,只要人回去,日后有病有灾的,他陈继卫都得出钱。“要是他还是不好,我直接领着人去把婚离了。”这是某位长辈替母亲撂下的狠话。他想着攒够了钱就在外地买房交个首付,就再也不用回去了。但后来他又想,如果当时有一个人真的站在了母亲的立场上,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不到一个月,2021年3月14日,这一个不起眼的小日子,为母亲的人生划上了标点。 这一天,在外打工的陈昌雨翻来覆去睡不着,与此同时,母亲在老家被陈继卫点火烧成重伤。彼时他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的母亲已经被烧得“认不出来”了,脸上黑漆漆,裹着纱布。“我认不出她来。我知道她就是我母亲,但怎么都不相信她是我母亲。”病房有三张病床,母亲躺在进门的第一张床,中间空着一张床,陈继卫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他也被烧伤了,不是很严重,还能下地、上厕所、玩手机。问及烧伤原因,母亲说她使用烤火器添加汽油时,不慎引发了火灾。那天晚上,陈继卫喝了酒,母亲不敢上床,选择躺在沙发上。“以前跟他睡觉,一身被他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特别是胯子里的毛被他拔光了,我忍受不了。”半夜,母亲起床找被子,父亲也起来,往屋子泼汽油,她去争抢,身上也被泼到了,然后父亲点了火。陈继卫则对警察交待,他点燃汽油是因为他不想活了,想一起去死。她觉得如果陈继卫只坐三四年牢,那就没有必要报警,陈昌雨认为这种事至少能判他十年。但程序卡在了伤情鉴定上。母亲动弹不得,无法上鉴定机构。没有鉴定陈继卫又受着伤,也不符合羁押条件。 一天天过去,陈昌雨照顾着母亲,也不情愿的照顾着陈继卫。4月初,陈继卫出院了,偷偷结清了自己费用,没给母亲付一分钱。回到家,陈继卫开始变卖牲畜转移财产,村里流传出“母亲泼汽油点火烧夫”的故事。2021年7月28日,陈昌雨回工厂结账,打算拿着这几万块钱,带母亲换一个好点的医院治疗。他向村委会求助,村委会表示,起火原因要写“家电使用不当”。后来怕媒体不信,陈昌雨决定带记者回老家跟陈继卫对峙。但或许是为了维护村子名声,或许是事不关己,大多数人都说“不知道别人的家事”。还有两个大婶对陈昌雨母子非常不满,说他母亲“往外跑”,说陈昌雨“搞事情”。意料之外,人们对陈继卫的评价相当不错,即便他有过两次入狱经历,但至少他没害村里其他人。这是一个煞笔!等二十年后想通了就觉得后悔了。人死不能复生,仇恨再大也是父亲。2021年11月25日,接受媒体采访时,陈昌雨谈到父亲,“等他坐牢出来,该养的我还得养,因为他生了我。”2022年接受采访,提到陈继卫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殴打母亲,陈昌雨的表述是:“要是说我母亲做错了什么.....那也不能打人啊!”但是封闭的观念给不了公道,“有母亲的地方,才是故乡,从杀死我妈那一刻起,他就不是我爸,不算是故乡。”一切交给法律。陈昌雨最终选择用法律这个最公正的武器来处理事情。2022年12月8日,陈昌雨拿到了判决结果。法院认为被告人陈继卫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陈昌雨他在朋友圈中写道,“妈,替你主持公道了,妈,看到了没,他死不足惜,难解我心头之恨!”事情最终结果要等到二审结束后才能尘埃落定。
今年5月22日,陈昌雨的代理律师李莹表示,截至目前,还不清楚二审何时开庭。 这个月,陈昌雨上了《和陌生人说法》,距离母亲被害过了2年,距离陈继卫被收押2年。他一点都不同情陈继卫。节目中陈昌雨说,无论几审,他都决心一路抗到底,直到陈继卫被判死刑。有媒体形容,陈昌雨要求父亲判死刑,不仅仅是和父亲的决裂,也是和村庄、传统的决裂。但它的困境在于,法律遇到了传统,个人的抗争遇到了熟悉的经验和伦理血缘。或许她们也和陈昌雨的母亲一样有过逃离的可能,但都被这条路上所谓的“家务事”挡了回来。好在陈昌雨最后做到了,尽管没能挽回逝去的妈妈,但母亲不会再被控制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特别在贫困地区,受教育程度低,最应该宣传反家暴的意识。陈昌雨之所以能打赢官司,律师说,另一个原因是2010年2月高院下发了《关于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见》,其中对于因婚姻、家庭纠纷等民间矛盾激化引发的犯罪,应酌情从宽处罚。2015年两高发布了《关于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见》,上面重新规定:对于实施家庭暴力手段残忍或者造成严重后果,可以酌情从重处罚。有了法律依托,警察和受暴者的意识都在觉醒,如今陈昌雨上节目,评论区已经没有人骂他逆子了。他的遭遇在很多人身上重复着,他被奉为新时代家庭关系的“网红”,他撕开了家暴的遮羞布。父亲的身份不是为所欲为的遮羞布,不是绑架孩子的道德绳索,更不是刑法的法外之地。“说父子亲情,是对那些知晓父亲这个神圣名称含义的男人而言,不自知父亲为何的人,不配!”家暴更不是家务事,每一个受害者都可以保护自己都应该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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