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老俞闲话丨乌兹别克斯坦游记

 八连指导员 2024-02-20 发布于内蒙古
图片
图片

  春节假期,不想在家待着,也不想到热闹的地方去,于是想起了丝绸之路,想起了中亚。刚好女儿也有此意,于是决定去乌兹别克斯坦。那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有我魂牵梦绕的千年古城撒马尔罕、布哈拉、希瓦等。玄奘曾经经过,班超的部下甘英曾从这里走到地中海东岸,马可波罗也曾在这里流连忘返。

图片

(乌兹别克斯坦地理位置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北京到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有南方航空的直飞航班,但并不是每天都有。我本来选择8号走,没有航班,调整到9号,刚好是除夕的日子。

  9号,天气不错,阳光灿烂。早上起来收拾好行李,拿了两本关于中亚的书籍,刘子超的《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和挪威记者埃丽卡·法特兰的《中亚纪行》。我又从微信读书里,选择了张信刚的《文明的地图》、比尔·波特的《丝绸之路》、王志的《西行三万里》、伊朗霍昌·纳哈万迪的《伊朗四千年》,这样路上既可以用手机阅读,也可以转换成听读模式,边走边听。

  下午1点到达大兴机场,办理登机手续,出关。3点20分,飞机准时起飞,冲向蓝色的天空,优雅地拐了一个弯后,一路向西飞行。整个航程六个小时,到达时间是当地时间6点半。塔什干和北京时差3个小时,落地还能赶上在异国他乡过中国新年!

图片

(玄奘取经路线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想当初张骞西行、玄奘取经,应该都经过塔什干。他们一走就是好几年,途经九九八十一难,各种生死考验,肩负使命,虽九死其犹未悔。他们做出了伟大的事情,开疆拓土、传播智慧。人类因为他们的努力,文明互相交流,科技得以传播,眼界不断扩展。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人类不断进步,走进了现代世界。今天,尽管世界依然有战争、饥荒和瘟疫,有当权者愚弄人民,但不可否认的是,越来越多的人过上了平等、幸福和安宁的生活。

  现代交通的发达,让原来好几年的行程,缩短成为几个小时,而且充满了安全舒适的感觉。古人的远行,都是肩负使命,而我们的远游,只是为了去异国他乡看一看,体会文化、品尝美食,让生命的度过,变得更加丰富一点而已。这是世界进步给我们带来舒适,在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里,少一些使命,多一些平淡,遵循发展规律,让大家安居乐业,比雄心壮志要强很多。自古至今,野心,才是造成人类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

图片

  飞机一路向西,飞越贺兰山,到达天山上空。天山山峰,峰峰相连,在大雪的覆盖下晶莹剔透,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西斜的太阳照在雪峰顶上,形成金色的反光。有几座山峰高耸出其他峰峦,我猜那是东天山的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我曾经从天池上山,近处仰视过博格达峰,从形状上能够判断出来。随后,乌鲁木齐在机翼下出现。过了乌鲁木齐,天山继续逶迤起伏,而且更加高峻。主峰托木尔峰,海拔7443米,是天山最高峰,不知道我从天空看到的那座雪山是不是。天山总长度2500公里左右,自东向西,一路奔腾,出国境后,铺陈到了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境内。

图片

(飞越天山)

  天山连接着中国和中亚,万年的雪水养育着山脚下的土地,美丽而富饶。她浇灌的片片绿洲,既是古老文明的传播点,也是古代世界贸易的大通道,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就在天山西麓。从天山奔流而下的锡尔河,为这里的人民提供生生不息的源泉。锡尔河和发源于帕米尔高原的阿姆河,一北一南,为中亚地区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动力,两河相夹的河中地区,自古繁华兴旺,成为不少帝国的角逐之地。这里的人们,既因此受益,也因此遭殃。因为农业发展和人口增加,用水量激增,本来源源不断流入咸海的河水,已经基本断流,直接导致了咸海的干涸。天山还有一条发源于中国的伊犁河,最后注入了哈萨克斯坦的巴尔喀什湖。这是一个巨大的美丽湖泊,在清朝和俄国1864年签订《勘分西北界约》之前,曾经是属于中国的湖泊。

图片

(中亚河流湖泊示意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过了乌鲁木齐,飞机就一直在天山山脉上飞行。傍晚的阳光从明媚的金色,逐渐变成血色的夕阳,山峦重叠,披上一层暗红色的光芒,然后逐渐黯淡,白色的山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可以看到山势正在变得平缓,下面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盆地,我知道这是天山西麓的费尔干纳盆地,唐朝时把这块地方叫拔汗那。飞过盆地,机翼下就出现了城市的灯光,飞机高度在不断下降,我知道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塔什干。从空中看,塔什干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城市,灯光明媚灿烂,车流不息。后来朋友告诉我,塔什干现在是中亚最大的城市,有四百万人在此工作和生活。

图片

  中亚这片土地,一直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它集高山、草原、沙漠于一体,自古是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交汇点,也是连接中西方文明的核心地带。我们一想到中亚地区,似乎这里是落后、封闭、贫瘠的象征,这只是我们现代人的一个错误判断。15世纪大航海之后,这里作为世界的贸易通道,繁荣不再,似乎陷入了衰退。自古以来,中亚就像一个枢纽,带动着世界的旋转和发展,不管是世界的经济还是军事,都离不开中亚地区。今天我们一提起中亚地区,就是斯坦五国。其实五国只是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的一个行政概念。中亚被划分为五个斯坦共和国,是苏联占领这片土地之后的划分。1991年之后,五个斯坦都成为独立的国家。当时人为的划分是为了分而治之,结果到今天留下了很多矛盾。

  在古代,这块地域并没有地理上和行政上的明确分界线,范围也要比现在的斯坦五国大很多,包括了今天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等的很多地方,在古代都属于中亚地区,在不同的时期属于不同帝国的管辖范围。

  如果按照时间轴来看待这块地方,历史上一系列大帝国,都和这块土地有着密切的联系。公元前六世纪到前四世纪,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疆域广阔,整个中亚地区都囊括其中。前四世纪到前一世纪,打败波斯帝国的亚历山大帝国,以及随后由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创建的塞琉古王朝(希腊化时期),疆域北到锡尔河,南到印度;公元一世纪到三世纪,从中国被匈奴打跑的大月氏,到了中亚不断发展,建立了贵霜帝国,疆域广大,生活富足,以至于张骞来邀请他们打匈奴,被一口拒绝。公元三世纪到七世纪,波斯萨珊王朝,也称波斯第二帝国,在打败贵霜帝国后统治该地区。公元七世纪,阿拉伯帝国的触须延伸到这里,和唐朝的军队直接对峙,在帕米尔高原展开激战,唐朝挡住了阿拉伯的兵锋,但也失去了对于中亚的影响力。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在中亚以突厥人为主的人群中广泛传播,取代了之前的佛教和拜火教。这一宗教的影响一直延伸到了中国的西域地区,使得这一地区也从佛教改宗为伊斯兰教。

