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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词法例释》又称《焚琴稿》（癸卯版），是张轩湖撰写的倚声写作教程，分为《词的基础知识》、《词的谋篇布局》、《词的写作手法》、《词的四声》（上、下）、《词的习气》、《词的正体与变体》、《令词写作》、《长调写作》（上、下），共十章内容。本期发布的是最后一章 长调写作（下）。 自宋乐佚失以来，各家著述纷繁，一书之成稿，既不能拾人牙慧，也不能妄作论断，故校对论述过程极为艰难。就纸面的写作规律而言，还鲜见有倚声规律的系统著述，或是前人不屑，或是水平不足。《词法例释》的成稿，对倚声者应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第十章 长调写作（下） 四、《水龙吟》 《水龙吟》，名出李白诗“笛奏龙吟水”句。别名《丰年瑞》《龙吟曲》《鼓笛慢》《庄椿岁》《小楼连苑》等，皆取后人词意。 词牌结构是双调，上片四仄韵，下片五仄韵，共百二字。宫调属越调，即无射商。周德清《中原音韵》称音色为陶写冷笑，这也是个极为笼统的提法。因此调历来名作繁多，且富有变化。《钦谱》以东坡词及少游词并立为正体。 水龙吟 北宋·苏轼 闾丘大夫孝终公显尝守黄州，作栖霞楼，为郡中绝胜。元丰五年，余谪居黄。正月十七日梦扁舟渡江，中流回望，楼中歌乐杂作。舟中人言：公显方会客也。觉而异之，乃作此曲。盖越调鼓笛慢。公显时已致仕。在苏州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危柱哀弦，艳歌馀响，绕云萦水。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空回首、烟波里。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云梦南州，武昌东岸，昔游应记。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这是一首记梦词，所以重点看一下记梦的写法。大凡记梦，都需开脑洞。时东坡谪在黄州。闾丘孝终字公显，曾任黄州知州，致仕后归苏州故里。词里的南州即黄州。 上片写梦境。起句突兀，直切梦境，似有仙气。二三韵化用响遏行云的典故渲染梦境宴客情景。歇拍对比眼前孤寂，人生如幻，也为下片梦醒抒情埋下伏笔。 下片写梦醒所感。过片从梦醒折起，写人去楼空，与梦境形成强烈对比，延续歇拍孤寂之感。六韵推开一笔，借典故写闾丘致仕后归苏州故里，笔触洒脱。七韵再宕开一笔，联想往事。借此想象故人是否也在思念一起游历的日子。结拍不说梦到闾丘，偏说梦来见我。这个套路在《甘州》里也讲到了。 记梦反映了词人内心深处的愿望，也最容易发挥想象空间。写梦即是写自己此刻的情感，是孤寂，也是对友人深切的思念。 水龙吟 北宋·秦观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少游这首词写相思。上下片分别从男女两个视角来写，角度比较新颖，而感情线贯穿始终。 上片写别离，从女子视角落笔。要特别注意“卖花声过尽”句，让人联想起伏，是什么原因女子久久谛听而不愿意买花呢，又是什么原因任声音远去而不愿意离开呢？用语极为洗练含蓄。下片写相思，从男子视角落笔。 水龙吟·春恨 南宋·陈亮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这是一首惜春词。陈同甫作为辛派大将，多见词锋磊落。这首词竟然写得特别脂粉气，实际是小词作状语，又多作双关，比稼轩的《摸鱼儿》还要软。 上片写景。词人用细腻的笔触竭力描摹春的美好，但歇拍一转，引出游人之恨，为下片埋下伏笔。词人把“芳菲世界”比作沦丧的北国山河，故以莺燕作感念愈深，此之谓小词作状语。 下片抒情。借闺怨假托，而斗草、勒马、分香、封泪，亦是儿女情长的小事，却映射对故国伤离念远之情。要注意七八韵欲抑先扬的句间写法，这个套路很容易形成沉郁之气，是高明的写作技巧。而结拍以声音作结，更致含蓄。 此词刚劲之气内敛，故作和婉语，这就是苏辛一派写婉约的风格。由此可见，表达内心的悲愤和幽怨，未必一定要壮怀激烈。 