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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生”得秀气,天才从来不屑走寻常路

 书法心法 2024-01-26 发布于河北

董其昌尝评自家书作:以“生”得秀气。

何为“生”?

手生是也。

老子曰“长短相形”“前后相随”“斯不善而知善”,故此“手生”,应与“手熟”相对才成立。此处“手熟”,和卖油翁所言“无它,唯手熟尔”所昭一般。

董其昌在书途上早早就给自己立了一个标杆——赵孟頫。

但他对书法的追求与赵孟頫大相径庭,曾一度认为赵孟頫为泥古俗字,狂加批点,直到晚年,才恍然知晓赵孟頫字如山高,难以逾越,故而才有“手熟”和“手生”的论断。

“余书与赵文敏较,各有长短,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十一,吾得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

要想了解董其昌“手生”之法,必须先懂“手熟”之理,因此当先说赵孟頫。

赵孟頫字并非每个人都喜欢,甚至反差很大。爱,爱之极,恶,恶之深。

这其中的差异,全在对二王笔法中“遒媚”理解深浅所导致。

赵孟頫得王《快雪时晴》之遒媚,故在形体上显肥厚,此书风与时风大概如唐仕女与宋仕女之别,唐主肥,宋元偏瘦。审美观不同,所表之“美”亦有不同。

唐侍女

宋仕女

从绘画风格的转变来看,赵孟頫的书风更偏唐人审美,所以董其昌早年对其评价并不高,因为时风趋新,而赵守旧,故有俗气。

赵孟頫书风偏唐,自然不是从画中得出的结论,这只是一个观点。事实上赵孟頫虽以二王为宗,但他对唐人书法的涉猎更为广泛。

如陆柬之,李北海,还有唐版魏碑写经等等。这些大概是赵孟頫行楷笔法结字的主要来源。

用五张图来总结一下赵孟頫“手熟”一路笔法的主要取法路径。

李北海行楷

唐人写《等慈寺碑》

陆柬之文赋

快雪时晴局部

赵孟頫吴兴赋。

眼力固然有高低之分,不过在“手熟”一路,大概是不需要眼力,只需要眼睛就够看的。赵孟頫的综合唐代数家的结字,取势,最后得王之丰腴肥媚,成就新意。

所以此处手熟应该比较容易理解,临古深入。

如从生理上讲,“手熟”则指技巧精熟,手稳肘稳,肌肉记忆深刻,“手生”则反之。

当然,这样解释未免浅薄了些,不足全面解释一个人的笔法结字习惯,但无妨,以此为门径,去意会“熟”字,应该是够用的。

其实古人字,并不能全然解释的开,也很难解释的开,在很大程度上,自己“开眼”“开悟”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不是别人说了什么,而是顺着思路,思考到了什么。

董其昌在中年以前,从不曾对赵孟頫的字有过好的评价,因为这种“泥古”是他所不屑的,这种“熟透”的功夫,未免如“字匠”一般让人心生烦感。

俗,不是因为写的差,不是因为功底浅,而是因为太过规矩,千人一面,东施效颦。

为何董其昌字充满秀气,灵气,仙气,因为他追求的东西根本不泥于规矩,以用笔结字章法等显化的具有规律性的特征去描述,大概都算曲解,历史上是从没过先例的,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相仿的人,大概也就杨凝式了。

故而董其昌对文征明,欧、虞、褚、薛等人的字也看不上眼,跟赵孟頫一样,太拘于法度。

在这样反叛的思想中,必然会萌发一系列反叛的追求。

董其昌所谓“手熟”,指拘法,泥古一类,说白了就是脱不开旧习。

所谓“手生”,指能出新和没有套路化的习惯,类似于苏轼所讲臆造无法,无意于佳。

所以实在有必要看一看董其昌是如何“出新”的。

董其昌十七岁学书,初学多宝塔,后学虞世南。二十出头后,认为“唐书不如晋书”,遂学钟,王。

后边的学书经历且先不论,单说二十岁左右的这几年。

我认为这几年才是董其昌书风真正的奠基期,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

“唐书不如晋书”

读过专栏的朋友,应该知道这句话的价值,它在认识上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唐书”在法,在形,在字内;而“晋书”在神,在韵,在字外。

能看到唐书不如晋书说明他的眼力以及对书法的认知上了一个新的层面。

这不是说仅仅是说一句“唐书不如晋书”就能提升的,而是从形到形而上,认知的转变。这个转变在当代学书者身上很难看出来,因为大多数人还在学欧颜柳赵等等,理解不到魏晋的高度。即便学了魏晋,也只是徒摹其形,而难观其神韵。

有人说,书法本是简单,为何解释如此玄乎?

