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与《红楼梦》的艺术手法比较

《姑妄言》的艺术手法是除人物塑造外学者们花费时间最多的研究方向，是“姑学”的一大热点。王长友、尹德存对《姑妄言》的艺术手法和叙事手法做了非常全面的整理。①  发现在《姑妄言》与《红楼梦》两部作品的比较中可以发现大量的“不谋而合”(当然也可能是“谋而后合”)。比如两部小说都有十分明显的先验性的叙事结构。即两部小说都大量使用梦境，谶语，象征，人物名字的谐音等等来向读者提示故事或者人物的结局。②  这些都是说明两部小说有关系的重要切入点。在这里对前人成果不多做赘述，只选取两部小说明显相同或类似的艺术手法: 谐音命名法和象征手法，来比较说明两部小说的异同，然后进一步说明两部小说的联系。

一，《姑妄言》 的重要艺术手法

1，《姑妄言》的谐音法

谐音双关是有中国特色的命名艺术。普通人日常用的名字就可能有谐音双关，如“颜如玉”、“李贞杏”等等。而在小说中，一个谐音双关的名字往往容易让读者所熟记，回味无穷。谐音命名法是《姑妄言》小说应用最广泛的一种创作方法。

谐音命名在人物塑造，故事编排上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主要功效有: 显示人物性格; 暗示人物命运; 揭示人物对情节的功用；寄托作者思想倾向等等。在《姑妄言》小说中，除了历史人物没有姓名谐音，其他人物皆有。具体有以下几种用法:

一是表明故事的画外音。《姑妄言》中出场的第一个人物叫“到听”，正是“道听途说”之意。表明了他的作用就是说明这个故事是道听途说而来。

二是表明性格。如“宦萼”，指“恶”; “于鲁”指“愚鲁”; “童自大”指“铜子大，爱财”。

三是表明故事发展。如“霍启”，指“祸起”。

四是表明人物特点。如“单于学”，指“善于谑”。

五是表明人物身份。如“梅仁”，指“媒人”。

六是表明人物命运。如“梅德厚”，指“没得后”。

除了从表明意义上分类，还可以从谐音组合上分类。

一是单字谐音:“甄氏”，指“贞”

二是双字谐音:“苟雄”，指“狗熊”。

三是单人的姓氏、名、字号联合谐音:“姓到名听字图说”，指“道听途说”。四是多人名字联合谐音:“贾势、贾利、贾富、贾贵”，指势利富贵。

《姑妄言》小说谐音名字运用十分泛滥，谐音名字一共出现了138个。简单评价起来，笔者认为: 谐音命名法的运用，一方面使得小说易于解读，故事情节易于安排，小说的人物容易被记住。读者对小说阅读的兴趣得到了增强; 另一方面，过多的浅显谐音姓名使得人物形象变得扁平，缺乏可解读性。

2，《姑妄言》的象征手法

象征手法在《姑妄言》中有广泛的运用。主要表现在人物场景或者人物道具象征了人物性格或者特点。

如第一回，到听与道人相与黑姑子:

“且说这接引庵在早西门北首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昔人题《半截美人图》云:“堪笑良工无见识，动人情处不曾描。”今未见其人，先写动人情处，若遇前诗人做试官，定考第一。此门中乃和尚出入之所，今到听竟要请道士进去，奇事。]”

“过了些时，正想要得个人来试试法，恰好到听提了一-角芦瓶水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咸鸭蛋来看他。[像形，香肠得如鸭蛋之粗，则姑子大得矣。]”③

第六回中，对贾文物暴发户家庭的陈设描写，对人物性格、身份借象征寓意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同时，值得一提的是《姑妄言》中有一种别的作品极为少见的象征手法:戏仿。具体表现在曹去晶用一支戏谑的笔，来解构封建经典和广为人知的文学形象。小说中众多的仿自古贤的笑话、事迹和言论都属于这种戏仿。比如人物形象分析时所提的贾文物用背得狗屁不通的圣人之言来和自已妻子在房事上沟通，真令人哭笑不得。

