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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电:| 脱离人性的忠诚,往往意味着最彻底的背叛

 投沙斋 2024-01-13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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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史学界通常都认为袁世凯死于“忧惧成疾、气怨交攻”。用大白话说,就是气死的。
  
武昌起义后,摄政王载沣甘愿让位,于是原本在老家彰德韬光养晦的老袁再度出山,直接出任王朝国务总理大臣。到南北议和后,又代孙中山当了临时大总统。当了一年,临时大总统转了正。
  
只是,老袁野心勃勃,区区一个总统显然是满足不了他的野心,而紫禁城里那把宽阔的龙椅让他眼热不已。
  
赵匡胤想当皇帝,将军们就把黄袍给他披上,大总统座下的将军又岂能比古人傻?于是,湖南督军汤芗铭最早出来表态:“伏望我大总统俯从民意,速定一尊,申数千年天泽定分之大义,慰亿万苍生一心一德之归诚。”

文辞典雅、用词华丽、语气诚恳,老袁肯定很感动。
  
当然,也有坦诚直率更接近于武夫身份的说辞,比如湖南督军张敬尧。当掌管北洋钱袋子的梁士诒筹备请愿会时,人家在同兴馆请客,各界人士云集,张敬尧却拿着长烟管,一边吸烟一边直言不讳:“大总统高升皇帝,只需要下一道上谕,谁敢不从就要谁的脑袋,干嘛要闹这些讨论以及请愿的把戏。”
  
张敬尧话太糙,老袁虽然听着心里挺美,可嘴上却不能表扬他,赶紧说:“这个大老粗懂什么,我要重重地办他一下。”
  
结果当然只能是把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落下,最终不了了之。
  
对劝进最卖力的是“干殿下”段芝贵,这个北洋军的实权将军后来居上,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穿针引线,联合了十四省将军密呈袁世凯“速正大位”,其中还包括云南督军唐继尧这些袁世凯所顾忌的刺头。工作量之庞大、用心之良苦,一度抢了前面两位北洋将军的风头。
  
当然,这些人所表现出来的忠诚,都远远不及陈宦。
  

  
陈宦一直都是老袁的铁杆心腹。老袁自称帐下有“九才人、十策士、十五大将”,陈宦位居十五大将之一。但其一向足智多谋,即使称其为“策士”其实也并无不可。
  
老袁登基之前,四川及周边省份不稳,于是派陈宦去督军主政四川,这就相当于将他的大后方交给陈宦。
  
陈宦临行前来见袁,众目睽睽之下,他先是跪倒,“伏地三跪九叩首',连袁世凯都“大惊”,问其“何必如此”?
  
陈宦说,陛下登极大典,臣恐未必能躬预,故先行庆贺。
  
老袁连忙说,既改国体,亦废跪拜礼了。
  
陈宦不为所动,又跪下,“三嗅其足”道:大总统如不明岁登极,正位中国,陈宦此去,死都不回。
  
对民国总统行了大清觐见皇帝的跪拜之礼,还嫌不够,又去行欧洲中世纪唯有教皇才能接受的吻脚礼。就这还都不算完,又说,你要不当皇帝,我就死在外边不回来了……
  
这忠心表的,不管是从形式上还是到具体内容,都足够夸张了吧?
  

  
只不过,历史却一再的告诉我们:越是高调表忠心的那个人,往往也是背叛得最快最彻底的那个人。
  
春秋时有“齐国三忍”——易牙、竖刁、开方。
  
易牙为了讨好齐桓公,可以将自己的儿子杀死做成美食敬献;竖刁为了“不离桓公左右”,而不惜将自己阉割。
  
而开方,知道齐桓公喜欢美女,就给他介绍美女,也就是拉皮条,而他所介绍的美女竟然是自己的奶奶,长卫姬的妹妹——少卫姬。
  
结果呢,等到齐桓公年老病重后,易牙、竖刁合谋作乱,封闭禁宫,隔绝内外消息,只留长卫姬、公子无亏在宫中,其他公子问安,不许入宫相见。过了三天,姜小白还没死,二忍命人在齐桓公寝室周围垒起三丈高墙,密不透风,只在下面留了一个狗洞,早晚让人爬进去查看齐桓公生死。 
  
