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地区的特殊地理、气候环境,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中国古代,确实是阻隔中原王朝大军的最好利器。因此,从汉武帝征服西汉夷,攻灭滇国起,当地土著居民的反抗便此起彼伏。 公元223年4月,当刘备病逝,和东吴内通的南中豪强雍闿,杀建宁太守正昂,又把益州太守张裔绑缚吴国;孙权封雍闿为永昌太守;越嶲郡杀死郡将焦璜,牂柯郡杀掉从事常颀,南中三郡皆反。 这场叛乱持续了近两年,公元225年3月,诸葛亮亲率大军,深入险峻丛林,克服烟瘴侵袭,“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以卓绝的人格魅力让南中各族膺服, 雍闿被杀,孟获降服,到是年秋天,南中三郡平定。 从此,南中百姓从此真正接受蜀汉统治,当地的人员兵力、耕牛战马、金银矿产、犀角皮革,都源源不断地充作蜀军军资,使蜀国获得了一个稳定而资源丰富的大后方。(【赋出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充继军资,于是费用不乏】) 当地善射的夷人,还被诸葛亮编练成军,组建了一只行动敏捷的山地步射军团:无当飞军,在此后蜀汉数十年战史中,屡建奇功。 然而, 南中各族甘心承受沉重的负担,为蜀汉北伐战争出钱出力,但却也是唯有诸葛亮此等千年一出的华夏圣贤,才能做到的奇迹。 从星陨五丈原后,南中各族对汉人统治的反乱便此起彼伏了。蜀汉后期名将马忠、张嶷等,皆多次出兵平定当地乱事。 而就在蜀汉应对南中叛乱的几乎同时,诸葛亮的侄子诸葛恪,与其他东吴将帅如陆逊、贺齐等人,则继续着东吴政权长达近百年的对山越战争。 孙权更公开鼓励麾下将领通过胁诱、俘获、招募,将山越和其他蛮族“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化为自己的私兵部曲。有如此好处,东吴将领们当然积极踊跃,乐此不彼,战斗力远远强于去合淝“例行公事”性质的武装游行。 诸葛恪在三年时间收服了山越四十万众,并挑选其精壮,得到四万甲兵,令孙权大喜过望,终于在临终前立他为首席托孤大臣,以赏其功。 也正是这场伟大的征服战争,将江南地区原住民山越族给大规模清剿与同化殆尽,将秦汉时期尚是被蛮夷重重包围,一个个汉人聚集区星罗棋布的江南,真正变成了汉民族牢不可分的本土,为东晋永嘉南渡后华夏文明的火种得以延续,留下了一大块肥沃丰饶的生存空间;一如东罗马帝国与君士坦丁堡之于欧洲文明的巨大意义。 当然,这种对比并非要苛责诸葛丞相,云南的特殊地理气候,确实使得汉人政权去汉化和同化当地土著的难度,远远大于江南地区。 从西汉到东晋的数百年里,名义上是汉人政权统治着云南地区,然而,陆续迁移的中原移民非但不能去同化当地土著,反而自己也半蛮族化了,相对土著较为发达的文明,更让他们往往成为分裂离心势力的代言人。 如从晋朝起,云南地区的首席大族爨氏,便是源出河东大姓班氏家族,居然还是民族英雄班超、史学大家班固的同族。然而,他们从东晋起,便利用远在建康的中枢政权的鞭长莫及,将自己家族势力遍布云南各郡县,经营得盘根错节,从此开启了“爨氏据滇”的半独立历史。 而且, 在从晋朝长达数百年的实际割据状态下, 爨氏家族自己也在和当地土著的通婚混居中,变成了有别于中原汉人的所谓“爨人”,并且使用一种有别于中原汉字的所谓“爨文” 。到唐朝中期以后,当地土著“乌蛮”蒙氏兴起,打败爨氏,建立了完全独立的南诏政权。 在南诏国和此后的大理国时期,从前那些爨人,更进一步被“乌蛮”和“白蛮”融合同化,彻底蛮族化了,无论语言还是习俗,都找不到半点昔日河东汉人高门大姓的痕迹。 南诏政权是以 “乌蛮”蒙氏为王族,大量的“白蛮” 贵族为支柱的奴隶制政权,异常穷兵黩武,无岁不战,多次打败缅甸,吐蕃,唐朝,并屡次进攻四川、广西、黔中、交趾等地,大量掠夺汉人人口,贬为奴隶,供其军备生产。 特别是在唐朝末年,南诏(大礼)军两次攻陷交趾地区,“所杀且虏十五万”,均以交通便利地区的汉人为主,也彻底改变了当地人口比例,让交趾的土著族群占了当地的绝对优势。 虽然南诏军之后被唐军驱逐,并因此多次战争中,军力和物力折损惨重后,导致国内贵族严重不满,终于由汉人大臣郑氏夺取其政权,并将蒙氏王族尽数斩杀。 然而,此前为中华直辖领土千年之久的越南地区,也在同一时期脱离中国独立,不得不说,正是南诏军的入侵和屠杀,起了关键性的反作用,可谓是【罪莫大焉】! 南诏国灭亡后,建立了大理国政权的段氏家族,自称为“白蛮”,其族源原本就有两类,一种是汉晋唐时陆续迁入的中原移民,然后当地土著化了,一种是高度汉化的当地居民。他们之所以被通称为“白蛮”,就是为了和相对不够汉化的其他土著区别开来。 蒙元王朝灭大理国政权后,对云南的统治,便是保留了大理段氏,建立段氏总管府,去继续统治云南中西部地区,与地方势力和光同尘,共建一片其乐融融的“王道乐土”,以至于被文人墨客歌颂为:
