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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成 文章千古事, 亦与时荣枯。 并世盛作者, 人握灵蛇珠。① 朝菌媚初日， 容色非不腴。 飘风夕以至， 零落委泥涂。② 且复舍之去， 周流观石渠。 蔽亏东观籍， 繁会南郭竽。③ 譬如贰负尸， 桎梏南山隅。 恒干块犹存， 精气荡无馀。④ 小子瞢无状， 亦復事操觚。 自忘宿瘤质, 揽镜学施朱。⑤ 东家与西舍, 假得紫罗襦。 主者虽不索, 跬步终趑趄。⑥ 且当养毛羽, 勿作南溟图。⑦ 【笺】此诗作于光绪三十年(1904)秋。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中国社会发生大动荡、大变化的时期，在文学领域上，流派纷呈，名家辈出，但其中亦颇有不学浅薄之徒，率尔操觚，以盗虚声。静安在诗中清醒地指出，趋时的文字是没有永久价值的。一个文人学者，应该努力提高修养，不要东抄西袭，人云亦云。只有不断精进，才能成就自己的大事业大学问。 【注释】 ①“文章”四句：文学创作是千秋万世的大事，但也是与时代一起繁荣或衰落的。同在这个时代的作者阵容鼎盛，人人都自以为手握灵蛇之珠。 “文章”句：杜甫《偶题》诗：“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壹浪垂？” 灵蛇珠：干宝《搜神记》卷二十：“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疑其灵异，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走……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故谓之隋侯珠，亦曰灵蛇珠。”曹植《与杨德祖书》：“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因以灵蛇珠喻锦绣文才。静安在《叔本华与尼采》一文中引尼采语云：“人之观物之浅深明暗之度不一，故诗人之阶级亦不一。当其描写所观也，人人殆自以为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矣。”亦鄙薄自以为是之作者。 ②“朝菌”四句：好比木槿在初升的太阳下绽开，颜色不是不美艳，但傍晚时一阵猛风吹过，它便凋落在泥土中。 容色：容貌神色。卢照邻《芳树》诗：“容色朝朝落。 飘风：暴风。《诗·大雅·卷阿》：“有卷者阿，飘风自南。 朝菌：《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朝菌，或谓为一种菌类植物，或谓为虫名，或谓即木槿花。王氏诗意当指后者。 四句语本鲍照《梅花落》诗：“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以朝花夕落的木槿喻趋时得势的文人及其作品。 ③“且复”四句：还是远离他们而去，周行各地，参观石渠书阁，看到那堆叠得满满的东观的书籍，仿佛南郭吹竽般繁音交响。 周流：周转流行。《离骚》：“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石渠：石渠阁。西汉皇室藏书之处。《三辅黄图·阁》：“石渠阁，萧何造。其下度过磐石为渠以导水，若今御沟，因为闻名。所藏入关所得秦之图籍。” 蔽亏：李颀《无尽上人东林禅居》诗：“含吐山上日，蔽亏松外村。”王诗中因遮蔽而半隐半现。形容图书之多。 东观：在汉洛阳南宫。东汉明帝时班固修史之地。后为聚藏图书之处。庾信《皇夏乐》：“南宫学已开，东观书还聚。” 繁会：繁音交会。犹交响。《楚辞・九歌・东皇太一》：“五音纷兮繁会。” 南郭竽：《韩非子·内储说》：“齐宜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宜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此当以南郭竽喻伪学虚假的知识。 静安在《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一文中指出：“书籍上之知识，抽象的知识也，死也。……且人苟过用其诵读之能力，则直观之能力必因之而衰弱，而自然之光明反为书籍之光所掩蔽。” ④“譬如”四句：真好比那怪物贰负的尸体，被枷锁在南山一隅，他的躯体虽然还整个存在，但精气早已荡然无余了。 贰负：古代传说中的天神。《山海经·海内西经》载：“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郭璞注谓汉宣帝时，“在石室中得一人，跣踝被发，反缚，械一足”，论者以为贰负之尸象。 南山：《山海经·南山经》无贰负之事。王诗之南山当是泛指。 恒干：指躯体。《楚辞·招魂》：“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注：“恒，常也。干，体也。” 块：《庄子·应帝王》：“块然独以其形立。”成玄英疏：“块然，无情之貌也。” 精气：《易·系辞上》：“精所为物。”孔颖达疏：“云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累而为万物也。” 四句紧承上文，说明滥读之害。只得古人之躯壳而失其精神。诗中亦暗用《庄子·天道》中轮扁之典。轮扁谓齐桓公所读之书，皆“古人之糟魄”。 ⑤“小子”四句：我也是瞢然不懂道理，竟想学执笔为文。好比忘记自己丑陋的样貌，居然拿起镜子涂朱抹粉；到东邻西舍去借得漂亮的紫罗裙来穿起，主人虽不向我索还，但才走不几步便趑趄难行了。 操觚：执简。谓作文。觚，方形木简。《文选·陆机<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李善注：“觚，木之方者，古人用之以书，犹今之简也。” 宿瘤：刘向《列女傅》：“宿瘤女者，齐东郭采桑之女，闵王之后也。项有大瘤，故号宿瘤。”因以为丑女的典型。 施朱：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形容一女子“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⑥跬步：半步。跨一脚。《大戴礼记·劝学》：“是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 趑趄：欲进又退，难以举步的样子。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足将进而趑趄。” 六句以宿瘤丑女作喻。《萧笺》云：“深感根柢未厚，东涂西抹未足以言著述也。” ⑦“且当”两句：还是要好好长养自己的毛羽，不要随便想学大鹏那样远飞南海。 南溟图：见《冯生》诗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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