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当父亲成为我们名字的前缀

 新用户54392mCV 2024-01-22 发布于广东

2017年,娘家宗祠庙堂——村人称为“公屋”(“公”是土地公)重建,外嫁女全部回村,共襄盛举。

儿时伙伴来,阿明阿花,一口一个准。

但遇到长辈,报乳名小名不行,要用村里认证的曾用名:

1.父亲名字+本人乳名小名。

2.父亲名字+本人排行。如:益兴四,是已故的益兴伯的四女儿。

学名,在村里基本透明。就算成了名人,大家也只记得乳名小名绰号。七十年代恢复高考,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叔叔,叔伯婶婆说起来还是:“那年'东方红'考上空军(航空大学),村里敲锣打鼓送去。”

应该送不到学校,送到大队、公社,公社再安排其他行程。“东方红”的学名是什么,我问过长辈,旋即忘记。

——“东方红”好记多了

宗祠重建,落成庆典。村委会筹措组织,落落着着(事事落实到位)。

                     (2017年公庙重建)

外嫁女们回去,过一夜,凌晨即起,在祠堂门口集合,持灯笼、发糕发籺,蒜苗芹菜,水果糖饼,寓意红火、发财、有打算、勤劳甜蜜。吉时,祝者高声诵念祭祷文,大家鱼贯而入,缓缓绕三清公(先锋公、康王公、华光公)、土地公牌位,虔诚拜祭。


​               (2017年和村里的一些姐妹)​

村中族谱,父亲曾经参与修订,带回家来,竖版,发黄,是历史陈迹,也是“根”的具象。

那时我们还住在泥砖的老屋,黄褐的方形大泥砖,阳光透过木窗窗棂,那本发黄的族谱,放在“南华牌”缝纫机(不用的时候,机头放进机肚里,缝纫机成为案桌),阳光柔和地落在族谱上,那些被反复翻看的书页,神秘而庄严。

族谱里的字辈,父亲现在也只记得从十世起的十二“世”:陈能学国家兴子桂荣昌永盛。我们属于第十六世。

女孩子,绝大多数都不按照字辈取名字。这二三十年,男孩子,也越来越多不这样取了,但说起来,都知道自己是什么字辈。

近几年,南国多地掀起外嫁女回娘家的热潮,名为“金花回娘家”。某村做了,某村也做了,大细老嫩姑姐,喜气洋洋,吹吹打打,接福接财回娘家,旺娘家。

初看几场,觉得很多老姐姐们放不开,也理解:老胳膊老腿老腰老脸,一辈子没化妆,忽然旗袍开叉,脸上上红上绿,不习惯呢。

看多了几条村,发觉金花们越来越自然,大红大紫,立领盘扣,金钗银簪,胭脂水粉,打底上色勾边,重塑一个蓬勃的喜庆的回娘家的女儿。

“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胭脂和水粉往那脸上擦”。这一切,是民歌《回娘家》的场景升级。

既渐成民俗,便以民俗的审美看它。看它的寓意,看它在“民”中传达的意义。

终于,我们村也要搞“金花回娘家”了。

一个月前,由“功夫头”(武术总教练)光兴伯的小女儿细四(她有个堂姐也排行第四,便分别名为“细四”和“大四”)牵头,成立外嫁女回村群。

群员人数攀升,细四姐让大家把群名修改为父亲名字+个人排行+个人学名。

父亲的名字再次成为我们的前缀。

​细四姐热情细心,行动也快,群成员最终突破200。

群聊多是语音,大家都讲“荔枝颈话”,远在香港,已届花甲的的十姑(我们儿时的邻居),荔枝颈话还一点没变。更年长的老姐姐,那腔那调,也是满满荔枝颈味。

大家兴奋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你以前去趁圩(赶集)是要经过我家的;子瑞哥养的鸭子,是火鸭还是湖鸭;你小时候扎两条辫子,头毛黄黄;你有一个姑,是我同学啊,好久没联系了。

看到“春玲”,想起一起一起扒柴打草的日子;看到“敏娟”,想起在她家借阅《聊斋志异》的情景;和“妹仔”一起写过作业,在去她家的一个清晨,我在竹林里徒手捉住了一只小鸟……

是啊,我们都好久好久没联系了。外嫁女像二年级课本《植物妈妈有办法》里的豌豆、苍耳、蒲公英,带着天赐的种子去旅行,落到哪里,就在哪里重新扎根发芽,开枝散叶。

如果过得不好,套用一句“客舍似家家似寄”,不为过。要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那个男人是要做她的靠山和庇护所的。

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当一年女好过当三年官”,后来渐渐懂得做人家女的好处:是根所在,是自己的地儿,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放松自在的吗?

我奶生前是接生婆,她跟后辈说“家乡”的时候,用的是“胞衣地”这个词,朴素又传神。

荔枝颈话消散了陌生感,久违的儿时记忆又出现了。我们走得太久太远,需要用过去来填补或者引领将来。

所谓落叶归根?

我不知道现代社会中,人们的乡土观念还有多深?个体渐渐原子化的时代,科技的发展大大降低了宗族、集体、团体的重要性,家庭结构也遭受着巨大冲击,甚至不时看到媒体关于青年人的“断亲”的报道和探讨。但是人性是复杂的,心绪是瞬息万变的,父辈血脉,刻在基因里的一些记忆,哪怕是无意识的,也应该不会改变。

就像有些小朋友,脑海里对“家乡”可能没有什么画面,可是当你问他们老家哪里的,他们都能准确地说出来,而且因此而自豪。这不就是父辈血脉、乡土观念的外显吗?

​只是,我们离开了太久,我们上下三四代人——群里有七十多岁的热心老姑姐,你生我未生,我生你已老。于是,我们借助父亲的名字,再次打通族群血脉,唤醒童年回忆。

回忆被漫长的时间加持,清澈而美好。因为,无论何种形式,我们的童年都只有一次。

落日拉长,余光洒在田野,晚风中,有炽热的稻花香。石窝(小水库)水光粼粼,影着天空。

后来在一些著名的油画里看到过这种景象,才知道:

我的家乡,也是可以入画的。

​父亲的名字,成为我们的前缀。“我们”,散落各处,偶然会记起,自己的胞衣地。

如今,村里的兄弟们和庆典公司正密锣紧鼓策划安排。

届时,让我们相聚,带着父亲名字这个前缀。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