最后,齐国一代英主、春秋首霸齐桓公,被活活饿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临死前以衣遮面,示无颜见管仲于地下。

齐桓公死后,五个儿子开始混战,他的尸体无没人管,暴尸六十七天,蛆虫满地,爬到墙外,五个儿子才终于天良发现,暂时停战,将他们爹草草安葬,然后继续打仗争位……
  
袁世凯虽然科举屡试不中,但他可绝对不是不学无术之个,这段历史他肯定知道。
  
但是,老袁到底也只是个凡人,抵御不了阿谀奉承的诱惑,真以为陈宦是“忠心耿耿”。老袁觉得,只要陈宦坐镇成都,“倚以镇慑,谓西南可无事,江上刘成,亦自谓慎固也。”(《太炎先生自定年谱》)
  
于是,历史很快就再次重演:仅仅时隔一年,护国战争爆发,然后陈宦便在部将冯玉祥等人的劝说下,宣布反袁,通电四川独立。
  
  
陈宦的《独立文告》:

本都督前曾一再电请袁大总统退位……乃迁延至今,迄未得明确之答复,是袁氏不念川民之疾苦,且先自绝于川。本都督因民之不忍,不能不代表川人与袁氏告绝,于二十二日通电京外,正式宣布与北京袁政府断绝关系,袁氏未退位以前,以政府名分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

要知道,其他军阀也通电反袁这是不假,可他们反的是帝制、捍卫的是共和,仅仅表明自己是出于公义。而陈宧呢,不光如此,他还特意还加了一条:宣布代表四川人和你袁世凯个人断绝关系。
  
不但反对你做的事,还否定你人品、与你个人绝交,背叛的够不够彻底?
  
这封电报被认为是袁世凯的“送终电”。据说,老袁接到电报竟当场气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更是“半日未出一言”,最后还是越想越气、满脸通红,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随后,他两次剧烈病发,凄然说道,人心怎么变到如此地步啊。

作为见多识广的政治达人,袁世凯竟也接受不了最忠心的人背叛,这恰恰就是人性的弱点——当局者迷,总以为这种忠心是真的。
  
萨达姆的卫队,同样都是宣誓过誓死效忠他的人,最终他也不解地哀叹,“我被我的部下出卖了”。




当然,袁大头的死,史学界还是未有定论。被气死,只是最为史家认可的一种说法。
  
“袁世凯以称帝不成,中外环迫,羞愧、愤怒、怨恨、忧虑之心理循生迭起,不能自持,久之成疾”(《袁世凯全传》)。

“盗国殃民,丧权乱法,在中国为第一元凶,在人类为特别祸首,其致死固宜,益以年老神昏、兵亡将变、人心怨怼、体面无存,袁氏心非木石,顾后思前,能不自疚,此即袁氏病死之真因也”(《袁氏盗国记》)。

袁世凯子女也说,袁当时是患膀胱结石症,“内外交攻,气恼成病而死”(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文生资料选辑》第74期)。  

章炳麟也说:“陈宦以四川独立,世凯犹不信,见其露布,始怒,命秘书发电痛斥之,秘书不肯世凯惭怖,呕血至碗许,渐不支……”(《太炎先生自定年谱》)。

结论:无条件、没有底线、不顾人性的无限忠诚,不但是将自己视为一种工具,而其忠诚的对象必然也会被视为自己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双方都是可以利用,也可以随时抛弃。
  
所以,忠诚如极端,就是极端不忠诚。标榜自己无限忠诚的人,其本身就是非常值得怀疑的。

忠诚必然不能极端,而是有底线、有原则、有条件、讲人性的。你若接受一种违背人性的忠诚,往往都会受到违背人性的反噬,这种反噬就是——彻底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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