另外在三个呆人结义时十分巧妙地戏仿了《三国演义》中三英结拜的桥段，从两种结拜誓言的对比就可以看出曹去晶嘲讽艺术的辛辣。

桃园三结义誓言:

“今刘备、关羽、張飞，虽然异性，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全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④

斐园三结义誓言:

“维南赡部洲大明国南京应天府居住信官宦萼、贾文物、童自大，谨以乌猪白羊，香花纸烛，致献于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初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之前曰:某等向系异姓，今结同盟。只愿同年同日生，不愿同年同日死。自今设誓之后，某等三人轮流做主，或以酒肉开筵，或向烟花访妓。倘负斯盟，人神共殛。某等今日富贵相告，故结弟兄之社。他年豪华不敌，定散手足之盟，上告苍穹，愿鉴同志。                 天启某年某月某日谨疏”⑤

前者忠义精神彰显，将后者纯粹的臭味相投深深凸现。使人失笑。“同盟共好。弟弟兄兄，酒看列绕。若问义气有无，这却不能分晓”。前者是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后者则轮流做主，酒肉开筵烟花访妓;富贵则相合，钱财不相称则分。曹去晶不愧为讽刺高手，谑笑中痛骂世人追逐金钱，不知忠义廉耻为何物。同时这种戏仿还让“第三类人”各个跳脱，活灵活现。真如“在纸张上见其舞蹈，于书页间闻其声响。”⑥  这种手法的大量运用是《姑妄言》一大亮点。虽然跟象征手法的运用一样，过于戏谑和不严肃，也有很多地方涉及了性描写和性象征，但是讽刺效果是十分明显的。王永健也指出，这种的《姑妄言》象征和戏仿运用是值得深挖的。

二，《红楼梦》 的重要艺术手法

曹雪芹高超的艺术手法是《红楼梦》成为世界第一流的文学的关键。研究《红楼梦》艺术手法的专著也汗牛充栋。限于笔者的能力和篇幅，在此只选取《红楼梦》跟《姑妄言》类似的谐音现象和象征手法来分析。

1，《红楼梦》 的谐音运用

首先指出的是《红楼梦》的谐音法运用。不同于姑妄言的命名谐音法。因为《姑妄言》中谐音主要运用用谐音人名。而《红楼梦》除了人名谐音，则还有地名谐音、物品谐音、事件谐音。

《红楼梦》里的人物谐音的具体类别和运用, 基本类似《》姑妄言》里谐音命名法。而且在数量上较《姑妄言》为少。在此重点说明《红楼梦》在地名谐音、物品谐音以及事件谐音的运用。

《红楼梦》的地名谐音主要有如下几处:大荒山，指“荒唐”;无稽崖，指“荒唐无稽“; 青埂峰，指“情根”; 十里街，指“势利街”; 仁清巷，指“人情箱子”; 葫芦庙，指“糊涂庙”; 胡洲，指“胡诌”; 大如洲，指“大概如此”; 潇湘馆，指“消香馆”: 怡红院，指“遗红怨”; 蘅芜苑，指“恨无缘”; 梨香院，指“离乡怨”。

物品名字的谐音比较常见，具有代表性的有:枫露茶，指“逢怒”。

简单来说，《红楼梦》的谐音法具有如下几个特点: -是一般都格调风雅。二是所指示的意义不那么浅显,必须贴合情节才能理解。三是除了谐音命名之外，其他谐音大量关联虛无，空寂，凄凉的意义。具有鲜明的风格特征。⑦

2，《红楼梦》的象征手法

《红楼梦》的象征手法的运用，主要用来昭示人物命运，小说故事走向表达作者爱憎等等。具体可以分为以下几个类型:

一是图像组合象征。小说第五回在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前，都描绘了一副画。比如袭人的判词前是“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这不但寓意袭人表面的如花般温婉美好，但是灵魂却又有不堪之处。同时这画面也预示她悲惨的命运。元春的判词前:“画着一张弓， 弓上挂着香橼”。而弓寓意“宫”，表明她的身份。同时也有昭示她危机将至。她的判词:“虎兔相逢大梦归”正好也印证了这一点。王熙凤的判词前画的是冰山上的雌凤凰,这当然是寓意她的姓名和外热内冷的性格。⑧

