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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我们接着介绍米芾《蜀素帖》的后半部分，第四首诗是重九会郡楼。  图1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局部
重九会郡楼 山清气爽九秋天，黄菊红茱满泛船。千里结言宁有后，群贤毕至猥居前。杜郎闲客今焉是，谢守风流古所传。独把秋英缘底事，老来情味向诗偏。重九就是九月初九重阳节，湖州知州林希宴请各路名士。正值秋日风清气爽，黄色的金菊和鲜艳的红茱萸放满了船只。后面的“千里结言”是个典故，出自南朝宋的范晔所著的《后汉书·独行传·范式》中的“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邪？”故事说汉朝名士范式年少游学，回乡后与好友张劭约定，两年后返回之时一定去拜访你的父母，等到快到日期的时候，张劭就请母亲准备酒食，张劭的母亲问张劭，相隔千里的两年前的约定，你怎么如此确信，张劭回答说我这个朋友是个诚信之人，必定不会违约，当酒席准备好后不久，范式如期而至，诗句中的意思也是林希摆下酒席，大家一定也都像范式那样前来赴宴，绝不失期，我米芾有幸在宴会宾客之列，实在惶恐惭愧。第三句中的杜郎就是唐代诗人杜牧，杜牧当年也做过湖州太守，是杜牧生命中最后一次外任，杜牧在接到调令的时候写了一首诗关于秋天的诗；谢守是南朝文学家谢朏（fěi），谢朏也做个湖州太守，也在湖州写过诗。最后这句说前贤在赏菊的时候都会感慨作诗，大概是因为阅历增长看透了繁华，想把精神寄托在诗句中。下一首就是米芾在林希宴会上做的诗，以应和林希的诗文，可惜林希的诗今天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这首米芾的诗留在这流传千年的蜀素上。和林公岘山之作 皎皎中天月，团团径千里。震泽乃一水，所占已过二。娑罗即岘山，谬云形大地。地惟东吴偏，山水古佳丽。中有皎皎人，琼衣玉为饵。位维列仙长，学与千年对。幽操久独处，迢迢愿招类。金飔（sī）带秋威，欻（xū）逐云樯至。朝隮（jī）舆驭飙，暮返光浮袂。云盲有风驱，蟾餮有刀利。亭亭太阴宫，无乃瞻星气。兴深夷险一，理洞轩裳伪。纷纷夸俗劳，坦坦忘怀易。浩浩将我行，蠢蠢须公起。诗题目中的“和”就是应和，“林公”就是湖州知州林希，岘山就是湖州的显山，唐朝时期避唐中宗李显名讳，改名岘山，“和”字后面空了一格，意思就是把后面的“林公”顶格，意为尊重。第一句中的震泽就是太湖，太湖长期以来就被常州、无锡、湖州分管，林希在担任湖州知州前还担任过苏州知州，也管理过太湖，林希可以说管理过了三分之二的太湖水域，所以是所占已过二。第二句中的娑罗就是第一句“皎皎中天月”的月影，岘山就像月亮透射在大地上的月影，在岘山上就像在月影中，不像在大地上，而且东南自古就是风光秀美出佳丽之地。后面几句都在描写仙人，仙人如皎月，以玉屑、玉英为食物，位列众人之长，学识高古深邃，德操素所独善，今蒙千里招我。金风吹送航船，瞬息渡我至此。舟车朝驾狂风，衣袖暮映晚霞。浮云随风吹动，月有圆缺之变。亭亭月宫高悬，星气岂非在望。既有高情雅致，无谓平顺艰险。既晓世俗尘事，便悟荣华虚空。俗人争相自誉，无非杂事劳碌。君子虚怀若谷，淡然不足挂心。浩浩风云在天，我将启程回返。芸芸众生相望，急待林公德政。米芾的诗歌能力真的一般，写起这种仙气的诗文，跟诗仙李白比差太多了，基本上就是辞藻堆砌，所以我在这里也不过多介绍了。最后这首诗是一首送别诗，是送给朋友王涣之的，彦舟就是王涣之的字，王涣之做官一直做到了吏部侍郎。 图2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局部送王涣之彦舟 集英春殿鸣捎歇，神武天临光下澈。鸿胪初唱第一声，白面玉郎年十八。神武乐育天下造，不使敲枰使传道。衣锦东南第一州，棘璧湖山两清照。襄阳野老渔竿客，不爱纷华爱泉石。相逢不约约无逆，舆握古书同岸帻。淫朋嬖（bì）党初相慕，濯发洒心求易虑。翩翩辽鹤云中侣，土苴尫鸱（wāngchī）那一顾。迩来器业何深至，湛湛具区无底沚。可怜一点终不易，枉驾殷勤寻漫仕。