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南宋·辛弃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沧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这是一首记游词，着重看一下赋笔摹景。 宋南剑州，今福建延平，有剑溪和樵川二水环带。双溪楼在二水交流险绝处。时稼轩年过五十二岁。 上片写景，抓住了一系列清寒景物的特点，运用生动笔触写楼险与涧深，又衬托以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有点赋笔的味道。造境写景也是写情，为下片抒情作铺衬。 下片抒情。过片依然赋笔续写峡、江与楼，这种衔接关系也模糊了上下片的划分。还要注意结拍，与梦窗“送乱鸦、斜日落渔汀”异曲同工，属于写兴亡的套路。“斜阳”二字，与“斜日”一样映射了不作为的小朝廷。 水龙吟·黄庆长夜泛鉴湖，有怀归之曲，课予和之 南宋·姜夔 夜深客子移舟处，两两沙禽惊起。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把酒临风，不思归去，有如此水。况茂陵游倦，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 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画栏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 这首词是白石客游绍兴之际与友人黄庆长清夜泛舟鉴湖所作。庆长作怀归之词，嘱白石和之，白石遂有此作。 白石词风特点是清空，并不以雕琢著称。他援引江西诗法来调剂花间到清真一脉的软弱词风，相当于给要眇宜修的词新添入了一种清刚的审美体式。但这首词还是多见刻意雕琢处。王静安《人间词话》有：“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叶嘉莹说要眇宜修是“一种精微细致富于女性修饰之美的特质”。那到底什么是“要眇宜修”呢？《楚辞·九歌·湘君》里写到：“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要眇即好貌，宜即适宜，修即装饰，使完美。“美要眇兮宜修”的“美”，是带着修饰性的一种很精巧的美，也是从内到外统一结合的美。修饰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而“要眇宜修”，则指她将美丽的容貌打扮得恰到好处。表现在填词上：立意要做到细腻纤微，雕琢要做到细致精巧。所以要眇宜修是一种细腻的、幽微的、精致的雕琢之美。 白石这首词暗写年轻时在合肥的一段情事，抒发了自己的相思之情。对比传统的《水龙吟》来看，每到句尾需作重拍响沉处，白石偏偏笔触细腻，点画轻微，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这种恰到好处的精巧是刻意雕琢出来的，这就是要眇宜修的妙处。 这首词的另一特点在于相思之中写对方之情和对方之境。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创造出一种清馨幽逸之境界。而对方之情即是自己之情，这也是写感情的老套路了。 水龙吟 南宋·辛弃疾 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为之釂 听兮清佩琼瑶些。明兮镜秋毫些。君无去此，流昏涨腻，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余之乐，乐箪瓢些。路险兮、山高些。愧余独处无聊些。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 稼轩这首《水龙吟》是词里的一类特殊体式，称之为长尾韵。 长尾韵，是将韵脚安排于各句倒数第二字处，而以表语气的同一虚字缀尾。