图片

(唐朝安西都护府示意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突厥起于中国漠北广大地区,人口增长迅速,在隋朝分为东突厥和西突厥,在唐朝东突厥归降,西突厥占据西域地区。公元744年,西突厥也被唐朝灭掉。突厥人从此散布于中亚广大地区,并一直西进到了今天土耳其一带。他们和当地民族融合,形成了广袤的突厥地盘。以今天土耳其为核心的奥斯曼帝国,就是突厥的一个分支奥斯曼人建立的,从十三世纪一直存续到了二十世纪初期,国土面积包括了今天阿拉伯几乎所有地区,以及东欧的很大一部分。

  公元十一世纪到十三世纪,以今天乌兹别克斯坦为核心的区域,先是突厥人的塞尔柱王朝兴起,随后王朝因为内斗四分五裂,本地粟特人创建的花剌子模王朝开始兴起。花剌子模,中国人一定不陌生,金庸的小说里都写过。这一名称感觉上很滑稽,容易让人产生这里的人们是“瘌痢头”的想象。其实花剌子模的意思挺高大上的,是“太阳土地”意思,和这一地区的人们自古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教)有关。

  这一地区主要的人种为粟特人。中国人对粟特人并不陌生,丝绸之路上到处都是他们做生意的身影,很多粟特人后来定居在了中国,还有不少人当上了大官,比如安禄山和史思明就是粟特人。中国古书中的“昭武九姓”:康、米、史、曹、何、安、穆、那色波、乌那曷,指的就是粟特人的九个地方小政权,都在今天撒马尔罕周围一带。今天在中国以这九个姓起名字的家族,或多或少可能都有粟特人的血统。随着时间的推移,粟特人也不再是纯粹的粟特人了,他们和其他民族血脉相连,互相融合。今天在花剌子模地区,你想要找出一个纯粹的粟特人真不容易了,就像我们在中国,要找出一个纯粹的汉人血统也不容易。我自以为是纯粹的汉人,身上居然有蒙古基因的成分。

  因此,在中亚这片处于东西文明枢纽的土地上,人来人往,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互相交融,很难找出一个纯粹的什么人种。我们看到的乌兹别克人,有偏向欧洲人的、波斯人的、印度人的、中国人的,混血偏多,孩子们都长得特别好看。这里就是一个人种的大熔炉,语言上也互相借鉴,更多的是突厥语和波斯语的混合。前面一千年,波斯人广泛影响了该地区,后面八百年,中亚成了突厥人的天下。苏联统治时期,全民改学了俄语,独立后,又迅速改回了自己的语言。五个斯坦之间语言有所区别,但基本互相都能够听懂。

图片

(花剌子模王朝示意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花剌子模王朝并没有太长久,蒙古大军就在成吉思汗的指挥下兵临城下,几乎把花剌子模的子民屠杀殆尽。蒙古军队之所以这么残忍,据说是因为如下的故事。

  1218年,成吉思汗为了与花剌子模进行贸易通商,组成了一支由450人、500峰骆驼构成的庞大商队。当队伍走到花剌子模的边境城市讹答剌城(今哈萨克斯坦南部奇姆肯特西北帖木儿附近)时,长官亦纳勒术,见财起意,杀死商队人员,没收全部货物。成吉思汗闻讯大怒,但他当时在和金国作战,想通过外交途径解决此事。于是,他又派了三位使者前往花剌子模,结果当时的国王摩柯末,盛气凌人,杀死了一位大使,并把另外两位大使的胡子剃掉赶了回去。成吉思汗十分愤怒,跪求长生三天三夜,开启了消灭花剌子模的征程。征服花剌子模的故事,甚至被金庸写进的小说里。

  这一故事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花剌子模建国不久,摩柯末心高气盛,不可一世是肯定的。而成吉思汗百战百胜、开疆拓土,肯定也不会把摩柯末放在眼里。花剌子模想东扩,蒙古帝国想西征,互相不买账,针尖对麦芒。蒙古帝国锋芒正盛,实力决定一切。这个时候摩柯末自己把刀子递给了敌人,岂有不用之理。成吉思汗趁机西进,横扫中亚地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先屠杀儿童,再灭绝成人,最后一把火,把当时繁华的撒马尔罕,布哈拉和玉龙杰赤,烧了个精光。蒙古大军这样做,已经远远超过了复仇,其实是为了对中亚和西亚地区广而告之,让大家开门投降。

  再后来,这里就有了成吉思汗的子孙所建立的汗国,从西向东,从北向南,建立了三个蒙古汗国——钦察汗国(金帐汗国)、伊利汗国和察合台汗国。这些汗国的存续,影响了中亚几百年的历史。这里的蒙古统治者,本来想摆脱伊斯兰教的影响,弘扬蒙古的萨满教,终于没有成功,反而被同化和融入,最后改信了伊斯兰教。

图片

(蒙古三汗国示意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乌兹别克所在的地域,属于察合台汗国。察合台是成吉思汗次子。汗国持续了一百多年,又分裂为东西两个察合台,这个时候帖木儿帝国开始兴起。帖木儿是突厥人,本来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将军,南征北战,横扫中亚,建立了帖木儿帝国。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把帖木儿当作英雄看待。其实帖木儿并不是乌兹别克人,也不是黄金家族的成员。他为了和黄金家族沾上边,娶了东察合台汗国的公主为妻,并自称蒙古女婿。在蒙古,只有黄金家族的成员能够称汗。帖木儿一生杀伐征战,建立了从地中海到新疆的巨大帝国,但一直自称埃米尔。埃米尔是王公或者元帅的意思,就是自己不敢称汗称王。

  帖木儿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互相争斗,导致帝国四分五裂。在北方草原上游荡的乌兹别克民族,在昔班尼的带领下,铁骑南下,赶走了帖木儿的六世孙巴布尔,建立了昔班尼汗国。巴布尔则跑到印度,建立了莫卧儿王朝。这一汗国的统治者因为来自草原,居然把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等地已经成熟的农耕文明,改成了游牧文明,实现了历史大倒退。这很像是中国的元朝,一开始也把很多中国的农耕地区,改成了游牧地区一样。后来昔班尼汗国又分裂成了希瓦、布哈拉、浩罕三个汗国。这三个汗国,一直存续到了十九世纪,被沙俄吞并,变成了沙俄的附属国。1920年,苏联红军进入这三个汗国,取消汗国资格,随后划分为五个斯坦共和国。