漫仕平生四方走，多与英才并肩肘。少有俳辞能骂鬼，老学鸱夷漫存口。一官聊具三径资，取舍殊涂莫回首。第一句中的“神武天临”就是指皇帝，集英殿就是皇帝殿试的地方，殿前会有侍卫挥鞭，宋神宗元丰二年，年仅18岁的王涣之进士及第，王涣之的少年及第在米芾看来是十分了不起的，米芾一生都在想通过自己的实力取得成就而不是自己那被人看不起的出身和裙带关系。第二句中的“敲枰”是指下围棋，代指隐士，这句说皇帝圣明广布天下，不会使任何人埋没在山野之间，王涣之被授予了杭州教授的官职，杭州就被宋仁宗称赞为东南第一州，所以是衣锦东南州；“棘璧”就是美玉代指人才，王涣之这样的人才使得湖山增色。第三句中的“襄阳野老”就是米芾自己，米芾说自己喜欢在河边垂钓，不爱纷华爱泉石，米芾和王涣之也是兄弟情深。第四句中的“濯发洒心”是个典故，出自《左传》：“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无论地位如何，都能真诚交往，两人的关系好到是淫朋嬖党，“辽鹤云中侣”是《搜神后记》丁令威化鹤归辽的典故，米芾说我愿与你相伴成为归辽的云中飞鹤；或者那怕是给我这种土草虫、鸱夷鸟样的乡野匹夫一个回头。第五句说王涣之之后的功名前程就像太湖一样深不可测，未来大有可期。这样的王涣之还愿意与我交往，米芾我深感荣幸，这里细心的朋友会发现殷勤的“殷”字有缺笔，这是避讳宋太祖父亲赵弘殷的名讳。最后这句，米芾说自己游历四方，结交英才，年少时血气方刚，挥斥方遒，老来想学范蠡，将那些傲慢存于口中，“三径”是一个典故，说的是汉代高士蒋诩家中有三条小路用来接待挚友，米芾说自己先把这一官半职当做养家糊口归隐的资本，得失大小多少都不后悔，永不回头。米芾想做官，最后这句“一官聊具三径资，取舍殊涂莫回首”就是他的内心独白，可是因为出身，米芾被朝野上下的士大夫看不起，在宋代的文献中，米芾留下了一个癫狂的历史形象，米芾的一生以癫狂示人，癫狂是米芾的保护色，米芾因此也没有涉及到宋朝激烈的新旧党争之中，米芾就这样在仕途中挣扎，逐渐迷失。这一年是宋哲宗元祐三年九月二十三日，公元1088年10月10日，米芾此时在湖州溪堂，此时他的名字还是米黻，之后离开湖州不久，米黻将名字改为了米芾。蜀素帖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蜀素帖原纸上的题跋是明代董其昌的，内容为：“米元章此卷如狮子捉象，以全力赴之，当为生平合作。余先得摹本，刻之鸿堂帖中。甲辰五月，新都吴太学携真迹至西湖，遂以诸名迹易之。时徐茂吴方旨吴观书画，知余得此卷，叹曰：已探骊龙珠，余皆长物矣。吴太学书画船为之减色。然后自宽曰：米家书得所归。太学名廷，尚有右军《官奴帖》真本。”这里董其昌用了个“狮子捉象”的比喻来形容米芾的书法，这个比喻出自《五灯会元》的禅宗故事，弟子问师傅说：狮子和大象搏斗一定会用尽全力，可是狮子捉兔子这种小动物时，同样会用尽全力，这是为什么？师傅回答说这是不欺之力，无论面对困难还是简单都会保持同样的专注力。董其昌在这里说米芾写每个字不论难易，都写得很认真。董其昌早年得到了《蜀素帖》的摹本，将它刻入了《戏鸿堂法帖》，明神宗万历三十二年五月，收藏家吴廷携带《蜀素帖》真迹来到了西湖，与名人交换观摩藏品，董其昌以其它真迹交换到了《蜀素帖》，说有人后来到吴廷那观赏书画，发现少了《蜀素帖》，得知是被董其昌换走了，感叹说董其昌得了宝，吴廷这里剩下的都不足为奇，这个书画船为之减色，吴廷说董其昌是最懂书法的，《蜀素帖》到了他手上正是得其所归。最后董其昌还给吴廷做了个宣传，说他有王羲之的《官奴帖》真本，吴廷的宝贝比我的好。 图3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董其昌题跋
