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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到,唐蕃关系逐渐走向缓和,举行会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为了能够顺利会盟吐蕃抛出了一个极有诱惑力的筹码——交还安乐、秦、原三州。
唐朝迅速就接过了橄榄枝,派遣使臣入蕃谈判。
但就像唐朝国内有人对和谈推三阻四,吐蕃国内也有人不愿意举行和谈。
这种复杂的心态,在白居易代笔的书信中可以清楚的看出来。
在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唐使带着一封名叫《与吐蕃宰相钵阐布敕书》的信前往吐蕃。
在这封信的开头部分,白居易把两位吐蕃僧相好顿表扬,我们前面讲僧相制度时候提到那些夸赞,就是出自这封书信。
表扬完了僧相,白老爷子还按惯例把唐蕃关系又强调了一遍,“况朕与彼蕃,代为甥舅,两推诚信,共保始终。”
意思是说:“俺和你们领导的关系老好了,俺们可是实在亲戚,那是外甥和娘舅的关系!那必须得有始有终啊!”
然后就说到,这些事你作为僧相肯定都知道,所以“览卿奏章,远叶朕意,披阅嘉叹,至于再三。”
就是“你送来的奏章,可合我心意了,我看了好几遍呢!”
前面这些大帽子挥舞完毕之后,白老爷子画风一转,马上开始捞干的了。
割还三州的事儿,之前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但上次来信,你没提这事。
如果两国想要会盟和好,需要重新划定边界,但谈了几年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就是卡在交还三州上了。只要还了三州,会盟大典马上就办。这既是我的期望,也是你的志愿,怎能不努力向前推动呢?
从这段话里,我们就能看出,吐蕃内部在交还三州的问题上存在分歧。
按道理来说,交还三州这么重大的事情,肯定是赤德松赞同意的。但即便是赞普拍了板,依旧“积年未定”久拖不决,可见一定是遇到了反对意见。白居易代笔的这封信就是在催促僧相抓紧办理。
在这封信里,白居易还重申了唐朝的底线——先交还三州,再举行会盟。
那么,先举行会盟,再交还三州不行吗?
答案是不行!
因为唐朝吃过类似的亏!
唐德宗贞元三年(787年),时任大相尚结赞,以交还盐、夏二州做诱饵要求会盟,结果伏兵杀唐使及兵士百余人,俘千余人,史称“平凉劫盟”。
唐朝吃过一次亏了,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这就是我之前反复提到的,平凉劫盟在军事上非常成功,但在政治上极其失败,给后续的政治家造成了很大的障碍。
所以,白居易才会在书信里反复强调:“将期事无后艰,必在言有先定”、“但三州交割之后,克日可期”。
既然知道有人不希望和谈,那吐蕃内部反对的人会是谁呢?
估计最抵触和谈的应该就是军方,尤其是那些掌握实权的吐蕃边将。对他们来说战争最好的选项,没有之一。
只要有战争,就有军功、就有缴获,这可是发家致富的不二良方啊。
谁跟我说和平,老子咔嚓了他!
在810年(元和五年),白居易又替宪宗代笔写了一封书信,这次的收信人是吐蕃大相尚·绮心儿。
我们之前提到过这位吐蕃大相,他出自没庐氏家族,是位掌军权的实力派人物。
在这封信里,口气就没有对吐蕃僧相那么客气了。
直接驳斥吐蕃说辞,“此三州非创侵袭,不可割属大唐来,且此本不属蕃,岂非侵袭所得,今是却归旧管,何引割属为词?”
这段话说明,吐蕃内部有一种声浪,“安乐、秦、原三州,乃是吐蕃领土,不能割让给唐朝。”
白居易在信中说道:“此三州本来就不是吐蕃领土,是你们抢走的。现在归还,不过是物归原主,怎么就成了割让领土了呢?
紧接着,他又说道:“去年论与勃藏到访长安时,就表示归还三州之事研究得差不多了,回去以后就向赞普汇报定夺。结果一年多了,又来了两拨使臣,他们却说:“还有些小事儿,没谈明白”。
两国使臣代表着国家体面,不是乡下老汉唠闲嗑,哪能出尔反尔啊?
然后,他又强调了一遍程序的重要性,“即须重定封疆,先归三郡。若三郡未复,两界未分,即是未定封疆,凭何以为要约?”