它是由句中韵和句末独木桥韵结合起来构成的双音节韵，是词体中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因为有两个韵脚在起作用，所以声韵上具有和谐回应之美。最早见于《诗经》，如《魏风·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此种体式下，句末的兮字不能视为韵脚。《伐檀》的韵脚不是“兮”字，而是“兮”前面的那个字，如《伐檀》第一章的韵脚是檀、干、涟（猗，虚字）、廛、貆、餐，第二章的韵脚是辐、侧、直、亿、特、食，第三章的韵脚是轮、滣、沦、囷、鹑、飧。同理，《楚辞》里的“些”字也不能视为韵脚。 同样，表现在词里，稼轩用了仿楚词体“些”字作缀尾虚词，其韵脚分别是瑶、毫、蒿、猱、涛、高、聊、醪、膏、瓢。 这首词另一大特点，是采用赋体的写法，化用少陵“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诗意，上片后三韵运用排比，设想泉水出山后的命运，即三险，隐喻社会现实，下片后三韵继续用排比设想三乐，即饮酒之乐、品茶之乐和安贫之乐，与上片形成对比，整体架构非常奇特。 水龙吟·效稼轩体招落梅之魂 南宋·蒋捷 醉兮琼瀣浮觞些。招兮遣巫阳些。君毋去此，飓风将起，天微黄些。野马尘埃，污君楚楚，白霓裳些。驾空兮云浪，茫洋东下，流君往、他方些。 月满兮西厢些。叫云兮、笛凄凉些。归来为我，重倚蛟背，寒鳞苍些。俯视春红，浩然一笑，吐山香些。翠禽兮弄晓，招君未至，我心伤些。 蒋竹山仿写的这首词在结构上没有稼轩那么独特，但后来他改双韵为单韵，即单纯的一韵到底，这就是独木桥体。 声声慢·秋声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瑞鹤仙·寿东轩立冬前一日 玉霜生穗也。渺洲云翠痕，雁绳低也。层帘四垂也。锦堂寒早近，开炉时也。香风递也。是东篱、花深处也。料此花、伴我仙翁，未肯放秋归也。 嬉也。缯波稳舫，镜月危楼，釂琼酏也。笼莺睡也。红妆旋、舞衣也。待纱灯客散，纱窗月上，便是严凝序也。换青毡、小帐围春，又还醉也。 这种只保留尾韵一韵到底的文字技巧，降低了长尾韵的难度，丰富了填词的体式，也广为后人所模仿。 五、《贺新郎》 《贺新郎》，最早见收于《东坡乐府》，别名有《金缕曲》（《金缕衣》《金缕词》《金缕歌》）、《乳燕飞》《风敲竹》《貂裘换酒》等，皆取创调词或后人词意。 词牌结构是双调，上下片各十句六仄韵，共百十六字。宫调属中管仙吕宫，即南吕宫；声色所谓感喟伤悲。 贺新郎 北宋·叶梦得 睡起流莺语。掩苍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渐暖霭、初回轻暑。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惊旧恨，遽如许。 江南梦断横江渚。浪黏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苹花寄取？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贺新郎》三字句较多，多作三字领来引导全词节奏，容易使词意跌宕起伏，为最紧要处。在声调上，除过片外，上下片第四、七句多见七字拗句，即句间作四连平，这是为了舒缓语气的需要，读来沉郁悱恻，是《贺新郎》鲜明特点。又上下片作结处宜为平仄仄，仄平仄。其他细节不再赘述。 这首词立意为思人，是叶少蕴早期作品。精彩之处在于下片连续展开联想。 上片以女性视角写景。下片转换视角抒情。过片“梦断”两字接续“惊旧恨”，一笔带过昔年乐事，剪辑精炼。又化用采苹寄所思的诗意，从对方角度写对女主人公的思念。又用湘夫人典，继续从对方角度递进词意。倒数第二韵为全词高潮处，视角又转到女主人公身上，写相隔之远的惆怅。结拍视角再转，借杜秋娘所唱《金缕衣》写相思之深，也有深悔年少光阴虚掷之意。整个下片承接歇拍“旧恨”，多次从对方角度写思念之深，虽然是老套路，但罕见的连续展开联想，感情波澜起伏，大大深化了彼此思念的程度。 贺新郎·夏景 北宋·苏轼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是一首闺怨词。大凡男人写闺怨，几乎都在映射当时政治处境，这也是一大习气。