二是诗词、灯谜、酒令等文字象征。脂砚斋说:“书中诗词，悉有隐意，若谜语然。口说这里，眼看那里。其优劣都是各随本人”，如，第三十七回史湘云的《白海棠和韵》第一首有:“自是霜娥偏爱冷”一句，脂砚斋评其:“又不脱自己将来形景。”⑨ 告诉读者不幸婚姻将给她带来凄惨的将来。林黛玉的《葬花吟》则昭示是整个小说悲惨结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艳能及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这不但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也将悲剧性格、悲剧命运和悲剧结局诠释的很深刻。二十二回中猜灯谜，元春的谜语是:“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想看已化灰。” 正好是象征元春命运的谶语。酒令的象征运用则表现在宝玉生日，各人抽到的酒令都是对其性格和命运的象征。比如林黛玉抽到了芙蓉，酒令内容是:“莫怨东风当自嗟”。这正是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 其前一句正好是:“红颜胜人多薄命”。⑩  这些诗词皆有所指。

三是地名象征。最典型是第十七回给大观园正殿拟题，有人提议题“蓬莱仙境”、“天宝仙境”，宝玉却想要题“太虚幻境”。这无疑象征着在宝玉和曹雪芹眼中，世人重视的荣华富贵，只是幻梦泡影。⑪ 

四是物品象征。三个主人公各自有代表其性格的事物对他们本人的有所象征。贾宝玉是通灵宝玉和补天石，分别象征他温润如玉的性格、外貌和坚定不移的不受教化的本性;薛宝钗是金锁，象征她美丽外表和骨子果的冷漠;黛玉是绛珠仙草，象征她而美好的灵魂与脆弱的生命力。同时这些事物经过组合又有了更加深刻的寓意和内涵。比如金锁和通灵宝玉组合，象征俗世的“金玉良缘”。而锁还有禁锢的含义。但是，“木石前缘”的前生已定，以及贾宝玉本性乃是不可拘束的顽石，说明了“金玉良缘”的不可能和谐。“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缘”是《红楼梦》中最重要的象征。

五是人物象征。《红楼梦》的小说人物也具有象征意义。最重要的当属开篇出现的疯僧跛道。正如前文中思想性比较中所提的，他们不但有推动小说故事主线发展的作用，他们本身的形象象征还有“因果轮回，世事如空”的涵义，同时，他们的行为也很具有能深度挖掘的象征意义。刘再复就认为，高鹗所续的故事结尾中，一僧一道带走宝玉遁入空门，富贵繁华一切都成了“空”——这又是对整个小说创作主旨的说明。这种深刻的象征内涵是《姑妄言》无法比肩的。

三，《姑妄言》 和《红楼梦》的重要艺术手法比较

谐音法和象征法是《姑妄言》和《红楼梦》的重要艺术手法。对比之下，可以发现不但具体象征手段类似，两者谐音姓名法中还有特别相似的名字。在此必须说明的是，不能够因为《姑妄言》成书时间早于《红楼梦》，然后就结合这种相似来断定是《红楼梦》对《姑妄言》的艺术手法有继承关系。因为必须首先考虑到《姑妄言》文本本身并未得到流传，所以曹雪芹是否接触过《姑妄言》还是一桩无头公案。目前我们只能说，两个小说的文本是对以前作品的艺术手法作出了相同的继承和发扬。

1，《姑妄言》与《红楼梦》的谐音法比较

在此先将《红楼梦》与《姑妄言》谐音姓名中四个主要的类型整理如下。四个类型可略分为:单字谐音、多字谐音、名号结合谐音、多名组合谐音。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两者在谐音姓名法的运用，上不但有着惊人的共通之处，而且两作中有很多类似的谐音名字。虽然《红楼梦》谐音命名法在数量上比不，上《姑妄言》，但是格调上要更高。但很明显，《红楼梦》的谐音姓名法具有指称范围更广的特点。如:“甄士隐”、“贾雨村”是说明作者对叙述故事的说明。类似画外音。同时，《红楼梦》某些姓名谐音可以组合起来表达作者情感。比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组合而成的“原应叹息”，比《姑妄言》的简单组合如“势利富贵”更具情感指向性。这也说明了其谐音法运用更加深入。

