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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杂食事 之 生蚝怎么吃

 不杂书屋 2024-02-03 发布于江苏

不杂食事

过小年迎大年

生蚝怎么吃?

“生蚝怎么吃?”我问。

“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摊主这么回答我,还不忘补一句:“怎么吃都好吃。”

这样说来,煎、烤、炸、蒸、煮、炒都行了?我百度了一下,果真是。我很惊讶,要知道900多年前,东坡先生也只有两种吃法——取小蚝肉煮酒,选大个头炭烤。

苏东坡是大文豪,但这不是他唯一的身份,他“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林语堂给了他这么多身份,还嫌不够,说:“这些也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是的,他还是如假包换的美食家。

且不说人尽皆知的东坡肉,也不说化腐为奇的羊脊骨,单说他吃生蚝这件事。

东坡谪居海南,当地人送来生蚝,他发现“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就写信叮嘱儿子苏过:千万别说出去,免得京城那些人知道了也争着要贬到海南来跟我分享美食。乍一听这有点像编故事,而明代陆树声《清暑笔谈》、清代袁枚《随园诗话》里的有关文字是可以证明实有其事的,如果说不足为信,那就只好请出东坡先生的《献蚝帖》了。《献蚝帖》就是他写给儿子的那封信,明代陈继儒把真迹辑刻成帖,收录在私人刻帖集《晚香堂苏帖》中。原文如下:“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蛮献蚝,剖之得数升。肉与浆入水,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热,正尔啖(dàn嚼,又益□(此处方框代替无法辨认的字,下同)煮者。海国食□蟹□螺八足鱼,岂有献?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有东坡先生的亲笔信,吃生蚝这件事假不了。

网络图片

不得不说,东坡先生很会吃。我虽没见过蚝肉煮酒,但烤生蚝可是满大街都有,原本只是沿海地区的特色小吃,现在已经成为全国人民的美食了。把新鲜生蚝放在炭炉上,温热的炭火一点点地加热,生蚝的香味一点点地发散,随着温度的升高,蚝壳噼噼啪啪地奏起乐章,蚝肉咕嘟咕嘟地与之唱和,这时候,白白的蚝汁也渗透出来,加一勺剁椒、加一勺蒜蓉,香气立刻加倍,口感层次愈发丰富,这种舌尖上的美味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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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条件的限制,东坡先生没有开发出更多的吃法,现在就不一样了,各种做法令人眼花缭乱,各种口味令人垂涎三尺。可以蒜蓉蒸,可以鸡蛋煎,可以捞汁拌,可以芝士焗,可以砂锅煲……我的吃法最偷懒——清蒸,再备上一碗蘸料,直接蘸着吃,味道同样鲜美。这种吃法最大的好处是免去了开壳的麻烦,因为在蒸汽的作用下,蚝壳会自然张开,除此而外,任何一种吃法都必须先撬开厚厚的壳。

卖生蚝的摊主代客开壳,动作流畅自然,我问他有什么技巧,他说:“简单,找到头部的细缝,插入蚝刀,咔嚓就开了。”看我惊讶的样子,他做个鬼脸,又说:“哪有什么技巧,不过是熟能生巧。”说完又继续去撬生蚝,一只手戴着手套,另一只手拿着蚝刀,咔嚓咔嚓,一只只生蚝应声而开。我忽然想起一段文字:“两位先生正在请两位优雅美丽的女士吃牡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水手用小刀撬开一个个牡蛎壳,递给两位先生,后者再进献给女士。”这篇小说叫《我的叔叔于勒》,于勒曾在美洲有过短暂的发达,不久又落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一位法国船长收留了他,在船上帮别人开牡蛎为生;哥哥菲利普在得知于勒发财时,整天盼望着他回来,后来在船上意外遇见落魄的于勒,逃避竟成了唯一的选择。小说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让人难忘,美味的牡蛎也让人印象深刻。法国人特别喜欢吃牡蛎,而且是生吃,吃得非常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我的叔叔于勒》)这里的牡蛎就是生蚝。

牡蛎是生蚝的另一个名字,不同地方叫法不同,北方叫牡蛎、海蛎子,南方叫生蚝或者“蚵(kē”。小吃“蚵仔煎”就是用蚝肉做的,光听名字就知道烹制方法是“煎”。蚝肉、鸡蛋和番薯粉混合,加入胡萝卜丝、卷心菜丝,在热油中煎到两面金黄,再淋上特制的酱汁就完成了。蚵仔煎外皮薄脆、内里嫩滑,海鲜的香气与热气融合,蚵仔的汁水与酱汁融合,吃上一块,就满口留香。传说,蚵仔煎是郑成功发明的,因为荷兰人把粮食藏了起来,郑成功的军队没有饭吃,只好用蚵仔煎替代,也有说是吃不饱的穷苦人发明的,这道发源于福建泉州的美食,后来流传到潮汕、台湾等地,甚至有台湾小吃第一的美誉,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这种蚵仔通常称“文蚝”,是福建沿海常见的贝类,泉州蟳(xún埔村更是盛产,一直到今天村里人仍然沿袭着祖辈的生活模式——男人出海捕捞,女人整理售卖,村里随处可见戴着簪花围剥蚝肉的蟳埔女,她们手法非常熟练,一会儿工夫就能剥一盆,身边堆起的壳像小山一样。从前,当地人用壳拌海泥筑屋而居,叫蚵壳厝(cuò房屋),是东南沿海独具特色的贝类古民居。用蚵壳砌墙很有讲究,从底部开始,凹的一面向下,第一个叠好,第二个叠盖在第一个的一半上,这样一个叠一个,最后砌成的蚵壳墙错落有致,排列如鱼鳞,太阳一照,闪闪有光。蟳埔村有很多坍塌废弃的老旧蚵壳厝,而新民居也少不了用大蚵壳来装饰。蟳埔女、蚵壳厝,这是蚝对闽南人生活的渗透。

今生蚝已成为千家万户的寻常美食,依然有独特的魅力,因为美食对人的诱惑不只是它本身,还有超越自身的部分。就说生蚝吧,在苏东坡那儿能看见宦海浮沉,在于勒那儿能看见人情冷暖,在蚵仔煎里能看见两岸同源。生蚝是一种美食,也折射人生、人格、历史、文化,美食入口,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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