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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卢照邻之孙,后来成了中唐一怪咖

 菊斋 2024-01-16 发布于江苏

没有人能在时代的洪流中扬帆而去。当历史的烟云飘散,只见一独木小舟在汪洋中苦苦支撑,最终被无情的大浪卷入深渊。 


不闻:我与我周旋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名句还未在坊间唱够,公元795年,写出以上《长安古意》的卢照邻之孙——卢仝便悄然问世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在世人眼中,卢仝身上已经有了两层光影,一重流光溢彩,他是初唐四杰名门之后,按照龙生龙、凤生凤的思想来看,他必定占了遗传学上的某些优势,来日必定大有可为;还有一重若隐若现的阴影,很不幸,他是卢照邻——那个染上麻风病不堪病痛折磨,最后投水而亡的子孙后辈。似乎,宿命般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 

 

按《唐才子传》所写,卢仝的生存环境奇怪得很,颇有唐传奇笔下奇遇奇事的色彩。环顾家中,长伴相对的只有不裹头发的长须老翁,还有掉光牙齿、整天光脚的老妪。漏风漏雨的破屋之间,拿书籍围成一个小天地,小天地中站着一个读书人。
卢仝少有才名,二十岁以前书已读成,可是他却选择了一条和大多数读书人不一样的路。
科举?不去。
礼征?不去。   
光耀门楣?振兴家族?非也。
不同于杜十三等人对仕途的热忱,卢仝选择去隐居。
隐居:玉川泉边一散仙

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中国文人,往往把出仕作为第一选择。而卢仝,是彻头彻尾的不走寻常路,“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生于那个时代,清高自傲的他,“结发憎俗徒”的他,只能选择隐于林泉的“小隐”。
安史之乱之后,唐朝由盛转衰,中唐气象在宦官之恶和藩镇割据的干预下走向式微。卢仝青壮年时期正值唐德宗、唐宪宗执政,唐德宗做出了让宦官担任禁军主力神策军重要官职的错误决定,导致宦官在唐廷权力越来越大,后来虚心纳谏的中兴之主唐宪宗被宦官阴谋弑杀。大唐的政治天空晦暗,布满了阉人可怖的阴影。或许,做个“野田子”,实则是最契合卢仝的上上策,所以后来他写道“烈火先烧玉,庭芜不养兰”,又写道“爵服何曾好,荷衣已惯缝”。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节选
卢仝在济源县西北二十里石村北之玉川泉边归隐,自号玉川子。此诗是他品尝新茶之后,兴致大发的提笔挥毫之作,玉川茶歌自此风靡于世,后远播至日本,影响深远。就这篇而言,卢仝诗体的古怪表现在思维的跳跃性,就整体而言,不是俚语却似俚语。在他笔下,茶的风味随着饮的次数逐层递进、一览无遗——喝一碗,润喉生津;喝两碗,神清气爽;喝三碗,文思泉涌;喝四碗,遍体生汗;喝五碗,身体轻盈;喝六碗,灵识大开;喝七碗,便能随风起,逍遥去。真可谓茶评第一!
诗的后两句突然从个人经验感受跳回到现实世界,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幻梦。能远去却不能去,同样的,高位者也不能沉耽于享乐之中,要体恤民情,给老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卢仝,并非身在江湖,心在庙堂,而是文人的悲悯之心驱使他在得到生活之美的同时,担忧那些在生存边缘徘徊的劳动人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出山忘掩山门路,钓竿插在枯桑树。
当时只有鸟窥窬,更亦无人得知处。
家僮若失钓鱼竿,定是猿猴把将去。
——卢仝《出山作》
卢仝的诗作还有一点怪,那就是他的诗面是流畅的通俗的,但是某个点,也就是个别用字却是生僻的拗口的。卢仝久居深山,与自然相处,正所谓天地立心,那性情返“自然”是必然。没有繁文缛节,没有患得患失,忘记关山门,没关系,山野之中无盗贼。钓鱼竿直接大方插在枯桑树上,僻静之地鸟儿相看,猿猴拿走钓鱼竿也不担心,可以追逐它漫山遍野,也可以任它玩累了再归还。诗人呈现了两个桃花源,一个是真实存在于大自然中的,另一个是诗人心灵的水云间。   
相思:别有一番风致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心断绝,几千里?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
含愁更见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卢仝《有所思》
作为韩愈“周围”的诗人,卢仝是韩孟诗派的重要成员,卢仝、韩愈、孟郊志趣相投,韩愈对卢仝极其赞赏和照顾,在卢仝穷困之际,拿钱给他补贴家用。当是时,韩愈创作了不少新题乐府,乐府一直有“观风俗,知薄厚”的政治功能,卢仝是诗人,也是底层群体中的一员。他选择了用这一体裁来进行创作发声。
《有所思》是唐朝乐府诗,沿袭的汉乐府铙歌。这首诗,明代高棅《唐诗品汇》评价为:“奇怪浓丽而不妖,是之谓畅”。清代王渔洋在《唐贤小三昧集》只给了四个字批注:“烟波万叠”。
的确,读起来烟波万叠,千回百转,情思难断。当日美人在侧,你侬我侬。今日我在故地,美人在天涯。天涯之上月有阴晴圆缺是自然法则不可逆转,而人与人的别离却令人悲伤遗憾。梦里相见,梦醒怅惘。草木有勃勃生机,人却不能在冥冥愁绪中脱身。惟一的希望放在美人手里。相思苦,乱人心绪不由人,似真似假皆缘君。最后一句,神来之笔,情态细腻,梅花似美人,蝶恋花的暗语又是未说出口的浓情留白。换种角度来看,若以美人喻指君王,那对政治理想的希冀与破灭后的怅惘则是卢仝想要表达的内容。因为民生苦,所以民生哭,久盼政治甘霖而不至,也许在幻境中才能抵达理想家园,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政变:乱世不留人
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上位者必然会在压迫中选择反抗。
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为剪除宦官,唐文宗与宰相、重臣密谋,以左金吾庭院内石榴树上出现甘露为名,试图将专政宦官引至此地,就地诛杀。
然而在计划实施过程中,左金吾大将军韩约却像荆轲刺秦中的秦舞阳一样,神色有异引起了宦官怀疑,当时的大宦官仇士良迅速挟持皇帝,下令神策军歼灭中书省所有议事官员,就这样,神策军一路见人就杀,刀下多了六百多条冤魂。事后,仇士良下令捕杀“逆党”,又有一千多名无辜百姓如草芥般被斩杀,卢仝就在其中。这场关于权力的争夺战以朝士和普通人的无辜牺牲而告终,史称“甘露之变”。
卢仝仅仅因为在宰相王涯的宅院留宿,就被草率地判定为参与了甘露之变谋反,求告无门,凶狠的宦官将钉子钉进他后脑,白衣染血,尘埃落定,他就这样迎来了自己潦草又惨烈的结局。   
卢仝安葬后,他的后人举家南迁避祸。于是卢仝在那个时代曾经发出的声音,留下的痕迹全被掩埋,直到几百年后,人们才想起,河南济源出过一位“贤才工诗与日月同辉,德泽润野使荟草争妍”的文学家。
就结果来说,卢仝这一生不太妙。但单讲人生体验,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充分自由地做自己。爱过、表达过、生活过,欢乐远远大于痛苦。毕竟,后人提起他,最先映入脑海的形象是这样的——泡竹烹泉得滋味,至纯至独隐中仙。

作者: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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