这首词重点看一下上下片直笔与曲笔的对比写法。 上片直笔写佳人。前两韵点明节序、时间和人物。三韵抓住细节刻画出浴美人。而身之洁白又对比下片“浪蕊浮花”，是上下片间的呼应对比。四五六韵连续衔接写梦。从熟睡到惊醒，把思念刻画得极为细腻。注意后两韵两处三字句的转折，将情感波折体现得尤其明显。 下片直笔咏榴花，实为曲笔写佳人。过片直落榴花姿态，实为美人写照。八韵写榴花不与百花争艳的孤高。九韵侧笔写榴花之明丽，衬托美人坚贞不渝的心志。十韵因花而生美人迟暮之感。古人常借美好的事物短暂来寄托这种感情，是一个常见套路。十一韵与结拍写对花的怜惜；怜花即是自怜。整个下片有咏物词的典型特点，借花取喻，其二者共同点都是失宠，故能花人合一作双写，以此来寄托自身的怀才不遇，达到曲笔传声的效果。 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 南宋·刘克庄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辛派词人的作品多有散文化特点。散文的核心要旨为形散神不散，实际就是大量运用侧笔来描摹、议论并抒情。后村这首送别词即是如此，又大处落笔，纵横捭阖，大量化用典故映射实事，写得极为雄壮。 上片议论江北义军事。起首二韵提出所要议论的问题。三韵写问题内容，即江北抗金义军归属。四韵写朝廷对义军态度。五韵视角落回眼前，点名送人的主题。歇拍勉励友人，寄托希望。 下片借事抒情。过片突兀飞来，感情陡转直下，直面国土沦丧的现实。八九韵连续用典铺叙感情，感叹英雄不再与士大夫阶层的麻木无能。十韵振起，提出个人观点，即对上片问题的解决方法，是全词高潮处。十一韵借典自谦，实则勉励友人。结拍把驰骋的思绪拉回眼前，扣到离别主题。这也是典型的散文式写法，即无论思维多么飞扬，结尾都要回归主题。不同的是词的篇幅有限，往往在结拍来深化主旨，或借景抒情，如后村此篇，或直抒胸臆，如稼轩《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谁共我，醉明月”。 贺新郎·端午 南宋·刘克庄 深院榴花吐，画帘开、綀衣纨扇，午风清暑。儿女纷纷夸结束，新样钗符艾虎。早已有、游人观渡。老大逢场慵作戏，任陌头、年少争旗鼓，溪雨急，浪花舞。 灵均标致高如许，忆生平、既纫兰佩，更怀椒糈。谁信骚魂千载后，波底垂涎角黍。又说是、蛟馋龙怒。把似而今醒到了，料当年，醉死差无苦，聊一笑，吊千古。 这是一首节序词，与玉田写小春不同，着重看一下如何抓住特定事物来组织语言。 此词结构很简单，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开篇以眼前榴花作引，点名节序；又连续抓住与端午有关的特定事物来组织语言，如“钗符”“艾虎”“观渡”“争旗鼓”“角黍”等串起全篇；而端午起因又是“灵均”，故又引出“兰佩”“椒糈”“骚魂”“蛟龙”等关于屈子有关的词汇。这给填词又提供了一种思路，即动笔之前把料备足，然后展开文字功力，以感情作主线进行穿插衔接。 贺新郎·纤夫词 清·陈维崧 战舰排江口。正天边、真王拜印，蛟螭蟠钮。征发棹船郎十万，列郡风驰雨骤。叹闾左、骚然鸡狗。里正前团催后保，尽累累、锁系空仓后。捽头去，敢摇手。 稻花恰称霜天秀。有丁男、临歧诀绝，草间病妇。此去三江牵百丈，雪浪排樯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园枫树下，向丛祠、亟倩巫浇酒。神佑我，归田亩。 陈迦陵这首词具有史笔味道，全篇大量画面拼接，很像一部微电影。又取一个小视角来写整个大事件，手法也类似现今的战争片。 上片宽镜头写三藩之乱时备战的紧张氛围。大视角分镜头，浓墨重彩，紧扣战争主题，连续切换。下片窄镜头落脚到男主角与病妇忍痛离别的情景。过片“稻花”似是闲笔，但正好对比八韵的丁男与病妇，言统治者不顾农事之忙与人民之痛。八九十韵用病妇视角写丁男此去的艰险与自己的担心。结拍转换人物视角，愈发使人沉痛。 六、《三姝媚》 《三姝媚》，源于古乐府《三妇艳》。词牌结构是双调，上片十一句五仄韵，下片十句五仄韵，共九十九字。宫调属商调，即夷则商。声色多凄怆怨慕。 三姝媚 南宋·史达祖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样，归来暗写。 