图片

  乌兹别克斯坦是一个穆斯林国家。八世纪阿拉伯帝国占领中亚后,把这一区域从佛教和拜火教互相兼容的宗教信仰,基本转变为伊斯兰信仰,直至今日。苏联的世俗化运动,加上国家独立后反复强调的政教分离,使得这个国家的人民,具备了轻松生活的形态,男男女女可以在公开场合自由行走,并没有太多的宗教禁忌。

图片

(卡里莫夫老年图片  图片来源于网络)

  乌兹别克斯坦1991年独立之后,第一任总统是卡里莫夫,在总统任上一直到2016年去世,26年就没有下来,统治方式倾向于独断专行。客观理由是国内外各种复杂的形势,主观上自然是不愿意放下权势。整体上,他还是维持了乌兹别克斯坦的稳健发展,尽管在任期间通货膨胀等问题失控,但在政教分离以及控制伊斯兰极端行为方面,还是有比较大的作为。

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是一个世俗生活多于宗教生活的国家,路上的老百姓,男男女女都自由自在地出行游玩,除了进入清真寺不能露胳膊大腿,在其他场合穿着也比较随意,这给了国外游客一种舒坦和安心的感觉。这种生活状态,既有前苏联不断强化老百姓世俗化的功劳,也有卡里莫夫政府二十几年的努力。但卡里莫夫对于言论自由的限制,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另外,他对于自己女儿卡里莫娃的纵容,也让女儿恃宠而骄,最终走上了贪腐犯罪的道路。在他去世后,他女儿被清算,至今身陷囹圄。

  卡里莫夫曾经把女儿当做接班人培养,一直希望女儿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所以当他得知女儿的为非作歹后,立刻下令逮捕了她的同伙,并把女儿禁闭在家里不让外出。这再次证明了,不管父辈从政多么廉洁自律,通常子女坑爹都没有商量。其实,我不太相信卡里莫夫对女儿的所作所为,一点知觉都没有,只是觉得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中,没有想到有一天屠龙少女,会长成女妖,倒过来反噬自己。

图片

(古尔娜拉·卡里莫娃  图片来源于网络)

  卡里莫娃漂亮聪慧,19岁就留学哈佛大学(当然有她父亲的因素),后来又获得乌兹别克斯坦大学博士学位。毕业后曾从事演艺、时尚、足球等多种行业,曾经是乌兹别克老百姓喜欢的偶像。在表面的美好后面,她用姣好的容颜掩盖着丑恶的贪腐之心,敛聚资产达到十亿美元之上,终于让自己成为反面人物。

  现任总统沙夫卡特(Shavkat),生于1957年,2016年12月就任总统。沙夫卡特当总统之前,已经当了11年总理,具备了足够的资历和人脉,让自己能够稳定统治下去。他上任后,更加重视民生问题,鼓励私营经济发展,保护私有产权,同时完善司法、行政等领域改革,允许民众批评政府,开放相对的言论自由(不允许批评总统)。2023年7月,沙夫卡特第二次宣誓就职。乌兹别克斯坦的任期现在是七年,希望在后续的七年中,他不至于走向昏聩和独裁。一个国家的繁荣和发展,其实不在于其地理位置,地理位置只有相对的重要性。真正的重要的,是政府的管理模式。对于权力的有效制约,对于百姓权利的尊重,防范极端宗教确保百姓安全,让不同宗教和思想的人和谐相处,鼓励以自由市场为核心的经济模式,建设良好包容的国际关系,是一个国家发展的真正基础。我和当地百姓交流,他们对于两任总统都还比较认可,对于卡里莫夫的认可,主要在于他维护了国家稳定;对于沙夫卡特的认可,在于他给人们更多的自由,改善国际关系,以及推动经济发展。




图片


  塔什干的夜晚很热闹,车流不息,餐厅里挤满了吃饭的人们,我们去的那家餐厅还有乐队演奏。这里的餐饮,以烤馕、烤肉为主,还有手抓饭,主要是中午吃,晚上手抓饭的米粒太硬,不易消化。我们沉浸在异国风情里,吃了第一顿烤馕和烤肉,觉得焦黄脆嫩,肉香扑鼻。没有想到后面连续一个礼拜,不是烤馕烤肉就是手抓饭,将一直伴随我们直到登上回程的航班。对了,这里的钱叫苏姆,一块钱人民币能够换1700多苏姆,一万苏姆六块人民币左右。这里的公共厕所几乎每一个都收费,2000苏姆一次。苏姆也曾经很值钱,和美元有过一比十的时候,但后来通货膨胀,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图片

(晚上我们吃饭的餐厅)

  今天是国内的除夕夜,亲朋好友都在热闹过年,塔什干没有春节的概念,我们也听不到声声爆竹,看不到绽放的烟花,在塔什干安静的夜晚,我安静看书,不知不觉到了十二点。此时,在国内,已经是凌晨三点,我收到了三千多条问候的信息。

图片

(大巴扎的热闹)

  塔什干不能算是个旅游城市,很多人到这里旅游都是路过。其实塔什干也是有历史的,中国唐朝把这里叫石国。其实塔什干就是石头的意思,因为这里是山麓冲积扇,有很多大卵石。在塔什干旅游,以体验为主,我们去了圆顶大巴扎,真是物产丰富,琳琅满目,很有回到古代巴扎的感觉。随后我们去了Khast Imomsquare广场,这是当地的宗教中心,有最古老的羊皮古兰经在这里展览。中午我们去品尝了著名的“五大锅”手抓饭,现在都不用手抓了,用叉子吃。做手抓饭的大锅,直径有四米左右,气势宏大。后来我到了乡下,发现老人们还是用手抓着吃的。下午我们去体验了塔什干的地铁。这里的地铁建于上世纪70年代,独立后又重新进行了改进,很像八九十年代北京的地铁。随后,我们参观了哭泣的母亲纪念碑。这一纪念碑,专门为二战时牺牲的四十多万乌兹别克儿女而建,两边连廊上,凡是能够找到姓名的几十万战士,都有名字刻在铜牌上。二战时,乌兹别克总人口500万,有150万人参加了战争,牺牲加上受伤的,接近一半。哭泣的母亲塑像前,圣火永恒不息。二战,是全人类的灾难,所幸今天世界大部分地区,都还算处在安宁状态。人类向往和平的希望,从未改变,挑起战争的,往往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

图片

(哭泣的母亲雕像)

