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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张南英

 舒友 2024-02-05 发布于湖南

癸卯年腊月初七初八是外甥女结婚回门酒的日子,家人轮番做母亲的工作,请她来长沙坐镇,或许出自先知先觉的原因,她坚决不肯来长沙参加外孙女的婚庆,嫂子只好留在湘西老家陪伴母亲。

初七子时(2024年1月16日晚上11:56)嫂子打电话给哥哥,泣不成声地说道:“娘走了,晚饭后还在外面散了步,晚上11点多,娘从东厢房穿过堂屋,走到中间房门口叫我,我打赤脚开门后,娘就瘫坐在地上了,前后不过两分钟”。

记得那天早上,我一个人站在长沙家中的入户花园抽烟时,寻思着离过春节只有二十多天了,节后母亲就满九十一岁了,平时工作在身,没给老人家正儿八经的做过生日,现在退休了,虽然母亲不喜欢做生日,但我还是想给母亲在老家做个象样一点的生日,热闹一下,不料母亲不愿麻烦我们,一个月都不愿等,就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家人。印证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给我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一

我的母亲姓张,名讳:南英,闺名:亮亮。生于癸酉年(1933年)正月十一,出生在沅陵县马底驿乡草上村的一个乡绅家庭(外公是当地的私塾先生),解放初期,嫁给我父亲,来到了沅陵县长界乡(现在并为马底驿乡)东溪村。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和父亲一起哺育了哥哥、我和妹妹。在缺衣少食的湘西大山里,供我们三姊妹念上了中学。

母亲一米六的个头,五官清秀,年轻时一头乌黑的浓发,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朴素的衣着,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即使八、九十岁时,身体发福了,也一样穿得利利索索。我经常跟母亲开玩笑,“年纪那么大了,还那么讲究干什么?”她反问我,“难道年纪大的人,就要穿得窝窝囊囊?”她知道在怎样的年龄穿什么样的衣服,在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懂得色彩搭配,懂得心灵与外形的协调。总是给人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由于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影响,母亲目不视丁。五十多岁在长沙给我带女儿时,一边自学一边请教孙女,认得的字基本上能满足读书看报了。认得字后就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记载着全家老小的生日,和记录着我们家的日常开销。

          二

母亲解放初期入党,有着七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是我们县第一批农会干部,也是我们县建国后的第一批党员。五十年代出席过省党代会,八十七岁时还被县里评为“乡村最美婆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是她每天的必修课。

面对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我会时常讲一些怪话,母亲总会开导我,国家那么大难免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们要看大方向,现在能吃饱能穿暖,百姓安居乐业,也很安全,比起非洲和那些在打仗的国家要强多了。并再三嘱咐我,对现实不满的牢骚在家里发泄一下是算了,切不可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社会上去。

母亲还时常教育我,当手中有点小权时,别为难人,在原则范围内,能帮衬别人就帮一把。做人要正直向上,见到单位和社会上的不良行为要敢于制止,即使为了保全自己,不出面,但绝不可助纣为虐。还告诫我自私是人的本性,但任何时候都不能贪婪。钱财够用就行了,要那么多做什么?不要削尖脑袋去当官,当了官就没那么自由了,很辛苦的。平淡的说教,我有时很反感,甚至厌烦,现在慢慢细思,平凡的言语诠释了做人做事的硬道理。

母亲头脑灵活,思维睿智,记忆力超强,村里开会或教育晚辈时,讲话条理清晰,不讲重复话。

遇上村里扯皮打架的事,乡邻总会找我母亲张主任来评理,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在她心里有一本账,先是大道理后是分别批评一顿。我有时觉得母亲就是一个和事佬,但别人愿意听她的。母亲也经常和父亲吵架,那时她就会不讲道理,总是找父亲的岔子,把父亲气得半死。

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吃吃饭时,待大家都坐落后,母亲会站起来,右手拿着酒杯,挥动左手示意大家安静,她要发表祝酒词,祝福大家,一套一套的说词,有时我觉得有点多余,可惜从此再无此情此景了。

           三

母亲一辈子大事讲原则,小事讲礼数。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对我们灌输多读书,不打牌赌博的理念。所以我们一家老小基本上都不会打牌。但我哥哥是个例外,哥哥恢复高考那年超过录取分数线几十分,因家庭出身问题政审不合格。参军时身体政审都通过了,又让大队给卡下来了。后来自由恋爱,因女方父母离异,我家认为家教不好,近似残酷地阻止了那段婚姻。在人生最关键的几个转折点受到了打击,哥哥对前途失去了信心,大病一场。后来虽然进入了乡干部序列,但慢慢的学会了打牌,并沉迷其中。一个阳光青年,慢慢地也变得脾气暴躁起来,经常为打牌喝酒的事,与母亲吵架。吵一次哥哥会收敛一点,母亲为这事,没少操心,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并想方设法要纠正哥哥的行为。

