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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读经与做古文

 五千风雨 2024-02-05 发布于浙江
朱光潜:读经与做古文

就各人安排自己的读书范围来说,读经与不读经,全是个人的自由,用不着辩来辩去。不过就站在教育立场,替一般学校规定课程来说,限定全国的学生去读经,或是限定全国学生都不去读经,这种决断——如果不是武断——就值得仔细考虑。

我相信专门研究国学的人们不能不读经,正犹如研究西方文学的人不能不读希腊史到悲剧和新旧的诸古典名著。经书是中国文化思想的渊源,是中国民族特殊精神的表现。

不过在现在分工时代,社会的需要与个人的精力都不幸只能容许一个受教育者走一条很窄的路,每个人都能从经书去明白中国文化思想与特殊精神,这已成为一种可望不可攀的理想。它是研究国学者的特殊工作。十个受教育者之中至多只能有一个人能专修国学,我们就要顾到其余九个人的时力经济。读经到能真正得实益的程度,所需的时力中定妨碍到其他功课的进展。现在学校读经,恐怕正如读第二外国语,费力多而无所成就。

主张读经的道理自然很多,已经引起很多人的讨论,用不着多说。我想多数父兄师长希望子孙读经,还是从前人的老心理,以为经书是“古文”典型,要想做好文章,终须读经书。这种迷信是急待打破的。为练习文字发表力起见,以同样的时力去研究语体文,比较以同样的时力去研究经书古文,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我相信就一般人而论,做“古文”是不合理的,现代英国人不做伊利萨白时代的古文,唐宋大家又何曾真正学周诰殷盘呢?是一时代的人,过一时代的生活,就用一时代的语文发展思想,这已成为世界公律。中国决非例外。“古文”是决不会复兴的,绝对没有未来的现代青年还要学做“古文”,那是老鼠钻牛角,死路一条。这番经人说过三番四遍的话,到今日还有再说的必要,我不但觉得希怪,也很难受。

主张读经做古文的教师们惯骂写白话文者不通,他们应该扪心自问:他们的学生们的“古文”卷有几篇说得上“通”呢?我近来看一些青年人所做的腐气沉沉的“古文”,愈让我坚信“古文”不可做。乱用语言的总是思想糊涂,现代人做“古文”不乱用语言,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举一个小小的统计来说,现在青年用语体文做的作品,可观的甚多。这一二十年来,我就没有见到一个做“古文”的青年写出一部值得一看的书。我对于新书旧书都欢喜看,并不分什么畛域。

我自己也读过经书,做过“古文”的,改作语体文是近十年的事。我觉得用语体文比用古文要痛快得多就切得多。我现在对于经书仍有几分留恋,对于“古文”都敢斩定其为伪制古董,我或许不会忘怀于《论语》《诗经》《左传》《檀公》《乐记》《学记》之类书籍,但是我相信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欢喜唐宋八家的议论文,也不会再用“古文”来发表思想。我对于一般青年的忠告是经书可读但不必人人都读,古文则绝对不可做。读经书也要脱除冬烘腐气,用新方法去整理,用新观点去鉴赏。带冬烘腐气去读经,那就不免愈读愈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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