  傍晚时分,随着绚烂的彩霞升起,我们来到了帖木儿广场。帖木儿大帝,是继成吉思汗之后中亚最大的征战者,出生于帕米尔山区,在十四世纪后期杀伐征战,南征北战,疆域囊括了今天的俄罗斯、中亚西亚、伊朗和印度的大部分区域,也中兴了伊斯兰文化,可惜野心过大,想要远征明朝,结果1405年驾崩在了今天哈萨克斯坦境内。帖木儿是突厥人,出生在今天乌兹别克境内,一直自认为是蒙古人。其实帖木儿的后代,是被乌兹别克人打跑的,但今天的乌兹别克,把帖木儿当民族英雄崇拜。时间消磨了敌对,一个国家需要造神,历史人物是拿来用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已经不重要。

图片

(晚霞背景下的帖木儿雕像)

  晚上沿着街道散步。冬天的晚上,夜凉如水,但并不寒冷。塔什干的晚上很安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有些建筑物被灯光照耀着,显得有点迷幻,像是千年的气息凝聚到了这里。今天是国内的大年初一,问候信息依然源源不断,我尽量回复大家的信息,祝大家龙年大吉,万事如意!我也希望龙年的每一天我都过得更好,不再为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和生命。

图片


图片

(乌兹别克斯坦航空)

  第二天,我们一点半的航班从塔什干飞往乌尔根奇,乌尔根奇是今天花剌子模州的首府,是在平地上新造的一座城市。古代还有个乌尔根奇,今天叫库尼亚-乌尔根奇(Kunya-Urgench),中国称玉龙杰赤,是古代花剌子模王国的首都,今天在土库曼斯坦境内。1220年,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军队兵临城下,进攻一年后破城,玉龙杰赤惨遭毁灭。我们飞乌尔根奇,是为了去希瓦。在古丝绸之路上,撒马尔罕、布哈拉、希瓦,是三座必不可少的古城,三点一线,由东向西。我们这次是从希瓦走向撒马尔罕,从西向东走,可以体会一下古代商人到中国去收购丝绸和茶叶的心情。希瓦的古城历史比较短,只有不到一千年的历史,是玉龙杰赤毁灭后移到了希瓦。希瓦因为比较偏僻,古城反而保存得比较完整,得以一见中亚古代城池的风貌。希瓦是十六世纪开始,中亚三汗国之一希瓦汗国的国都,古城里还有不少王宫建筑。

图片

(希瓦古城)

  自从阿拉伯占领中亚后,大部分百姓改信了伊斯兰教。一千多年来,导致了文化的大改变,也导致了生活方式和建筑艺术的改变。不管是希瓦、布哈拉还是撒马尔罕,留下来的建筑,几乎已经没有八世纪之前的痕迹了,清一色都是伊斯兰特点的。最多的就是清真寺、经学院,还有希瓦留下的阿拉伯风格的王宫。伊斯兰教在弘扬自己文化的同时,消灭了文化的多样性,留下了一个从习俗到信仰,十分统一的世界。当然这个统一的世界内部,为了细微的分别,也常常打得死去活来。但我们外人,并不一定能够看出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区别。他们的信仰、建筑、礼仪,我们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打得那么厉害。

  这几座古城的真正毁灭,还是来自于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之前,我相信古城内一定有很多阿拉伯之前的文化遗址存在。成吉思汗发兵西征,商队和使者事件只是借口,不管有没有发生,西征都会进行,这是帝国扩张的需要。蒙古军队一路毁城,一路屠城,把丝绸之路上这些名城,几乎全部变成了灰烬。今天,除了个别建筑,这些古城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后来重建的。历史学家对于蒙古帝国,有很多溢美之词,但从西到东,蒙古帝国带来的毁灭大于创造,这也包括了统治中国的元朝。后人对于成吉思汗的歌颂,尤其是中国史书上对于成吉思汗的肯定,我一直觉得是被征服者对于征服者的卑躬屈膝而已。当然,客观上来说,蒙古西征,更大程度打通了中西文明交流的通道,这也是事实。元朝统治下,中国的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青藏高原也首次纳入了祖国的怀抱。当时,北方的汉人被列为第三等人,中国南方人,被列为最低等人。

  后来,西部的蒙古人皈依了伊斯兰教,和当地人混在一起,已经找不出纯粹的蒙古人。东部的蒙古人皈依了藏传佛教,因为中国文化中佛教已经成为非常重要的文化价值,所以东部蒙古人和中原的相容性大大增加。

  在中亚地区,我们去寻找丝绸之路的梦,也许可以从两件事情上看到和中国的关系。一是中亚地区到今天还在养蚕,生产丝织品;二是到今天还有造纸作坊;丝绸和纸都是从中原流向西方的,这些地区慢慢学会了丝绸纺织和造纸,然后再卖给更西边的欧洲。奥斯曼帝国时期,伊斯兰教和欧洲天主教之间你死我活,丝绸之路通道被阻隔,奥斯曼帝国以为从此断了欧洲的财路。没有想到欧洲人另辟蹊径,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结果让陆上丝绸之路从此凋敝。这些古城失去了经济来源,从此一落千丈,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直至今日,散步期间,依然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苍凉感。

图片

(王宫内景)

  希瓦古城确实值得一看。古城也叫 “伊钦·卡拉”,是乌兹别克语“内城”的意思。这里有完整的城池,砖和土坯混砌的城墙,完整保留了下来。整个城池呈长方形,里面包围着完整的古建筑。居民现在大部分居住在古城外面,里面剩下的上百户人家,基本都改造成了民宿,以满足游客需要。城池里有8座清真寺、31座经学院、14座宣礼塔、12座陵墓和6座王宫,看上去大部分都类似,看多了就有审美疲劳。这里的宣礼塔都比较高耸,像烟囱林立,以至于我发了视频后,网友问我为什么古城这么多烟囱。到古城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在街道上徜徉散步,尤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从一条条古街走过,两边是土黄色的房子或者装饰精美的经学院、清真寺,有一种走到历史尽头的感觉。'物是人非几世载,徐徐暮色荡长空。' 同时,街道两边小贩的叫卖声,又把你一下子拉回到热闹的现实之中,传递着人类生生不息的坚韧。你可以到城楼上,去俯瞰整个古城的风景,那是一种看尽人间沧桑的感觉,时光停止了流动,你从中世纪走来,走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你走来的时光里。

  除了作为汗国的都城,希瓦也有她自己的骄傲。被称为“代数之父”的数学家花拉子密,八世纪就出生于希瓦。他关于代数学的一书《Hisab al-jabr wa'l-muqabalah》系统解答了二次方程的解法,并首创三次方程的几何解法。代数(Algebra)一词就出自这本书名中al-jab的拉丁转写,他的名字Al-Khwarizmi转写成拉丁语为Algoritmi,成为算法(Algorism)的词源。另外,希瓦还有一个可汗叫阿布哈齐,居然是一位历史学家,所著的《突厥世系》一书,对研究中亚历史及成吉思汗王国的历史,有很高的价值。还有一件关于希瓦的事情值得一提:中国参与修复了城内的两座古建:阿米尔·图拉经学院和哈桑·穆拉德库什别吉清真寺,同时还帮助古城铺设了下水系统。