而在《姑妄言》方面，除了阮大铖、魏忠贤、李自成等历史中实有的人物。小说中人人名字皆有谐音。数量大是《姑妄言》命名谐音法的显著特点-甚至作者曹去晶和林钝翁的名字也藏着寓意谐音和一个“拆字谜”。⑫  国《红楼梦》的姓名谐音数量上虽然比不上《姑妄言》的多。但是，由于《姑妄言》意图完全用命名法来揭示人物命运，告知读者人物功能和性格，所以许多谐音与外号无异，缺乏内涵，过于通俗。反观《红楼梦》的谐音命名，则具有含蓄优雅的审美特点，使读者乐于求解。同时，《红楼梦》谐音法的实际范围也远远广于《姑妄言》，除了姓名，还有地名，物品名等等。笔者认为《红楼梦》的谐音法在格调上更胜一筹。但是从《姑妄言》迥异于《红楼梦》的叙述风格上来说，其谐音命名有着浅显直白，诙谐幽默的可亲近感。是相当成功的。

2，《姑妄言》与《红楼梦》的象征手法比较

《姑妄言》和《红楼梦》的象征手法有许多共通之处。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都有庞大的象征数目; 二是象征层次都很丰富，比如事、物、性格、命运、作用等等。三是有很大程度类似的象征事物: 一僧(尼)一道。

《姑妄言》中的许多象征手法比较浅直甚至粗俗。比如用尼姑庵外的景色象征尼姑的生殖器官，用到听手里提的香肠鸭蛋比喻到听的生殖器官，虽然以此表明了尼姑的淫荡和到听前去尼姑庵的意图，,但是句句不离脐下三分，虽然诙谐，但内涵不深，更有格调不高的缺陷。这正是性描写泛滥对小说成就的消极影响之一。

反观《红楼梦》，大观园进门的“曲径通幽”对人物命运曲折的预示; “金玉象征”和“木石象征”等对小说人物悲剧命运“前缘注定”的说明; 以及一僧一道和小说人物进行的行为组合式象征，昭示了一切皆空，自有天命的人物悲剧宿命论。从内涵上比《姑妄言》更加深刻。但是《姑妄言》象征手法处处用的非常灵活有趣，有的甚至匠心独具，即使有的是粗鄙的戏谑，难登大雅之堂，但从讽刺和“俗文学”的层面来说，水平很高，效果也非常好。最后，《姑妄言》对经典形象的戏仿手法的运用是《红楼梦》所没有的。从艺术手法的涉及广度来说，《红楼梦》有未及之处。

注释：

①尹德存、《姑妄言》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08: 30.

②尹德存，《姑妄言》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08: 36.

③[清]曹去晶著.陈庆浩，王秋桂主编、思无邪汇宝.《姑妄言》[M].台北: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7:5-16.

④[明]罗贯中.《三国演义》[M].长沙:岳麓出版社，2000: 19.

⑤[清]曹去晶著.陈庆浩，王秋桂主编.思无邪汇宝·《姑妄言》[M].台北: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7:106- 107

⑥何天杰.《姑妄言》的启示[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1997(6):83- 90.

⑦董国炎.《明清小说思潮》[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 96.

⑧周汝昌.周汝昌点校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M].桂林， 漓江出版社, 2008: 301.

⑨刘再复.红楼人三十种解读[M].北京:三联书店，2009: 15.

⑩ 刘再复.红楼人三十种解读[M].北京:三联书店，2009: 35.

⑪刘再复.红楼人三十种解读[M].北京:三联书店，2009: 96.

⑫陈辽.奇书《姑妄言》及其作者曹去晶[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10):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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