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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命运(四)

 星辰与清诗 2024-01-25 发布于江苏

/时间与命运/

渊赜

自由意志:意识和现在

在开始这一段之前,我有必要讲一下我所持有的观点。这些观点本身并不一定正确,但是确实为现代科学哲学所提出的一些重要观念。

我们这里所讨论的人类意识,是非二元论的,而是物理还原论(Reductive Physicalism)的。这就是说,意识不能独立于其物理媒介存在,更进一步,意识只是脑这个复杂物理系统与环境相互作用的复杂表征的集合,虽然现有科技并不能将意识还原为更简单的要素的线性组合,我们很有理由怀疑它是“复杂显在性”(Emergent)的,也就是,大脑的物理状态虽然是简单的,但是它的宏观复杂性产生了大脑的简单物理结构所不能完全预测的新性质。

无论人们是否相信自由意志,它总是个令人着迷的话题。自由和意志这两个概念其实包含了单一主体的隐喻: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与环境大约独立的个体,我们也拥有独立运作的统一精神(Spirit)。很多人把自己的统一运作的精神称之为灵魂(Soul),并认为它是不朽的,而现代科学发现,人的意识、精神、心理,无论哪一方面都只是复杂的脑区相互关联运动的表象。

人作为一种自行的复杂生物,其内部并不是由同质而均一的物质组成,而是由许许多多拥有不同功能的模块组成的。前额叶皮质(Prefrontalcortex)主要负责意识的思考,而且只有在人类以及其他少数几种哺乳类动物中特别发达。边缘系统则源于爬行动物的原始脑,产生各种非理性冲,而自我纠错反省的那个能力就出现在前扣带回(边缘系统的最前部)和前额叶皮质的衔接处。这和20世纪法国的哲学家们的主张不谋而合:人并不是统一的主体,而是许许多多离散又紧密相连的主体部分构成。当人精神出现异常的时候,实际上是因为这些离散主题不能紧密地协调而自我矛盾衝突。

如果人的意志与精神都不是统一的整体,那么讨论意志是否是“自由”的就必须涉及多重主体的协调与衝突。哪个脑区产生了决策?又是哪些脑区对这些衝动进行了加工,最后化为行动?哪些部分抑制了思维到达行动的中间环节,哪一部分又促进?认知心理学和认知神经科学正在对我们的大脑的行为决策机制做漫长而详尽的研究。

关于自由意志的话题可以被分解为数个更小的概念讨论。普遍的做法是区分决定论和非决定论,以及相容性和非相容性。决定论认为人类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只是根据过去到现在的因果链运作的机械。无论如何,给定一定环境条件,人做出的选择只有一种可能。对单纯的决定论的驳斥可以直接利用现代物理的非定域性以及本体层面的量子不确定性来进行。非决定论则是指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拥有选择的自由和行动的自由。在同一种外境情况下,一个人是有能力做出不同的选择的。一种过去境况并不一定导致唯一的一种意识状态。在行动方面,非决定论一般意味著人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意志,即人可以不受阻碍(至少是拥有最低限度的偏差范围)地在不同行动之间做出选择。

相容性是指决定论和自由意志并不相悖。不相容性则意味著如果决定论和自由意志其中有一个是真的,那另外一个必然不能成立。支持相容性的派别和支持不相容性的派别在哲学上斗争了很久,至今仍是一个热门话题。

基于前面对于因果虚妄的批判,我们已经了解到,因果关系是一种主观归纳,因此不具有必然性。在这种非必然性因果运行的现实之下,就算人的行为完全要依赖于过去的环境因素的综合,这种过去-意识活动-选择的因素也不具有逻辑上的必然性。也就是说,除非给出物理层面意识中的外界条件-选择的回路是完全固定而没有分支回路的证据,否则我们是无法直接确证决定论的。而自由意志则没有这个限制。任何一个层面,无论是环境过程,意识过程,还是行为过程,只要有一方面不是完全决定性的,那么自由意志就存在可能。

虽然自由意志存在可能,实际上并不意味著每个人都有完全的自由意志。设想一下将自由意志的考量用于人的情感。情感主要由边缘系统以及前扣带回和前额叶中侧皮层所运行。人类的情感系统实际上相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认为主要是受外界刺激和经验控制的,同时也受到记忆和知识的干涉。很少有人直觉地认为人类拥有情感的自由,大部分人都认为人实际上会为无法主动选择的情感所苦恼。一点点神经递质的变化都会引起情绪波动。因此绝大部分人都只将自由意志的讨论范畴限制在思想与理性的决策之中。

这就引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议题:关于自由意志是否在思维层面存在的争论一直维持不休,然而人类的许多行动又是非理性衝动所主导的,而人们似乎对非理性衝动是否是自由的远远没有那么关注。思维的前额叶皮质和非理性部分:运动皮质,视觉皮质,非意识控制的脑区,脊髓的交感-副交感神经系统一样具有类似的物理基础(即互相连接的神经元-轴突树突-突触)。理论上,如果思维拥有一定程度的选择自由基础,那么人类各种情绪应该也是可以选择的,但是实际上我们很少意识到自己能够选择自己的情绪:大部分时候它都只是一个劲地反馈外界的输入,没有一系列的悬置的複杂处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意志自由的秘密:思维会在大脑的前额叶中停留(用现象学术语说,“悬搁”)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足以留出时间和脑回路的资源让我们反省并做出各种可能的选择,而这种“选择的资源”,也就是去悬置一种想法,将其琢磨的时间和相应的思维能力才是我们直觉上的“自由”的感觉的起源。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形而上学意义的自由就和直觉的自由的关系断裂了。没准我们真的认爲那种反思:深思熟虑而可做出选择的感觉是自由的基础,那么,我们在膝跳反射的时候,在因爲接触到烫手的杯子而一瞬缩回手又不幸打翻烫伤的时候,我们的自由又在哪里呢。

Conclusion:总结

人类对于意识、时间、自由、命运的探索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有时候它写入道德,有时候编入律法,有时候成为一种大众文化的信仰,甚至异化成为一种刻奇。有时候我们感觉苦不堪言,有时候我们感觉无所不能。可我们终究是人类,不是我们理念之中的诸神,就算求助于那些玄而超自然的力量(没准更多的是开发我们自己的精神能力,谁知道呢),终究也不是可重复的技术,会淹没在宏大秩序的河流之中。无论如何时间都在继续,我们所能确信,我们一切的自由都只应用在每个人可以活动、说话、思考的这个现在。过去和未来的记录并没有能力从我们的感官之外的地方所证实它们的价值。而无论是因果、命运、自由,这些我们曾经以为是纯形而上的概念从来经不起严格的理性审查,最终还是诉诸我们对时间的虚妄归纳和真实感受。当我们对意识越了解,我们就发现我们的场域比我们想象得要小得多,但是正是在这时间之上无限小的一个像素,以及过去的无数个微不足道的瞬间,我们用巨大的脑力活动和体力活动堆砌出了整个文明的历史,并且在未来还将会维持这样的秩序相当长一段时间。

与其苦恼远端那构思不得的未来,或者是纠结过去的缘由以及那些“现在的可能性”。为什么不在当下就做想做的事情呢?在真正属于我们的时间--现在;在真正属于我们的场域--我们自己。

文字:渊赜

排版:渊赜

图片:来源网络

星辰与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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