图片

(花拉子密头像  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片

  非常幸运,希瓦古城得以完整的保存。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有几个,一是这个地区少雨,所以土坯建筑更加容易保存;二是这个地方相对偏僻,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所以战火相对较少;三是十九世纪沙俄占领以及苏联后来占领的时候,当时的可汗比较识时务,没有组织军事抵抗,守卫城池,所以城池从炮火下保护了下来。

  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两座古城,就被毁得够呛。布哈拉的雅克城堡,被苏联红军的炮火,轰炸掉了五分之四,整个古城也有一半毁于炮火。撒马尔罕先是被成吉思汗夷为平地,后来帖木儿经营起来的城池,在苏联接手后大搞社会主义建设,也进行了拆除,很像是北京把老城墙拆掉的感觉。现在留在撒马尔罕的古老建筑,都独立存在于楼宇的包围中,不再有古城的感觉。倒是被成吉思汗摧毁后留下的Afrasiab废墟,反倒给人一种悲壮的完整感,让我想起弘一法师的《废墟》:“看一片平芜,家家衰草迷残砾。玉砌雕栏溯往昔,影事难寻觅。千古繁华,歌休舞歇,剩有寒泣。” 只不过在这里,玉砌雕栏也完全没有了影踪。

  从希瓦、到布哈拉,再到撒马尔罕,我用五天时间走过了三个古城,看到的高大建筑物,都是伊斯兰教的产物,是阿拉伯文化带来的结果。最让人惊异的是建筑外表和内部装饰上,瓷砖图案的复杂、完整、宏大和优美。还有那些雕刻精细的厚重门窗,也让人印象深刻。当然,这些用陶瓷图案装饰得美奂美轮的建筑,都是清真寺、经学院、王宫和陵寝。普通老百姓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装饰。从留下的古老照片上看,那些高大宏伟的建筑,高高耸立在一片民居之上,显得傲慢而孤高,似乎对于养育他们的子民,不屑一顾。而正是这些子民的劳作所产生的财富,源源不断输入到王宫和寺庙,才让这些高耸的建筑成为可能。我也始终不能理解,那些王公贵族们,一件袍子就要几百个老百姓一年的生活费,他们怎么能够忍心穿在身上,而看着他们的子民们饥寒交迫。

图片

(清真寺精美的内饰)

  我参观了贴在墙上的那些瓷砖图案的制作过程。图案不是画上去之后一整块烧出来的,而是先把各种颜色的瓷砖烧出来,然后根据拼图的需要,把不同颜色的瓷砖根据不同的形状打磨出来,拼在一起成为灿烂的图案,再从后面用石膏把这些瓷片粘合在一起,成为不同花纹的图片,把这些图片贴到墙上去。一个建筑要几十万片这样的拼接,最后产生整个建筑宏大的图案装饰。这里面需要设计,伊斯兰教不允许出现人物和动物的图案,甚至具象的花草都不能出现,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把抽象图案的美设计到了极致的境界(后来我在一些建筑上看到了孔雀和老虎的图案,据说是受到波斯文化的影响);除了设计,就是手工艺的拼接,这是需要极具耐心和技巧,并且需要大量人员才能完成的任务;最后是粘贴,每一片图案都要先标上编号,否则弄乱了图案就没法对上。根据编号粘贴上后,还要防止掉落,否则那么高的建筑,上面掉一块瓷砖下来,绝对把人砸得头破血流,会出人命。所以每一块瓷砖,还要用钉子固定在墙上。有的建筑,比如撒马尔罕的比比哈内姆清真寺,门楼高达四十多米(据说造的时候是七十米),整个门楼的平面达到上千平米,图案铺满整个门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图片

(比比哈内姆清真寺)

图片

  第二天,我们离开希瓦到布哈拉。从希瓦到布哈拉,开车要6个小时,渡过阿姆河,穿过克孜勒库姆沙漠,也称红沙漠,因为沙粒呈红色状。阿姆河,前面说过,发源于帕米尔高原,自东向西流入咸海。能够撑起一个海的河流,自然水量是非常大的。阿姆河发源于塔吉克斯坦境内,穿过阿富汗、土库曼斯坦、进入乌兹别克斯坦。由于沿途用水量越来越大,加上当时苏联人定胜天的思想,让大家在沙漠中种棉花,开挖了非常多的运河水渠,直接导致了水资源的巨大浪费,农作物单一,也带来了巨大的后遗症。

今天,沿途各国为了水资源没少打架,到现在也没有达成一致。大家你截一段我截一段,河水到不了咸海就已经干涸了,直接导致了咸海的消失(在哈萨克斯坦那边,因为有锡尔河,所以咸海还保存了一部分)。咸海的消失,带来了咸海周围环境的急剧恶化,本来碧波荡漾、沙鸥翔集的美丽景象,被一望无际的海底盐碱地和沙尘暴所取代,空气中充满了有毒物质。世世代代在这里依靠咸海为生的渔民,也只能离乡背井、远走他乡。人类的自以为是,不遵守自然发展规律的自大,给人类自己带来了永久的伤害。跨过阿姆河的时候,我看到阳光下,下面的河水在静静流淌,闪烁着宁静的光芒。水流已经不是那么宽阔,但河床如此宽大,可以想象以前奔腾的大河,一定是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的感觉。

图片

(阳光下的阿姆河)

  玉龙杰赤和希瓦的存在,是因为阿姆河的养育,但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兴旺,来自于另外一条河。这条河既不是阿姆河,也不是锡尔河,而是处于中间地带的泽拉夫尚河。在锡尔河和阿姆河之间,一直到咸海汇合在一起之前,中间都是一片沙漠,也就是克孜勒库姆沙漠。这片地区叫河中地区,也就是两河的中间地带。沙漠中出现了两片大绿洲,撒马尔罕和布哈拉,全部得益于泽拉夫尚河。这条河并不是很长,几百公里,流到布拉哈就消失了,把最后的甘霖,留在了这个文明古城。到布拉哈,你可以看到到处都是用石头砌起来的水塘,这些水塘就是引水储存用的,是城市的生命之水。古人们还在靠近河谷的沙漠中挖掘储水窖,深达十几米,让沙漠中的深水储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图片