这是梅溪一首悼亡词，上片从情人视角展开，下片从词人视角展开，结构比较简单。着重看一下词势的手法运用。 全词在谋篇上独具匠心。上片虚实结合，极力渲染欢乐气氛；下片转换视角后依旧重笔大篇幅写欢乐气氛，直到倒数后两韵，“可惜”二字使笔锋断崖般急转直下，落花点明悼亡主旨。在大框架下形成的剧烈落差对比，更容易使节奏强烈跌宕，形成词势。一般来讲，转折愈靠后，反差愈强烈，此词几近尾声，才道破痛苦；盖欢乐愈多，对比之下痛苦便愈强。美成《解语花》元宵词至倒数第三韵才发出“年光是也”的感慨，梅溪上承美成路数，在词势上又进了一步。结拍用崔徽事深化主旨，而“暗”字用得非常缱绻，“写”字则新隽响亮，馀味不尽。又结句声调作平平去上，断句作二二句式。 还要注意人物片段的侧重截取，即整个下片只写初遇和最后到访，因为初遇往往是最美好的，而死别往往是最沉重的，期间所有情事一剪而过，只要读者去想象，形成了强烈的思维张力。 整首词感情上没有任何直白表达，但沉痛又不失细腻，达到了“言欲层深，语欲浑成”的效果。 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 南宋·吴文英 湖山经醉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 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沈，花未减、红颜先变。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这也是一首悼亡词，为梦窗思念杭州情人所作。梦窗此类词多情辞哀艳，但艳极则冷，简处味繁，妖冶尽得空灵。 这首词连续两处形成大的感情跌宕，与上一首梅溪词的表现手法有明显不同。一是过片过片重拍响沉，在时空上作了一个迅疾的跳跃，直接拍碎回忆，又倒叙手法，再次从眼前跳回过去，突出一个“短”字。八韵扣住上句的“梦”字，以花衬人，极尽描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极尽描写欢乐正是为了衬托此刻的悲恸。但梦窗只用了短短一韵就把欢乐的气氛写足了，也是一调里最高潮处。九韵笔锋陡转直下，借“花”字作时空转身，快乐突作电闪般凋零，形成词势。梦窗只用一韵便把感情拉至最高，又迅速垮塌，这种局部词势非真才情难以企及。《淮南子·道应训》云：“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实际也形成了一个套路。 七、《扫花游》 《扫花游》，清真创调，原名《扫地游》，因词中有“占地持杯，扫花寻路”句，故有此名。 词牌结构是双调，上片十一句六仄韵，下片十句七仄韵，共九十五字。宫调属双调，即夹钟商。声色所谓健捷激袅。 扫花游·秋声 南宋·王沂孙 商飙乍发，渐淅淅初闻，萧萧还住。顿惊倦旅。背青灯吊影，起吟愁赋。断续无凭，试立荒庭听取。在何许。但落叶满阶，惟有高树。 迢递归梦阻。正老耳难禁，病怀凄楚。故山院宇。想边鸿孤唳，砌蛩私语。数点相和，更著芭蕉细雨。避无处。这闲愁、夜深尤苦。 清人况周颐《蕙风词话》说碧山咏物词：“以性灵语咏物，以沉著之笔达出。”这首咏物词浓缩了欧阳永叔《秋声赋》的内容。这里着重看文章浓缩功夫。 上片写景。侧重写对秋声的所闻、所感、所见。起韵用“乍发”“渐”“初闻”“还住”等，概括了欧子数十字，浓缩得既精炼又生动。注意四韵视角从客舍转换到荒庭，有追寻之意，也为下片继续追寻埋下伏笔。歇拍从视觉角度把无形的秋声写到了有形的落叶，这是抽象概念的具体表述。 下片抒情。仍然以秋声为主线，写思乡。最后两韵思绪拉回眼前，以秋声无处不在，而愁思正绵绵不绝，两者相互感发出一个“苦”字。而“闲”字为“苦”字作衬托，以清淡衬浓重，便愈发含蓄蕴藉。 八、《渡江云》 《渡江云》，草窗词又作《三犯渡江云》。平仄韵通叶格。词牌结构是双调，上片十句四平韵，下片九句一叶韵、四平韵 ，共一百字。宫调属小石调，即中吕商。声色所谓旖旎妩媚。 渡江云 南宋·张炎 山空天入海，倚楼望极，风急暮潮初。一帘鸠外雨，几处闲田，隔水动春锄。新烟禁柳，想如今、绿到西湖。犹记得、当年深隐，门掩两三株。 愁余。荒洲古溆，断梗疏萍，更漂流何处。空自觉、围羞带减，影怯灯孤。