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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的小山

 文侯读书 2024-01-22 发布于山东


四季分明的地方,最能让人感觉到时光。春天来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夏天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读一句“巴山夜雨涨秋池”,那时秋意正浓。而一场雪,让济南所有的小山,“千树万树梨花开”。

大概一个人和冬天里的小山一样,总不喜欢永久的孤寂。喝一壶黑虎泉水泡的热茶,看看大明湖的残荷,走走大千佛山路时正逢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都是热闹的暖事。

在空旷的原野和饱满的高楼间,小山一个接着一个,空气潮湿,灰色弥漫,每座小山都有相同的来历,像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故事。比如1931年的夏天,老舍与胡絜青结婚,开始在南新街路东的小院租住,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从民国十九年七月到二十三年秋初,老舍在济南南新街58号住过整整四年。他在齐鲁大学教书,写作,并在那里有了第一个小孩,起名为“济”。老舍说,“在那里,我交下不少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从那里过,总有人笑脸地招呼我;无论我到何处去,那里总有人惦念着我”。在此,他写了《济南的冬天》。

昔日的南新街,北依趵突泉,南邻齐鲁大学,齐大教授、政界要人、社会名流多居于此。四年之后,老舍离开济南来到青岛,担任山东大学教授。再之后的南新街58号,便成为名人旧居了。

八十多年后一个冬晨,阳光明媚,风力凛冽,已经成为老舍纪念馆的旧居,在清晨的微光里,大门开敞,吞吐着雪后的冬意,迎接着风尘仆仆的访客。

这条街短小而安静,一个老人,正慢慢走在狭长的光里。他比太阳走得还慢,有一个很长的背影。巷子里槐树还没有落叶,枝头摇动着浓浓的秋意。这些树,很像家乡的树。当年,查拳名师马永奎来到南新街58号教授老舍拳术,一定也发现了这些树,和他老家冠县的一样。四月的上海华东师大校园里,沿着丽娃河,高大的水杉,和一月的济南五龙潭公园的水杉一样。走过四季,走过许多山水,总有似曾相识的风景,让人想起深刻的人生初见。这个老人,这些树,许多个名人旧居,像是多年后的我们,或者多年前的他们,他们让我看了半天。已经走进老舍旧居,我又走出门去,看了一会儿。


小山是雪最爱坠落的地方,佛慧山、马鞍山、郎茂山、蚰蜒山、腊山、牧牛山、蝎子山……全都银装素裹起来,即使天光放晴,只要气温还上不去,这些雪就不会融化,始终与松柏相拥相靠,相映成诗。不是雪有偏爱,而是这些小山的怀抱里有了高低浓密又幽深的植物,托举起了这些洁白的雪。如果从上空去看,这片起伏跌宕土地上的小山们,像朵朵盛开的白莲花。

在所有小山里面,最有名的是蝎子山,它在二环南路与兴仲路以北。以山脊为界,北山坡栽种松柏,南山坡种植黄栌,深秋时节黄栌由绿转红,若在晚秋登临,就能看到红与绿平分秋色的独特景观。此时,若默念几句小诗,舒啸几缕长声,一定可以涤荡凡虑,增长几分精神。

1938年,老舍已经在青岛教书了,这一年他写了《吊济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济南的思念。“四年虽短,但是一气住下来,于是事与事的联系,人与人的交往,快乐与悲苦的代换,便显明地在这一生里自成一段落,深深地印划在心中……”

1966年8月,老舍自沉北京太平湖。他的人生没有了段落,成了结局。他初到齐鲁大学时,暂住齐鲁大学办公楼二楼西头向南的一间办公室里。那时,推窗远眺,南边的千佛山古刹清晰可见。
对老舍的死,汪曾祺在小说《八月骄阳》里借顾止庵和张百顺之眼,作了细腻的描写:

这工夫,园门口进来一个人。六十七八岁,戴着眼镜,一身干干净净的藏青制服,礼服呢千层底布鞋,拄着一根角把棕竹手杖,一看是个有身份的人。这人见了顾止庵,略略点了点头,往后面走去了。这人眼神有点直勾勾的,脸上气色也不大好。不过这年头,两眼发直的人多的是。这人走到靠近后湖的一张长椅旁边,坐下来,望着湖水。

那个幽默风趣才情广茂的老舍,直勾勾盯着湖面时,心里一定想起了青岛,想起了济南,想起了冬天,或者,什么都没有想———那个八月,该来一场大雪吧,不是覆盖,而是和解。

“三九四九,春来冬走”,南新街58号,又送走了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小山积雪渐融,甜沫热气升腾,一切都温情脉脉,静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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