(泽拉夫尚河谷示意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从南天山支脉吉萨尔-阿赖山延伸向克孜勒库姆沙漠的突厥斯坦山,是阿姆河与锡尔河的分水岭。除了突厥斯坦山,南边还有一座支脉就是泽拉夫尚山。两座山形成一个向西开口的V型山谷,从山谷里流出来的就是泽拉夫尚河。河流汇聚雪山融水和雨水,源源不断地浇灌了撒马尔罕和布哈拉几千年,既浇灌出了这片丰饶的土地,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浇灌出了持续不断的文明和历史的活力。

  布哈拉城,是16-20世纪中亚三个汗国中,最大的布哈拉汗国的都城。帖木儿去世后,他的后代争权夺利,使得帝国四分五裂,给了其他势力以可乘之机。当时有个叫昔班尼(muhammad shay-bani 1451~1510)的,自称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后裔,在1501年,率领乌兹别克游牧民族,打败了帖木儿王朝的巴布尔,建立了布哈拉汗国。巴布尔也不是怂人,跑到印度后建立了莫卧儿王朝,国祚也延续到了十九世纪。布哈拉汗国曾经包括了希瓦汗国和浩罕汗国的领地,后来两地独立,布哈拉成为一个小范围的汗国。最初,昔班尼把都城定在了撒马尔罕,但他的后代把都城迁到了布哈拉,从此一直在布哈拉直到被苏联占领。

图片

(布哈拉古城)

  布哈拉还是有古城的味道的,尽管没有完整的城池,但老城区依然能够看出端倪,尤其是古代的商业街、贸易市场和旅舍,和边上的经学院、清真寺、高耸的宣礼塔互相呼应,形成了完美的散步旅游区。雅克城堡也在步行的范围内。用一天的时间徘徊在这些街区和建筑内,发一下思古之幽情,是一种安宁的享受。下午的阳光下,三三两两的游人走过,街边上有各种小商店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传统服饰和文创产品,你可以随便拿起来翻看,是否购买主人并不在意。路边的凳子上,戴着传统帽子的老人们正在有一搭无一搭聊天,传递着一种忘了时间的闲情。游荡的老人,手里拿着冬不拉,在街角唱着我根本就听不懂的歌谣,但歌谣中的悲伤我能够感觉到。不远处挖掘过的考古现场,散落着一些古旧的石柱和墙壁,据说从里面挖出了六世纪的佛像。如果你走累了,路边上就有咖啡店和茶室,你可以坐下来,静静地啜饮咖啡或品茶。其实咖啡和茶并不重要,你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马可波罗看到过的同样风景:广场、宣礼塔、清真寺和充满想象的巴扎市场圆形屋顶。

图片

(晚上的宣礼塔)

我更加喜欢的是,晚上到这些古老的地方来散步。我的酒店就在古城区内,从酒店步行到这里,就是十几分钟的距离。我连续两个晚上,都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踽踽而行走到这里,看着灯光下的这些古老建筑发呆。那高高的宣礼塔,顶部的窗洞里,照射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很像是黑暗中的一个灯塔。宣礼塔就是传递安拉信息和智慧的一个地方,之所以造这么高,就是为了让声音传递得更远,似乎起到的就是人间灯塔的作用。我一抬头,看到初四的一弯月亮,就挂在古城的上空。那弯月亮,完整地阐释了“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空寂,那种似曾相识的轮回。

图片

  不管在哪个古城,经学院、清真寺逛多了,你就没法区别这些经学院和清真寺,互相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们可能永远都是外行。尽管导游把不同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完了也就烟消云散了,到最后你就听得心不在焉了,反正也记不住。但只要在这些古城,经学院和清真寺都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伊斯兰世界的灵魂。自古至今,清真寺都是做礼拜的地方,不管大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伊玛目(阿訇)的引导下,跪倒在地向安拉致敬。

  那经学院是做什么的呢?到乌兹别克斯坦各个古城旅游,你听到最多的是经学院,看到最多的是经学院。经学院,就像伊斯兰世界的大学,青年人在这里学习古兰经,但同时也学习其他知识,包括天文、数学、逻辑、诗歌、语言等。经学院使伊斯兰文化得以系统传承,同时也很包容,开启了现代知识之路。当初古希腊的各类著作,就是由这些伊斯兰学者翻译保存,文艺复兴又传回到欧洲。代数等知识,也来自于伊斯兰学者。今天,因为有了现代大学,大部分经学院已经关闭,成为旅游景点,剩下的以研究古兰经为主。过去的伊斯兰教,比今天要开放很多,传递了很多有用的知识。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和知识的传承,是生生不息的命脉。对于知识和人才的尊重,并用包容的态度创新,是一个国家和地区发展的重中之重,走向封闭的结果,必然是落后挨打!其实任何一个国家何去何从,从来都不是老百姓的选择,而是精英阶层的取舍,当精英阶层变成权贵阶层,忙于固守自己的既得利益,不再考虑颠覆自己,创新突破,那停止进步,甚至倒退,就是必然的结果。把尊严、权利和自由交给人民,让人民得到保护并持续创新,是社会发展的根本保证。

图片

(经学院的样子)

  因为经学院,扯了这么多,回头说,布哈拉还是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比如雅尼城堡,是一个完整的城堡,尽管被苏联红军轰平了五分之四,但剩下的五分之一,依然能够让你想象古堡的历史价值。站在古堡的废墟上,看夕阳西下,感叹人类作为同一个物种,为什么互相残杀和毁灭才是主题,文明好像只是从废墟的夹缝里,难得生长出来的鲜花。还有那个孤独存在于一片无人广场的Chashma Ayub建筑,里面守护着一眼泉水,叫阿尤布之泉,被认为是圣经中的约伯,在这里用手杖击打出的泉水。Ayub就是约伯的意思。古兰经中的很多人物,都和圣经《旧约》中的相同,默罕默德也是受到了《旧约》的启发,写出了古兰经。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像是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的关系,把人物名字改了,也修改一些故事情节,是一个学习加上创造的结果。Poi Kalon建筑群,包括那座极具象征意义的宣礼塔、还在运营的经学院,已经巨大到可以容纳一万人的清真寺,和对面的雅克城堡互相呼应,让人惊骇于伊斯兰建筑的完美和对称。那种高低错落的几何线条,在庄严中有一种灵动。那高耸入云的宣礼塔,曾经被苏联红军炮轰过,千疮百孔,居然没有倒塌,后来进行了加固重修,今天依然耸立,成为乌兹别克人民心中精神不倒的象征。还有那座萨曼尼陵墓,是十世纪萨曼王朝的创建者萨曼尼,为自己和家族所建的陵墓,因为原来一大半埋在地下,避免了被蒙古大军摧毁,至今成为布哈拉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其最大的特点就是用几十种砖堆砌而成,用砖块构成的图案,令人叹为观止,你不得不感慨:“原来砖块也会如此美丽”。