也就是说,想要重新划定疆域,先把三州归还了。三州都没归还,疆域都没划分,会哪门子的盟啊?!
与此情况类似,白居易还在公元808年,代泾原等州节度使朱忠亮给吐藩东道节度使写过信。
这封信唐朝边将对吐蕃将领的回信,应该是朱忠亮收到书信后,不敢专擅,上奏了朝廷,由唐宪宗定夺后的答复。
但本着对等的原则,宪宗不能亲自致书吐蕃边将,故授意白居易代笔,以节度使朱忠亮的名义发出。
从书信的行文上看,对吐蕃东道节度使的提问一一作答,主要涉及“烧草、筑城、天命”等几个问题。
面对吐蕃节度使信中,“(唐军)频见烧草,何使如然者”的责问?
白居易的回复为“至如时警边防,岁焚宿草,荩是每年常事,何忽今日形言?况牛马因风,犹出疆以相及,草木延火,纵近境而何伤?遽怀异端,未敢闻命。”
这段话里提到了唐朝守军“烧草”的问题。
我们之前曾经说过,唐军的机动能力远逊于蕃军,只能采取被动性的防御策略。
其中之一,便是每年秋天在吐蕃即将进攻时,在边境线上放火焚毁草原,增加吐蕃骑兵的后勤压力。
这种无奈之下的防御措施,居然遭到了吐蕃节度使的诘责。
白居易也没客气,回复道:“每年烧草,这都多少年的惯例了,你才知道啊?!再说了,你们家的牛羊,跑到我们家草地上吃草,我都没吱声呢!现在我烧自己家的草,你磨叽啥啊?!”
吐蕃节度使在信里还提到了“去年忽生异见,近界筑城者。”
也就是说,唐军在靠近边界的地方修筑城寨加强防御。
前面两期咱们说过了,从唐德宗的贞元年间开始,唐军就在用不断修筑城寨的方式,将防线向外拓展。
吐蕃节度使的责问,恰恰印证了唐史记载的准确性。
白居易对此回复道:“我们筑的城在我们的地盘上,不在你的控制区里,这不是正常的吗,你紧张啥呀?!
要说咱两邦的关系,那是老好了!
那不是一般的好,那是相当的好!
好到了啥程度呢?
“代为舅甥,日修邻好,虽曰两国,有同一家!”
关系就这么好,那也不能没有警备啊?
再说了,我们修几个城堡,也不是为了对付你啊。
我们是为了对付山林盗寇,剪径毛贼,您别紧张啊!
吐蕃节度使还信里写了这么一句:“又云皇天无亲,有德即辅者。”
您还真别说,吐蕃节度使的汉文造诣真挺高。
这句话出自《尚书·蔡仲之命》:“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还别说现在的中国人没多少人知道,就是当时的唐朝人,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
这话的意思是说:“上天无亲无疏,只辅助有德行的人;百姓心中没有常主,只怀念那些有仁爱之心的人。”
吐蕃节度使把这句写在信里,估计意思是在映射——你们老大不灵啊,他缺德!
面对这种指责,白居易不能忍啊!
他哇哇一顿喷,这把李纯夸得,都快比肩尧舜了。
什么“道光日月,德动乾坤,南北东西,化无不及”。
什么“若非皇天辅德,明神福仁,北虏何为归明,南蛮何为慕化,风雨何因大顺,岁时何因屡丰?则神助天亲,可明验矣。”
你看啊,就俺们老大上台这几年,北虏、南蛮,他们都服了,而且风雨大顺、时岁年丰,这是缺德的样吗?!
这是“德”富裕,都要冒出来的样儿!
所以,你别跟我说这个,说这个就是找喷!
在这封书信中,白居易的口气跟写给吐蕃僧相的信就不太一样了。
在写给僧相的心里,白居易的口气非常温和,用了很多敬语,而写给吐蕃东道节度使的信中,却用了很多反诘问句。
“岁焚宿草,荩是每年常事,何忽今日形言?”
“况城是汉城,地非蕃地,岂乖通理,何致深疑?”