董其昌题跋后面是宋代胡完夫行楷题跋：胡完夫行楷题跋：熙宁八年四十四日，与东海徐道渊、成都闾丘公显，同赴子中（邵）氏东园之招，观此数遍，晋陵胡完夫题。之后是宋代林希的行楷题跋：“庆历甲申岁。东川造蜀素一卷。藏余家者二十余年。今既装褫。将属诸善书者题其首。熙宁元年戊申三月丙子。吴郡记。希子中。”图4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宋代胡完夫题跋 图5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宋代林希题跋清高宗乾隆晚年，董诰为乾隆皇帝代笔的楷书题跋：“松以千年称，柏以万年号。是柏久于松，禹植古曽耀。兹则以慈名，古也重兼少。郁葱羣枝擢，盘屈一本抱。（叶）偶橅米芾帖，甲松乙柏诮。凌霄不自立，柏见吐子效。柏岂有是哉。颠语真堪笑。每爱芾字而薄其诗，谓之颠语，至末句更云：青松本无华，安得保岁寒。则更不知何谓。张照频临此帖，何未致一语耶？乾隆己酉季春月。 臣董诰奉。敕敬书于米芾蜀素帖卷后。”这里就连乾隆皇帝都说米芾的诗句癫狂，有些不知所云，其实乾隆评论的也没错，米芾的诗作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但米芾的书法水平真的很高，所以我们在欣赏米芾书法的时候，还是重点欣赏他的书法艺术。 图6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清代董浩代笔乾隆皇帝题跋明代沈周行书题跋：襄阳公在当代，爱积晋唐法书，种种必自临搨，务求逼真。时以真迹溷出眩惑人目。或被人指擿，相与发笑。然亦自试其艺之精，抑试人之知。如此所以名书。于宋与蔡苏黄为四大家，后之人恶敢议其劣，亦不容谀其优矣。汪君宗道持其所书杂咏织行绫卷索题。佛头上岂可作罪过，但以苏长公论其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今于此卷见之。因掇以塞其请云。正德改元八月下浣，后学沈周。图7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沈周题跋明代祝允明行草题跋：南宫帖予见数本，每见未尝无所得。此藏汪宗道家，尤为精粹。余比有意学米，安得常对面也，临别漫志于尾。唐宋书苑大家不过数辈，宗道皆能致之。欧阳公谓物长聚于所好，信哉！祝允明书。图8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祝允明题跋明代顾从义楷书题跋：蜀素一卷，乃庆历四年甲申东川所造。东园卲子中藏于家廿余年，至熙宁元年戊申装褫成卷。先记其尾。虚其首以将属诸善书者。庆历至熙宁，二十余年矣。至熙宁八年乙卯，胡完夫、徐道渊、闾丘公显，观于子中家。展转数遍，亦题其尾，尚其素也。至元佑三年戊辰始为米溪堂书。熙宁至元佑，又几二十余年矣。子中、完夫诸公爱其素如此，不知诸公及见溪堂之词翰否乎？余自喜靖三十二年癸丑，得见于长安友人家，倾囊以构之。余素爱米书，见者不下廿卷。此卷五百五十六字，诗体具备，墨妙入神，真秘玩也。且自庆历至今，五百二十余年矣。完好如故。又为沈石田、祝枝山、文衡山三先生所赏鉴，尤为可宝。余每以此卷自随。一日过吴中，谒衡山先生，独不携此，适有覆舟之厄。先生曰：“米书在否？”曰否。先生曰：“岂无神物呵护至此耶！”嘉靖四十年辛酉闰五月，研山居士顾从义，北上舟南阳闸，展卷谨识。图9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顾从义题跋明代王衡行书题跋：右米书盖以老法用秃笔者，遒古可爱。甲辰闰九月九日王衡题于春水船。明代董其昌行书题跋：崇祯七年，岁在癸酉子月，申甫计偕入都门，再观于东华门邸中。一似米老重观研山，第无玉蟾蜍泪滴之恨。董其昌识，时年七十九岁。图10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王衡题跋 图11 台北故宫博物院宋代米芾《蜀素帖》明代董其昌题跋米芾是一位狂人，敢在欧阳修都不敢动笔的蜀素上作诗的人，还一连写了八首诗，但在癫狂的背后，米芾有着一个正常的人心，他没有参与党争，没有进行迫害同僚，一辈子就做过一个七品小官，临死前自己焚掉了自己的日用品，自己躺进棺材，静静的等待生命的终结，与这个世界告别时只说了一首偈子：“众香国中来，众香国中去。”米芾活的压抑，但走的洒脱。董其昌说他的字如“急水滩中撑船”，让我们在米芾的书法中去品味米芾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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