图片

(萨曼尼陵中用砖块垒砌的图案)

图片

  从布哈拉到撒马尔罕,可以开车过去,也可以坐火车过去,我选择了坐火车,主要想体验一下坐当地火车的感觉。他们的火车也已经是高铁,从塔什干通到布哈拉。高铁的铁轨是中国来帮助建设的,但火车用的是西班牙的。可能是因为轨道的尺寸不一样,中国的高铁不能用。中国用的是标准轨道,乌兹别克因为和前苏联一致,用的是更加宽的轨道。标准轨距是1435mm,苏联铁轨是1520mm,因为习惯,一直沿用至今。轨道的宽窄很难改过来,需要动用的基础设施改造太复杂了。同样,一个国家选择的制度和文化,也很难改过来,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被制度和文化塑造出来的,形成的思维习惯和生活习惯,想要短时间改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西班牙造的火车,车厢还比较舒适,火车开起来后,摇晃的幅度,比我们的高铁要大一些,速度也没有我们的高铁快,大概在250-280km/h之间。沿途都是沙漠景色,很少看到村庄,快接近撒马尔罕的时候,可以看到远方绵延起伏的雪山余脉,那应该就是泽拉夫尚山脉。所有散落在这片大地上的城镇,其实都算是沙漠绿洲,因为有雪山河水的滋养,这些绿洲大到足够供养巨大的城市,因此,撒马尔罕、布哈拉、希瓦、乌尔根奇出现了,它们像被丝绸之路串起来的一颗颗明珠,为来往的贸易团队提供各种服务,并因此变得富有和繁荣。尽管农耕劳作是古人能够生存的根本,但只有贸易,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的行为,才是让这个世界流动和进步的主要原因。就像亚当斯密说的那样,那些各怀私利的家伙,以及背后看不见的手,最终成为推动社会进步和互惠互利的重要力量。今天的世界,依然靠贸易而活跃。创新是为了做出好产品,好产品是为了销往全世界,销往全世界就需要友好的国际环境。古代只有几条丝绸之路。今天的丝绸之路,已经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全球,不仅仅是销售之网,而且是制造之网。现在,一台手机上的部件,可能来自几十个国家和地区,最后组装成我们天天使用、爱不释手的手机。

  从火车上下来,初见撒马尔罕,是令人失望的感觉。大街上满眼都是苏联风格的现代建筑,几乎看不到任何古城的痕迹。后来也发现,撒马尔罕已经没有一个真正古城存在。真正的古城就是被成吉思汗毁掉的那片废墟,叫Alfrasiab,上面现在建造了一个展览馆,展览从废墟中挖出的一些壁画和一些陶瓷。现在的城池,其中散落的一些古代建筑,比如雷吉斯坦广场的经学院,帖木儿陵墓,比比哈内姆清真寺等,都是帖木儿时代的建筑。这些建筑在宽大的马路和现代楼宇的包围中,显得孤单而零落,像没落的贵族,依然不乏气势,但已经辉煌不再。这很有点像北京,也已经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但其中散落的故宫、天坛、雍和宫等,不断提醒你,这座城市有古老而辉煌的过去。

图片

(晚上灯光下的撒马尔罕雷吉斯坦广场)

  撒马尔罕的城区形成了水波形的三圈,核心圈是Alfrasiab遗址,完全是一片废墟,上面可以放羊;第二圈是帖木儿重建的撒马尔罕,在废墟旁边开辟了一个更大的城池,希冀恢复往昔的繁华;第三圈就是后来在苏联领导下建设的新城区,宽大的马路和充满苏联韵味的房屋。由于大干快上建设新社会,帖木儿的老城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古迹所剩不多。今天大家看到的那些古建,不少也已经变成断垣残壁,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后,尤其是乌兹别克斯坦独立之后,重新维修起来的。由于现在撒马尔罕城中不让造高楼,在离开城区二十公里的地方,借着上合组织会议的契机,他们又在荒地上造出了一个新城。这个新城里没有居民,只有会议中心和宾馆,并且开挖了水上运动中心,几公里长的水上运动河道,碧波荡漾,十分气派。在河边上,他们建造了一个仿古的游览中心,希望把古代的撒马尔罕呈现在游客面前,但终因缺乏历史的厚重、建筑的崭新和迷你,而显得不伦不类。

  我专门为撒马尔罕录制了一个视频,做了如下的文字讲解:“撒马尔罕,一座听起来充满异国情调和厚重历史的城市,有着2700多年的历史,是丝绸之路上的核心城市、必经之路,连接东西方文明和贸易的枢纽,今天依然是乌兹别克斯坦的第二大城市。这座城市,亚历山大到过,玄奘来过,马可波罗游过。她曾经是花剌子模的国都,被成吉思汗彻底毁灭。今天的Afrasiab遗址,仅剩一片废墟,后来发掘出来了几幅7世纪的壁画,壁画上有唐朝使者和仕女。唐高宗时,在这里设置康居都督府,和当时的康国交流频繁。十四世纪,帖木儿横扫中亚西亚,天山南北,把都城建在了撒马尔罕,决心恢复被成吉思汗摧毁的盛世繁华。随着海上贸易的兴起,陆上丝绸之路变成明日黄花,撒马尔罕的盛世繁华也烟消云散。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撒马尔罕焕发活力,成为一座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城市。她拥有一些古老的建筑,帖木儿的陵墓、比比·哈内姆清真寺、Afrasiab遗址等,但这些建筑,都在现代楼宇的包围中,和我们想象的千年古城大相径庭。这是一座让你失望也让你惊喜的城市。来撒马尔罕,想象两千年的驼铃不息,倾听刀剑铿锵战马奔腾,感受巴扎热闹烤肉喷香,看一轮弯月亘古如斯挂在夜空之上。”

  尽管已经深陷现代城市的海洋中,但撒马尔罕的古迹,还是值得一去的。我最喜欢的,是在大巴扎边上的比比哈内姆清真寺,不仅仅因为这个清真寺无比气派,是当时东方最雄伟的建筑之一,也因为它是帖木儿为了他老婆比比哈内姆而建的。比比哈内姆是帖木儿娶的东察合台汗国的公主,是东察合台汗国第三任可汗黑的儿火者的女儿。黑的儿火者,是成吉思汗的八世孙。这样,帖木儿就与著名的黄金家族沾边了,统治中亚这片土地就有了底气。即使这样,帖木儿终其一生,也没敢把自己叫可汗,一直叫自己“埃米尔(Amir)”,埃米尔低可汗一个级别,相当于王公或者元帅。有了这层关系,不管是出于爱情还是出于政治,帖木儿都不能不对这个老婆表白自己,为老婆造这么一个巨大的清真寺,当然是最好的表白。当然还有一个其他原因,帖木儿当时刚好远征印度取得了胜利,造一个巨大的清真寺,相当于为自己树碑立传,就像古罗马的将军,打了胜仗,就要在罗马建造一个凯旋门一样。