常疑即见桃花面，甚近来、翻笑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 玉田这首词为追忆杭州旧游之作。结构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写作手法也是夹叙夹议，不多讲。重点关注叶韵和收束两韵。 关于叶韵，第一章有过论述。按谱填词后，我们已难追究用叶韵的本意，所以也只有亦步亦趋。《渡江云》的叶韵在下片第二韵处，所谓三声叶。既然作叶韵，便要重视此句的锤炼。 关于收束的两韵，八韵写羁久生疑，点出愁的原因之一，引出意中人，又翻转笔意，以貌似洒脱笔触写情人居然连书信也没有了。结拍以退为进，用叠字笔法，既顶针又转折中再次翻转笔意，以反问句式作结自嘲，也是沿用相思的套路，衬托自己漂泊的凄楚。 另外在首韵上前两句作倒装，也是一个亮点。在声调上，二句“倚楼望极”宜四声兼备；“一帘鸠外雨”，此处宜仄平平去上；结句“如何梦也都无”宜作平平去入平平，此处以上声代入声，而清真“时时自剔灯花”则更为严谨准确。 九、《花犯》 《花犯》，周密词别名《绣鸾凤花犯》。词牌结构是双调，上片十句六仄韵，下片九句四仄韵，共百二字。犯是歌时假借别调作腔，《花犯》可能将不同声律合成一曲，在调中多处相犯。宫调属小石调，即中吕商。声色所谓旖旎妩媚。 花犯·咏梅 北宋·周邦彦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清真这首咏物词着重看大视角的空际转身。 起首三韵眼前落笔，点题，对梅花作正面描摹。而“旧”字为时间转换埋下伏笔。四韵与歇拍追忆去年赏花乐事。过片再次切换到眼前。写梅花即将凋零，写花愁即是写人恨。七韵写花落，而人也将远行。而花开花落也是老套路，用以递进时间。八韵延伸笔触写明日之思。这是极其神来一笔，也是整首词的触发点。把时空轻松转换于笔下，时间上跳跃至梅熟，空间上跳跃至空江烟浪里，似乎不经意间便把词境推入凄美迷离的无限想象。结拍化用林和靖诗，借明日空江之上自己的追忆，把时空重新回溯到眼前。从大框架看，上下片起首都从眼前落笔，借梅花开落的小时间，分别切换虚写人所处的大时间，即往日和来日。通过镜头的大幅跳跃，形成了大视角上的空际转身。 此调宋人存词不多，全压四声当然大佳，如不能，则要注意句尾连仄处宜多用去上谐之，其他仄韵处多用去声谐之。“空江烟浪里”词意声韵最为紧要，作平平平去上最佳；结拍最后二字也应作去上。 绣鸾凤花犯/花犯·赋水仙 南宋·周密 楚江湄，湘娥乍见，无言洒清泪。淡然春意。空独倚东风，芳思谁寄。凌波路冷秋无际。香云随步起。谩记得，汉宫仙掌，亭亭明月底。 冰弦写怨更多情，骚人恨，枉赋芳兰幽芷。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相将共、岁寒伴侣，小窗净、沈烟熏翠袂。幽梦觉，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南宋末年词人咏物居多，大都因政治因素造成。草窗的这首咏水仙，通篇并没有出现“水仙”二字，只以物作比。结构也比较简单，上片描写，下片抒情。重点看几个方面： 一是上片用凌波仙子喻水仙，因而歇拍联想到捧承露盘的仙人。这里把本不应该出现的事物合理地联想到了，也引出了主题，即遗民的亡国之恨，暗写词人的气节。 二是过片通感的表达。钱锺书曾说：“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于是“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换句话说，人体最基础的五感，因为某种联系而互相沟通共鸣，于是产生了通感。“冰弦写怨更多情”，便是以有声的冷弦比无声的水仙，是把声音作形象化，即听觉作视觉，写水仙的高冷姿态。 还要注意结拍精心勾勒，点化出幽峭意境，似乎幽梦醒来一般，灯影下一花沾满露珠楚楚可怜。而楚楚可怜的，花欤？人欤？如同一副清新隽永之画面瞬间定格在时空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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