这种言语词汇上的差异,一方面对应收信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唐朝君臣也很清楚,吐蕃内部政治生态的情况。
白居易最后一封代笔的书信,是代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回复吐蕃北道节度使的信。
在这封信里,白居易回应了吐蕃北道节度使提到的党项越境掠夺的问题。
“且如党项,久居汉界,曾无征税,既感恩德,未尝动摇。然虽怀此抚循,亦闻掠彼财货,亡命而去,获利而归。但恐彼蕃不知,大为党项所卖。”
这段话意思是党项被吐蕃打击后迁到唐朝疆域内,唐朝对他们施以恩德,从未对他们征税。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听管教,越境去掠夺你们的财物,这种举动不是唐朝指使的,希望节度使不要疑心。不要被他们的举动破坏了唐蕃和平的氛围,被党项给卖了。
然后白居易还强调了一下唐朝的政策,皇帝因赞普多次遣使求和,曾下令让边境将领“慎守封陲,不许辄令侵轶”,所以这件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希望能达成默契,“去而勿诱,来而勿容,不失两境之欢,不伤二国之好。”
就是咱们谁也别越境诱导党项来投奔,他们主动投奔谁都别收留,不破坏“两境之欢、二国之好。”
党项是一个广泛生活在青海、甘肃、四川西部的族群,汉文史料对这个族群的划分非常粗犷,只是大致分成了雪山党项、黑党项和党项等几个部分。
其中聚居在松州(四川松潘)以西的党项,跟唐朝的关系比较密切,记载也比较多。
从唐史的记载上看,这部分党项形成了一个颇有实力的部落集团,号称“党项八部”。
《旧唐书·党项传》记载:“其种每姓别自动部落,一姓之中复分为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而拓跋氏最为强族。”
在贞观年间,唐朝势力向西扩张,松州以西的党项逐渐接受了唐朝的管辖,细封部首领被册封轨州刺史。其他首领也分别担任了崌、奉、岩、远四州的刺史,内附者34万人。其中势力最强的拓跋氏曾联合吐谷浑王与唐军作战,被唐军击败后,也接受了唐朝册封,成了西戎州都督,赐姓李,封为平西公。
但随着吐蕃不断东扩,党项人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一部分不愿意投降吐蕃的党项人,被迫迁入唐朝边境,被安置在庆州(甘肃庆阳)附近。
之后,这部分党项人又被迁往了胜州榆林城。
这个榆林城不是今天的陕西榆林,而是隋唐的榆林县。
它的位置在今天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的十二连城乡,古城的城址紧靠着黄河,与东受降城隔黄河向望。
之后在开元九年(721年),胜州党项又被南迁,迁到了麟州(陕西神木)。
隋唐榆林县(十二连城)
在这场历时五十多年,跨越上千公里的大迁徙中,有一部分党项人在途径秦州(甘肃天水)时,留在了当地生活。
但随着安史之乱爆发,吐蕃席卷陇右各州,生活在秦州附近的党项人被迫再次北迁,分别来到了灵州(宁夏灵武)、银州(陕西米脂)和延州(陕西延安)等地。
需要注意一点,不是所有的党项人都迁入了唐境。
有一部分党项人直接投降了吐蕃,藏文史料里写的”“弥药”,指的就是这部分投降了吐蕃的党项人。他们可能跟着吐蕃军队向南,进入了今天川西的康区,形成了今天的木雅藏族。
迁到陕北的党项拓跋部,之后建立了西夏王朝,在西夏被蒙古灭掉以后,又有一部分南迁到了康区,一起形成了今天的木雅藏族。
所以,今天的木雅藏族,你说他们是雪山党项、黑党项,还是从宁夏迁来的拓跋党项,或者是党项八部中的其他党项?
这是个谁也说不清楚的问题,可能哪个群体都有,也可能只有其中一部分。
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就是在唐蕃对峙的大背景下,党项是一个跨境族群,即有生活在吐蕃辖区内的人,也有生活在唐朝边境内的人。
唐蕃双方在作战的时候,都会利用党项人的力量。
这个背景就是吐蕃北道节度使写信的原因,他们遇到了党项人越境掠夺,就认为唐朝是背后主使者。
白居易在解释了一番之后,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去而勿诱,来而勿容。”
以上就是白居易代笔书写的四封信件,按照学者们的分析,分别写于808年、809年和810年。
不过,他在任左拾遗期间,代皇帝之笔起草了大量的诏书、册文和书信,涉及吐蕃、回鹘、南诏、新罗、渤海、骠国等国家。这些敕书,成了研究宪宗时期,唐朝与周边民族交往关系的重要史料。
那么白居易白老爷子这顿挥毫泼墨、拳打脚踢,是不是促成了唐蕃合盟呢?
咱们下期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