母亲对人情往来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要上多少礼,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就亲自送过去。但有时候又把钱看得很重,过年过节,我们回老家会走访亲戚时,除带上礼品外,会给老人们打个小红包,母亲知道后,一定会不高兴,并数落我们,在外面赚个钱不易得,没必要那么大手大脚,生怕我们多用钱。慢慢地我也就不再告诉母亲打红包的事了。

母亲是一个要强好胜的人,自己能做的事,绝不麻烦别人。

我父亲是老师,常年在外地工作,母亲除承担女人的职责外,还要担负起男人的责任。别人家男人做的事,我们家都是母亲做的。

我们小时候村里没有打米机,是用一种叫水碾的工具碾剥谷物,遇上枯水季节,就要男劳力辅助碾子滾动。母亲因常年劳累有一次在助力碾子时晕倒了,碾子从脚踝骨上碾压过去,造成母亲左脚受伤,并落下了残疾,遇天气变化时,脚就会胀痛,肿得很大。带她去医院看过多次,医生诊断为脚踝骨已坏死,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痛得难受时靠风湿治痛膏缓解,疾苦伴随了她的一生。

母亲生性坚强、自律,又很爱干净,即使住院都不肯用便盆,总是自己扶着墙壁拿着吊瓶上厕所。年纪大了,晚上难免要解手,一般午餐后她就不喝水了,因为乡下的厕所都离住房较远,尽量减少解手的次数。即使晚上用过便盆,她是不准其他人帮她倒便盆的,她一定要自己清洗。一直到生命终结前,都是自己洗澡洗衣物,生活完全自理,不给我们添麻烦。

          五

母亲一辈子自信、自强,不畏难、不畏苦,艰苦朴素,勤俭持家。

公社制大集体时,农村的口粮是凭生产队的工分分配的,那时有钱都没地方买米,当然也没有余钱咯。父亲每月工资29.5元,指标粮(商品粮)29斤,还要搭配30%的杂粮,一家五口人只有母亲挣工分分口粮。母亲全年还有1/3的时间参加各种会议,会议期间只能记最低的工分。加之我们老家山多田少,人均不过5分田,山区只能种一季水稻,亩产只有2、300斤,交了征购任务(农业税)后,自己所剩的粮食就不多了,大半年是粮荒期,说句不怕笑话的话,我小时候从没吃饱过大米饭。直至现在我们家的剩饭剩菜,只倒掉菜,不倒饭,会把剩饭留下与第二餐的米煮在一起。

那年代,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三兄妹填饱肚子,她利用空闲或下雨下雪天,精心地耕种家里那几分自留地,所以我家的包谷和红薯是村里产量最高的,包谷和红薯是我们的救命粮啊。有时母亲还会叫她最小的弟弟,我们的小舅舅,带我到山上去挖葛根,用来充饥。

母亲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春天涨水时,一大早她就会背着背篓,带上竹篾撮箕到小溪里去,把撮箕拦在水菖蒲(长在溪边水里的一种植物)蔸的下游,用脚放肆地踩菖蒲,小鱼小虾就会跑到撮箕里去。那时老家的生态环境好,个把小时的工夫就可以捕捉到小半背篓。回家后把小鱼肚子的内脏挤净,用锅把小虾、小蟹和小鱼焙干。要吃的时候,就抓一把加干辣椒炒着吃。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我们在母亲的勤劳和智慧下长大。

母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生节俭,把我们平时给她的细微零花钱,一分一分的积攒起来,交给我老婆存起来。我时常问她,您存钱做什么?她说,我现在每个月有一千多元养老金,用不完呢,万一有什么大病备用。母亲的存款和放在抽屉里的现金,刚好够她治丧期间的费用,母亲即使离世,也不给子女添负担。

               六

每年小年过后,娘就会电话逐个询问在外工作和生活的家人,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啊,过年物质都准备好了。

“娘疼儿有路长,儿疼娘扁担长”,今年上天把我这扁担长的疼(孝)都剥夺了。父亲在十几年前就走了,娘又走了,突然觉得年味淡了,回家的路远了。

从母亲入土的前一天起,湖南就下起了多年不见的大雪,天空灰蒙蒙的,迟续的低温,心情格外的沉重。

娘,您给儿留下了无穷的思念和无尽的惆怅。

癸卯年腊月二十六日晚写于长沙西湖丽景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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