然而,这种表面的繁荣,实则建立于浮沙之上,根本经不起风浪打击。就如同蒙元对高丽政权的控制一样,一旦国力衰微,便自然分离与反目。当元朝势力衰落,中原大乱时,段氏一族也立起异心,和蒙元梁王府相互攻杀。 云南地区得以在分离600年后,重归中华版图,最关键就在于明太祖朱元璋的远见卓识。 他授意明军主将傅友德,断然回绝了大理段氏首领的请降和归附,而是将这个在当地统治持续四百多年时间,盘根错节的地头蛇势力一举荡平。同时,不再以土著大姓间接统治,而是由沐英这个义子的子孙,世袭黔国公永镇云南。
明军更开展了大规模的文化毁灭运动,将南诏和大理六百年历史下累积的所有书籍,所谓“在官之典籍,在野之简编”,尽数收缴,然后付之一炬,再通过严刑峻法压制当地势力,将已经传承了数百年的南诏和大理文明连根拔起,近乎不复遗存。
从唐朝时南诏立国起,借用汉字和汉字偏旁创立了僰文,并记录其独特语言,大理国延续下来,六百多年下来,已经累积了大量用僰文撰写的书籍。 而且这个源自中华文明的次生文明,在建立独立政权的六百多年里,深受南亚文明影响,已经发展出有别于中原文明的独特性,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和同为中华文明次生文明的古代朝鲜、越南一样。 明朝的大规模焚书毁史,断绝了僰文传承,销毁了作为次生文明的南诏大理文明,也就从精神和文化层面,断绝其成为朝鲜和越南的可能。 作为光复华夏的一代伟人,朱元璋的雄心魄力,简直横越千古,他用几十年时间,对云南地区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移民换种。江浙、江西、湖广等地的约300万中原移民,大规模迁入云南,并占据了交通相对便利的土地。 文明开化度较高的当地居民“白蛮”,有相当一部分被强行迁徙到当时饱经战乱、人口稀少的山东地区,并很快彻底融合为汉人,时至今日,山东很多地方还有祖先来自“小云南”的传说。 比如洪武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朱元璋给傅友德、沐英的口谕:
简单说,就是那些不肯“自带干粮”跟随明军去打“白夷”的云南当地居民,都因此被视为政治上对大明不可靠,于是统统迁移到中原内陆了。他们背井离乡到了千里之外山东,当然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汉化,当大明朝的普通百姓了。 至于没有被迁徙的“白蛮”,和文明开化度较低的土著族群“乌蛮”,更被陆续驱赶到偏僻山区,分而治之。从明朝起,这些当地家族也纷纷变更族谱,捏造族史,宣称自己原本是祖籍江南、四川等地的汉人,只是跟随中原王朝的征讨大军才迁移到了云南,也就是所谓“冒籍”。 这些自称汉人后裔的“冒籍”者,更大规模的易风改俗,主动接受中原汉人的风俗习惯,只因为他们深知:在大明朝治下,唯有汉人才能不受歧视地获得更多社会资源和上升空间。 明朝政府倡导的大规模的移民换种,持续数百年的改土归流和强制同化,当地土著的大规模主动汉化,改变原有祖源记忆,接受强势族群的新族源记忆,产生新的族群认同。这也彻底改变了云南当地的族群结构和民族比例,让汉人占据了云南的绝对主体地位。 明朝这种对当地文明堪称严苛的做法,对比此前蒙元王朝的不同统治策略,也足以证明:态度再恭顺的附庸,也永远不如真正的自己人来得放心。 也唯有如明朝对云南这般,才是真正将一个分离发展数百年的文明,彻底摧毁并纳入本土的不二法则,或者用更严酷的话说:【欲亡其国,必先灭其史,再同化其种,才能真正一劳永逸!】 同时, 明朝中期以后,中原汉人文化在云南的广泛传播,也杜绝了云南汉人在与当地土著的融合过程中,身份与文化认同再度异化(从汉四郡变成朝鲜人,到现在的新加坡人,这种例子屡见不鲜)的可能,完成了同文同种化的另一半拼图。 其中,因“大礼议”事件被流放云南数十年的杨慎,贡献可以说居功至伟。 以才学而论,杨慎或许还未必算是有明三百年第一人,但论对国家民族的贡献,杨慎在明朝文人(不算于谦、张居正等政治家)中不做第二人想。 梦隔巴山外,祠遗昆海头。至今词赋在,文采壮千秋!杨慎个人之不幸,却是云南之大幸,中华之大幸! 从此,不论中国国力怎么衰微如清末近代,云南地区依旧不可分离,也从此绝无真正成气候的“滇独”可言。 云南地区正式独立六百多年,如果从爨氏据滇算起,实际独立近千年后,竟能重新归并为华夏本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亦是成功汉化征服的极好个案,收复华夏故土旧疆的成功范例。 明太祖朱元璋对中华民族版图最终确立,确是功在千秋。在古代社会就有如此强大的政权执行力,当真何事不可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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