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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批评家特里·巴雷特（Terry Barrett）教授的《看照片 看什么》第三章的标题是“影像阐释：它意味着什么”。第一节“两则堪称典范的阐释”中，介绍的第一幅作品是杰夫·沃尔（Jeff Wall）的作品《死去的军人在说话》，特里引用的是美国著名批评家苏珊·桑塔格的短文。苏珊·桑塔格给予照片以极高评价，称它“在思想深度、条理性和激情表达方面都堪称楷模”。 值得注意的是，这幅作品是“再现”而不是“记录”了1986年冬天，一直苏联红军巡逻队在阿富汗莫科尔附近遭遇伏击后的情景。这种“再现”不同于二战中那张著名的硫磺岛战役中的照片那样是由当时的士兵重新摆拍的，而是从未去过阿富汗战场的杰夫·沃尔在自己的影室里想象、构筑、导演和拍摄的产物。
苏珊·桑塔格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在她看来这样的手法无可厚非，在简要描述了一下照片的内容之后，她写道：“……谁也没有向照片外的观者瞧上一眼。没有抗议的迹象……这些死者对生者完全不感兴趣，无论是对夺走他们生命的人，还是目击这一切的人——抑或是我们，一概无动于衷……我们无法想象战争是多么地可怕、多么地恐怖，而它又变得多么地常态。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单就这件作品的艺术性而言，苏珊的评价也许并不为过，但有意思的是，她的这些描述和评价如果放到一件同题材的绘画作品身上也并无不可，甚至更为合适。就连摄影师自己也承认，这件作品的灵感来自西班牙大画家戈雅，19世纪历史绘画的传统和18世纪末19世纪初摄影问世前夕兴起的其他视历史为奇观的艺术形式——例如活人造型、蜡像陈列、透视画和全景画等。虽然苏珊在随后的文字中指出，“这就是每个经历过炮火、见过别人在身边倒下而自己有幸逃过鬼门关的士兵、新闻记者、援助人员和独立观察家的执拗感受。”但这样的阐释并不能够为解决这幅作品的身份困惑带来多少帮助。苏珊只是依据摄影师所呈现出来的画面而做出图像学分析，并没有就作品的性质展开讨论。
《死去的军人在说话》是摄影师基于有限文献基础上自我想象和设计的产物，以一种战地摄影的姿态呈现出来，本质上却是一件作者心中战争图像现实化的观念艺术。而且，作品以摄影作为载体，具有很强的迷惑性甚至欺骗性。这种欺骗性表现在摄影师用摄影特有的记录性表象将自己主观性艺术创作偷偷置换了身份，这显然是不诚恳的。《死去的军人在说话》这样一个文学性很强的题目其实已经解释了摄影师的内在动机，而幅标题中a vision after an ambush of a Red Army patrol的vision（景象）一词，又清楚地作品偷换概念的企图。 也就是说，杰夫·沃尔故意混淆和艺术创作与现实记录的关系，以及自己作为摄影师和艺术家的关系。它带来的不仅是观者和评论家在认知和研究上的误导与困惑，而且还将当代摄影特别是纪实摄影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当然，从积极的方面来说——虽然看上去摄影师主观上并非如此，它解构了摄影的传统语言体系和价值呈现体系，毫不留情地、面带严肃而又略带调侃意味地颠覆了摄影特别是纪实摄影的所谓客观性和记录性。
1965年，美国艺术家约瑟夫·科苏斯（JOSEPH KOSUTH，1945-）的作品《一把和三把椅子》虽然以摄影的方式记录下来，但毫无疑问是一件观念和装置艺术作品，摄影既是这件作品的一部分，是“三把椅子”中的“一把椅子”，也是这件作品的见证者和记录者。但没有人也不应该将整件作品视为摄影作品。 同样是利用摄影作为载体，科苏斯所做的，是以一种哲学思考的姿态把观者从既定的艺术观念中解放出来，而杰夫·沃尔则是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把观者诱入自己营造的幻象空间。而我，更愿意把这幅《死去的军人在说话》视为一件观念艺术或者行为艺术。 （原文发表于《中国摄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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