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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把式和他的傻女婿
文/韩玉明
我们村原属城关公社，后来分出来成立了银郊公社。银郊公社有九个村子，每个村为一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都有一辆马车，马车是生产队的主要交通工具。马车有四套的，三套的，也有二套的，也有一辆车由一头驴拉着的。所谓四套就是由四个牲口拉的，一匹驾辕的，三匹拉套的。马车的大小，是一个生产队富裕不富裕的象征。
我们大队置买了一辆胶轱辘皮车，花三千元从外地买了一匹大青骡子，配了三匹大马，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有好车好马，必须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车把式。村里有一个人叫愣二，愣二祖上三代人都是赶车的，大队决定让愣二来赶车。愣二从小就跟他爹赶马车，那时家里祖传一辆马车，他爹赶车，他就跟上玩耍，几年下来也都懂得一些赶车的套路，很熟悉牲口的秉性，多烈性的牲口，他都能调教得服服帖帖。十五六岁时就常帮他爹套车、拉闸、给牲口添料、饮水，有时空车回圈，他爹就把鞭子交给他，让他独自把马车赶回院子里。他卸了套，把牲口拴立到槽上，喂上草料，安顿得妥妥当当，很得他爹爹喜欢。他爹健在时，曾多次向人们夸，“这小子天生的车把式。”
后来车马都入了社，愣二就下地干农活。二十岁的时候，娶了本村张家闺女成了家，生下闺女起名巧巧。
大队让愣二去赶车，愣二很是高兴，立刻把挂在墙上的鞭子取下来，在院子里拍、拍、拍地甩了几下，大声吆喝起来：“走嘞！走嘞！”
大队长是一个残疾军人，这人打过仗，骑过马，很是喜欢骡马。大队长从外地买回来的大青骡子，长得又高又大，皮毛光溜溜的，全身没有一根杂毛，黑得油光发亮，那鬃毛还用红布条扎成几根小辫子披在脖子上，很是漂亮。大青骡子性情刚烈，谁也套不进车辕子里。那骡子又踢又撕，人们都难靠近。楞二看见这骡子，心中就十分喜欢，好像有缘分似的，别人挨都不让挨。他走到跟前，摸摸它的脸，又摸摸它的嘴，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那骡子就显得很是温顺，愣二轻轻地推着它，就退到辕条内。愣二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那骡子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就静静地站在辕条内，看着前面那三匹骏马，被安上套具。这时，那大青骡子好像意识到自己处的地位和担负的责任了，马上把头高高地仰起，显得十分高傲。愣二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拉起套马的缰绳，鞭子在空中甩了个响，吆喝了一声：“驾！”马车就奔驰到大路上。
愣二赶了马车，向大队提了两个要求，一是牲口由他饲养，大队要保证给牲口的草料，二要配一个年轻的助手。对这两条要求，大队都答应，愣二就十分高兴。当天就把四匹牲口牵回自家的牲口棚里。第二天助手也来了，这人是李货贵家大小子，叫李丁文，这小子二十刚出头，人长得膀大腰圆，看着浑身都是力气，憨厚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看着谁都笑嘻嘻的。村上人都说他傻，老伴听了也觉得让个傻子跟车不合适。愣二说：“他一点也不傻，只是说话少，干活肯出力气。”丁文来了就拜愣二为师傅，愣二就领着他和四匹牲口相见，挨个把大青骡子和三匹套马都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又让他拿着草料在马槽里扒拉了一会，马都吃草料了，又叫他拿着扫帚把马肚子底下的粪便扫干净。等马吃完草料了，愣二就让丁文牵着大青骡子，拉上三匹马到院子里溜达，并告诉丁文，每天都要这样。学赶车最主要的是会调教牲口，要和牲口处得像亲兄弟一样。
两个月下来丁文一天比一天喜欢这些骡马了。大青骡子和三匹套马也一天比一天听从他的摆弄。套辕，搭套，丁文一人就能把车马备好，只等师傅拿着鞭子，坐在车辕上发号施令。这时愣二把鞭子在空中挥舞一下，“拍，拍”二声“驾”就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大队有了马车，任务也十分繁重。春天要往地里送粪，夏天要把地里的麦子拉回来，秋天要把地里的谷子、豆子、高粱拉回来，冬天送完公粮了，就去拉煤，分给各家各户准备过年。
那时不太讲究经济效益，只讲完成任务。村里有了马车就很方便了，农闲时，城里赶会唱戏，队长还让愣二赶上马车拉上那些七老八十的人去赶会看戏，人们很是快乐，队长脸上也很是自豪。外村人见了，也直夸我们大队有气派。
