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美文】朱继光 || 抹不去的愧疚

 广东诗人 2024-01-08 发布于广东
  关注 广东诗人 ,寻找惬意诗生活!

本专辑刊头书法为陈宜浩老师所题



     

朱继光,律师事务所律师。株洲市作家协会会员,其文学作品“永远怀念我的二哥”一文,荣获《当代作家》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湖南知名书法家,深耕书法艺术50载,师从著名书法家李铎、李立先生。书法作品于2020年荣获十三届中国重阳书法展银奖。《国防时报》曾专题报道




抹不去的愧疚


今天是母亲的阴诞日,如果她老人家还活着的话,正好满100岁。母亲离开我们已经6年有余了。每当她生日的这一天,我都会在家里举行一个传统的阴诞仪式。在母亲的遗像前摆设一个灵位,安放些供果,竹筒里插上几根香,在灵位下焚烧一些纸钱,然后毕恭毕敬,五体投地跪拜三下。
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围成一桌,陪着她老人家的灵位一起就餐。这时儿孙们吃的津津有味,叫喊声、嬉笑声不停。唯独我静坐在桌旁毫无食欲。
“爸,你也吃饭吧!”女儿给我端来一碗饭,倒上一杯酒对我说。
我“嗯”了一下并不在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母亲慈祥的遗像,深深的陷入沉思……眼角也有些湿润了,倒不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至今还悲痛流泪,说句实话葬礼过后也就不怎么的悲伤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逃不掉的。何况她能活到94岁高龄,那已是到了生命的最大极限,去也是寿终正寝。然而此刻,一种莫名的惆怅、自责、悲悯之心油然而生,勾起我对母亲虔诚的怀念。母亲生于民国十年,即公元1921年10月,17岁的她嫁给我父亲,之后接二连三生下七个子女,其中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在男孩当中我排行第四,后来家里也叫我老四。


母亲没念过书,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在封建社会,即使是有钱的大户人家能让女子读书的也不多见,何况母亲出生于一个贫苦人家呢。有句古话“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生下来就低人一等,这是历史背景对女性的歧视。
六十年代初,全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到处闹饥荒,我们一家九口人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生产队统一出集体工,男女老少都在生产队大食堂吃钵子饭,男劳力每餐三两米,妇女每餐2两米,小孩一两五钱。食堂伙食很差,每餐只有一些青菜,开水里放点盐吧、辣椒、葱花、几点油珠漂浮在水上一目了然,那也是个菜。只有大年三十才能吃上一顿肉。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吃不饱肚子。我们家几个小男孩吃不饱,就哭着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母亲的腿,扯着她的衣角要吃东西。无奈的母亲只有把自己钵子里的饭来安慰我们,自己空着肚子还要干活,饿了就在园子里悄悄扯个萝卜或在泥土里抠个红薯啃着。许多年之后,村里老人诉说当年吃食堂饭时的情景。至今令人心酸流泪。


母亲虽然是个文盲,谈不上知书达礼,但她为人厚道,勤劳善良,懂得做人的规矩,对子女的管教非常严厉。记得有一次,我偷摘了邻居槐婆婆家里两个橘子,被她发现告到我母亲那里,母亲非常生气,当场就惩罚我,勒令我跪下,一边训斥说:“小时候偷针,长大就会偷金”。打得我哭叫连天直跺脚,全身到处是红红点点,像蚊虫叮咬一般非常难受。
六、七岁的我挨打过后并不记恨母亲。晚上,母亲在煤油灯下纺纱织布,我又挨着她坐在一旁,母亲对我说:“你长大以后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做坏事,不属于你的东西千万不能要”。
我点了点头说:“妈,我下次再不偷别人的东西了”。母亲的教诲至今言犹在耳,终身受用。在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其实许多男人和妇女经常趁着没有月光的晚上,悄悄溜到集体园子里或有农作物的地方弄些食物回家。但是一旦被巡逻队员逮到那可就不得了,轻则处罚断粮一天,重则还要挨批斗,尽管处罚十分严厉,仍然屡禁不止。我不知道母亲是胆小怕事,还是一个“偷”字觉得不光彩,她从不去偷集体的东西。吃不饱带着我们到山上挖葛根、土茯苓充饥果腹,那些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从那以后我暗暗立誓:长大后一定要让母亲吃上饱饭,住上不透风、不漏雨的房子。其实,母亲的千辛万苦,一切付出都是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后来我终于走上了工作岗位,母亲那高兴劲头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好像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逢人就说“我家老四现在吃国家粮了,在政府机关上班呢,他还说以后要接我到城里住喽……”母亲既是高兴,又是在炫耀。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笑的那样灿烂,那样得意忘形,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几年之后,我也就在城里结婚生子。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家里没有经济实力买不起房,就租住在小胡同里同事家父母留下的一套老式房子,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我也多次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住上一段时间,由于房子太小,床铺搭到哪都有些犯难,所以一次次打消了我的念头。每次提到房子的事,妻子就会唠唠叨叨说:“你看人家同样是个科级干部,房子都几套咧,你如今还住在这个鬼地方。”面对妻子的责怪我无言以对。


有一次我回到乡下,母亲笑着对我说:“老四,听说城里好热闹,晚上灯火通明像白天一样,好多高楼大厦和商店,想买什么都有,马路上还用水冲洗,咯是真的吗?”
母亲突然问起这些事,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她只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刚参加工作时,曾对她说过,等工作稳定后,接她到城里住,让她见见世面。到现在工作都十多年了,还没接她过门,别说到城里,就连镇上都没去过。如今她都88岁高龄了,还能走多远,谁都说不准。想到这里,我感到十分惭愧。
几年之后,两个儿女都大学毕业,先后参加了工作,家里条件好了些,我和妻子合计,在亲戚朋友的帮衬下,凑够了16万元首付款,在城里买了一套120㎡的商品房。直到2014年下半年,房子才装修完工,母亲房间装修风格原则上按照老年人生活习惯设计的,方便、简单、朴素。到了农历12月23日,妻子把母亲房间也打理妥帖了,就等着明天去乡下接她过来。年味渐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孩子们开始玩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刚刚吃过晚饭,我和妻子还没离开饭桌,正在聊起过年的一些事,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小弟打来的。


“哥,娘又病了,这次病的还不轻,已经两天没进食了,看来这年……”小弟带着低沉而又哽咽的声调对我说。
我接完电话,顿时就像触电似的,感到十分惊讶。晚上我躺在床上一夜未合眼,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清早,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带着儿女们直奔老家。母亲躺在床上,家里人都围在窄小的房间里,见我回来了便让出一条路。我一进屋,抱着母亲的头呜咽的叫喊:“娘!娘!老四今天接你来了,你醒醒吧”。母亲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谁都听不明白,只有一只瘦骨伶仃的手颤抖着轻轻摇晃了两下,眼角上流出两颗泪珠。母子连心,我下意识明白,母亲心里在说“儿子,城里我是去不了啦,我要回老家了……”我顿时泪流满面,悲痛至极。
母亲就这样悄悄的走完了她人生最后一程,告别了亲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每当回想起这一切,我悔恨,自责,痛心疾首。虽然母亲走了多年,但我始终抹不去对他老人家的愧疚!

写作于2021年10月


本专辑摄影:谢海衡
专 题

抗疫作品集


我为春天写首诗


诗家风采



征   稿

广东诗人(gdsrjy)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