其实,书法本就不简单,它的境界不是由书法本身决定,而是由学书法的人的认知层次决定。

就像那一句“天下武术本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习武之人才有强弱之别”,看似无用,但能说出这话的,内心境界必然是明悟了的,这种差别可能产生于悟性,可能产生于努力,也可能产生于机缘。

董其昌在二十岁时悟到“唐书不如晋书”,这是他从心底看不起赵孟頫书法的根因,因为赵孟頫主要承了唐朝书法一脉,而非魏晋。

如严格从笔法理论上分析,“手生”也始于魏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有机会再说。

二十出头,董其昌在这期间学唐人,曾以为自己的书法可逼古人,但学魏晋三年后,从“自谓逼古”,又悟得“实未有入处,徒守格辙耳”。

这又是一个新的境界,以前以为学透了古人,却猛然发现自己还没入门,只是描摹古人形状而已。

“懂”是一层,“用”是另一层。

能知魏晋高远,这是眼高。但依旧认为自己用笔功夫逼近古人,说明眼高也仅仅是入了门,而非真高,其对书法认知还是受手上功夫牵制,正是“眼高手低”,也是学书者的常态,再高的水平,也摆脱不了眼高手低的折磨,想成长就得受着。

三年沉淀,让他自己对“手”“眼”有了新认识,此时认为自己“一处未入,只是恪守格辙”,这才是真正的眼高,而非虚高。

至于手低与否,无法说,因为能悟到这个层面,手上功夫必然有些基础,起码要写到能理解魏晋高远之处,才能看到离魏晋高远之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最可怕的不是穷途末路,而是太自满。

能知不足,才是大智,毕竟弥补不足,就是前行的方向。

董其昌显然是一个对自我衡量非常准确的人,他能看到自己写字只是“徒守格辙”,而非真入。

这种眼力高与功夫浅的落差,会促使一个人以近乎“疯魔”的状态进取。

董其昌在往后数年间频繁往返大收藏家项子京府邸,阅尽家藏,出入苏米,往返平原。这个时期,就是他背离“手熟”追求“手生”的重要阶段。

赵孟頫手熟,因其形质未脱唐人,董其昌于此处特别留意,临帖并不亦步亦趋,而是“师意不师迹”。

赵孟頫一生求像,而董其昌一生求不像。

董其昌临帖,不临外形,只临其意!

董其昌于临禊帖跋中自述:余书兰亭,皆以意背临,未尝对古刻。

又说“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

这种对古临习,是他走向“手生”的第一步。

因未尝从形质入古,自然不必从形质泥古,则无论如何,不会因“熟”落俗。

脱古人窠臼,只仿意态,而运笔结字全凭己意,这是董其昌对学古的认知和领悟。

如临《阁帖》,虽写王献之,但其运笔已经融合数家笔意,神韵之间,仿佛又有合处。

这种与古相背又相似的“朦胧感”,正是“手生”得秀气的根本。

生熟之别在于追求不同,一以守古而成,一以乖合而成,至于孰高孰低,并不能以一些显化指标去评估,还是要看各自境界。

就像晚年董其昌的醒悟,赵孟頫亦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与自己相比,只能算各有优劣,不可枉谈超迈。

从我们自身而言,入手阶段还是要多想想董其昌二十岁左右学书经历,才能跨越书法的形质之限,作为学书经历必经一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早点看看画禅室随笔。

书论永远是先看,而后能悟,就像起初也不懂为何唐书不如晋书,为何三年苦练后只算能合辙,也曾以为笔法玄之又玄。

但多想想总是好的,因为想得多了,练的时候才会有一闪而过的感悟。

不练不看不思考,即便有些什么,也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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