两年下来，丁文就能单独赶着马车跑跑短途运输了。愣二也对他越来越放手了，会把赶车的一些门道告诉他，像鞭子怎么打这样的绝技还亲自教他练习。愣二还告诉他，赶车耍的就是鞭子，好的车把式鞭子啪啪得响，但不打在牲口的身上，只是通过不同响声告诉它们，使劲拉，向左转，向右转，这声音全在手上的功夫。像切草拌料这些活都一边做，一边教，丁文都一一记在心上。愣二喜欢丁文，被闺女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就常给娘说：“爹把丁文当成儿子啦。”娘就说：“你爹就喜欢这种忠厚人。”巧巧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地喜欢上丁文了，常跟着后边，看他给马添草添料，帮他铡谷草，拌麸皮，散黑豆。一开始两人很少说话，慢慢就边干活边说些村里事，丁文说活也多了些。一次巧巧问他：“你怎不找对象？”这话问得丁文满脸通红，憋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巧巧看着他那憨样说：“你真傻。”丁文抬起头，仰着脸就一直看着巧巧的脸傻笑，看得巧巧的心咚咚咚地直跳，就跑回家里去了。
冬天去粮站送公粮，路上要过一条河，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人们就在冰上撒了些土，形成一条便道。人、车、牲口都从上边行走。愣二拽着套马，坐在麻袋上挥着鞭子，吆喝着马慢慢走。车大概是拉得太多，一上冰道，突然喀嚓一声，右边的车轱辘把冰碾塌了，轱辘陷到河里怎么也上不来，让马使劲拉，马蹄子一使劲就滑倒了，马也不敢使劲。愣二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就到前面拉着三匹马慢慢往起拉，但拉了几次都拉不上来。这时丁文说：“师傅，我把轱辘抬起来，你再使劲拉。”只听丁文一声大喊：“拉！”车轱辘就从河里冲了出来。这事不大，但愣二心中很感动，说丁文力气大，有脑子，是个好助手。
送完公粮，队上安排给社员们拉煤，准备过年。
拉煤要到外县的煤窑拉，拉了五趟，天就下起了大雪，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有的地方还结了冰，空车还好走些，重车就很不好走。那天装了满满的一车大炭，出了煤场就是下坡路，坡不长，坡度也不太大，但两边都是深沟，很是危险。愣二拉着大青骡子的头，拽着套马的缰绳，让车慢慢往下滑动，可煤装得多，下坡路上都是冰雪，车轮还是慢不下来，一直往下滑，丁文使劲拉着磨杆，大青骡子的屁股都快委到路上了，车还是越滑越快，直冲沟边，眼看就要翻到沟里，车毁马亡。愣二也惊得一头冷汗，两腿都有点发软，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丁文从后边飞跑到辕骡旁边，解开捆在骡子肚上的皮条用肩扛住辕条，将车头顶得高高的，车尾磨在路面上，两个轮子就放慢了下滑的速度。愣二推着辕骡，很快调整了方向，离开路边，把车赶到路中，避免了掉沟翻车的危险。下了坡，车稳稳当当地停下，楞二一边擦着脸上的冷汗，一边夸丁文好样子。丁文好像没有什么事一样，只顾给套马整理套具。愣二说：“咱们歇歇再走。”两人靠在车边上站着，愣二点上烟吸着，把鞭子交到丁文手上说：“你走吧，我来拉闸。”丁文说：“还是你掌鞭子，我拉闸吧，我再跟你学几年。”愣二让丁文坐在辕条上，把鞭杆塞到他手中，他到车后，拉起刹车皮条，说了声“走吧”，丁文就在空中打了个响，四匹骏马就昂着头，飞起蹄子奔向前方。
过年了，人们都忙着磕头拜年，看红火。丁文初一早上给师傅拜了年，打扫完马棚，就在院子里遛马。巧巧看见了就跑出来，从丁文手中拿起缰绳牵着大红马，引着套马帮丁文遛马。
太阳升起来了，大年初一的天气格外晴朗，一派祥和的景象。巧巧穿着一身大花棉袄，拿着许多的炮仗让丁文放。那二踢脚炮从丁文手上腾空冲向天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火光和烟雾中响彻整个院落。放完炮，巧巧就拉着丁文，回家吃饺子。吃完饺子，愣二就安排巧巧和丁文牵上马去大队部给领导拜年。巧巧给丁文穿了件新棉袄，两人牵上骡马去给大队领导拜年。大队几位领导，见俩人穿着新衣服，牵着骡马来拜年，笑着说：“新人来了，快给压岁钱。”俩人被领导们说笑得满脸通红，马儿也好像十分高兴，都仰起头，打着鼻响，朝他俩扬鬃点头，表示祝福。
过了正月十五，巧巧和丁文就办了结婚登记。丁文按两家大人的意愿，做了上门女婿，正式当了车把式。巧巧也常顶替爹爹跟车拉闸，当了丁文的助手。
愣二和老伴看着两个孩子赶车上了路，心里十分高兴……
责任编辑：李益萍
终审编辑：赵 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