  古里-埃米尔陵(Guri Amir - Aksaray Mausoleum)也是值得一去的地方,这里安葬着帖木儿自己。帖木儿是在远征大明的路上,走到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境内去世的,去世地点是讹答剌城(Otrar)。这又是一个命运巧合的故事。正是在讹答剌,成吉思汗派出的蒙古商贸使团遭到了花剌子模的袭击,后续派出的使者又受到羞辱和杀害,直接导致了蒙古大军的西征,毁灭了一连串的城池,包括讹答剌、撒马尔罕、布哈拉和玉龙杰赤。结果冥冥之中天道轮回,帖木儿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走出去。在帖木儿时代,讹答剌有了一定的恢复,但最终抵不过丝绸之路的消亡,城池也随之凋敝。今天已经没法确定,讹答剌具体的城池位置到底在什么地方。据说哈萨克斯坦政府正在修复讹答剌古城,也就是图个只能意会的满足吧。

图片

(帖木儿陵墓)

  帖木儿去世后,本来留下的遗言是安葬到家乡,但他的家乡在帕米尔高原里面,山高水远,实在不方便,子孙们便把他安葬在了撒马尔罕。这座陵墓,本来是为他儿子和孙子建的,现在自己也住了进来,算是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他的墓,是一整块墨绿色的和田玉,不过这个和田玉,不是棺椁,棺椁在地宫里面。在棺盖上,帖木儿留下了一句话:“开棺椁者,必受战争之诅咒!” 1941年6月,在斯大林的授意下,苏联人类学家马利克·卡尤莫夫打开了帖木儿的石棺,对他的遗骨进行研究。就在帖木儿的石棺被开启后3天,恐怖的诅咒“生效”,希特勒大举入侵苏联,爆发了长达4年的苏德战争。

图片

(被成吉思汗摧毁的撒马尔罕古城Afrasiab废墟)

  当然,最值得去的地方还是Afrasiab废墟。你如果绕着废墟外围走一圈,能够看到巨大的古城墙遗址,那土黄色的高耸的废墟,和旁边的现代城市相对照,形成一种强烈的穿越时空的感觉。如果你爬上废墟,在那里除了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堆,土堆上长着杂乱的青草,什么也看不到。你的感觉好像到了黄土高原,到了万年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很难想象在这些土堆之下,埋葬着几千年的文明和繁华。在城池里古老的街道上,玄奘一定不止一次来回徜徉留恋。从今天挖出的壁画,就可以想象当年的繁华,壁画上唐朝使者和仕女的形象,栩栩如生,再次表明了大唐盛世和世界的连接,其包容的胸怀和开放的心态。在大唐盛世,光是在中国从事各种业务的胡人,就达到了三十万,不少人后来定居中原,成为中华文明血脉的重要组成部分。“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今天,在这些废墟上散步,你脑子中可以什么都不想,千年历史自己会奔涌而来,让你的内心充满金戈铁马之声,也充满文明存续坚忍不拔的足音。大风吹起,沙尘弥漫,那也许正是玄奘的车队远去,扬起的风尘。

图片

  走完三个古城,历史的厚重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和导游商量,能否到乌兹别克的农村去看一看,体会一下普通老百姓的风俗民情,热情友好。旅游,不仅仅是当一名游客,更应该当一个体验者。在导游的安排下,我们到了泽拉夫尚山区的一个村庄,体验了一天的乡村生活。这一体验,成了这次旅行的亮点,也让我回归到了朴素的感情和快乐中。当天晚上,我写了一段文字。

图片

(撒马尔罕附近美丽的泽拉夫尚山谷)

  “今天去撒马尔罕附近的山区农村,体验当地的日常生活。我特地和导游说,一定不要选旅游村庄。导游安排了位于雪山脚下的山村。我们早上9点上路,一路迎着雪山行驶,在拐过一个山坳后,进入坑坑洼洼的土路,半小时后到达村庄。村庄的名称是Ayriqoya(阿依日考呀),和中国农村差不多,雪山脚下,环境优美。家家户户都养着牛羊,周围是山坡草地,到了夏天放牧,一定是一派田园牧歌景象。深巷闻犬吠,鸡鸣桑树颠。在村庄道路上行走,空气中是牛粪的味道,墙上贴着牛粪饼,瞬间回到童年的快乐时光。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完,农家的土地上已经冒出了早春的野花。

主人叫Saloxiddin(沙拉合顿),是一位57岁的退伍军人,热情好客,已经儿孙绕膝。刚好今天是他父亲去世十周年纪念日,来了不少亲戚朋友,我参加了他们的纪念仪式,在座的都是男的,女眷要在另外一个房间。主人带着我们爬山看壮美的风景,又带我们到守山人家里,喝着自制的酸奶饮料聊天。这里的人们十分单纯好客,让我想起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主人家又专门为我们做了新鲜的烤馕和手抓饭。闻着炊烟的味道和食物的香味,我内心充满了朴素的幸福。可以看出来,这里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也不算贫穷,村民们过着自食其力、自给自足的生活。

这个村庄,以这样的形态,可能已经存续的千年,如果没有村民们开的代步汽车出现在视野里,你在中世纪走来,和今天走来,应该没有太多区别,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村还是那个山村,生生不息的是一代代劳作繁衍的人民,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下,过着坚韧而简单的生活。统治者可以让他们无家可归,也可以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能够做的只能是乐天知命。他们不一定理解悠然见南山的禅意,但他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南山之中,享受着简单的快乐。今天的他们,土地和财产,都得到了更好的保护,生活条件也在逐步改善。他们的年轻人,也在离开农村,但因为子女较多,并不显得凋敝。乡村的安宁和活力,也许才是一个国家持续发展的最好坚守,也是最后的底线。

图片

(站在山坡草地上看风景)

图片

  从乡村回到撒马尔罕的第二天,我们驱车回塔什干,晚上坐南航的飞机飞回北京,结束这次的春节之旅。在路上连续一个星期,一直都是不错的天气,有好几天都是阳光明媚,能够感到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从初三开始,每天晚上都能够看到一钩弯月,挂在深邃的天空。因为没有空气污染,天穹中繁星闪烁。自古以来,这条东西大通道上的驼队,就是这样迎着星光,听着驼铃,奔向远方。即使在古代,远方也不神秘,因为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这条道路上行走。玄奘的取经之路,除了穿越戈壁滩无人区的艰险(为了躲避官方追捕差点丧命),出了玉门关之后的道路,尽管艰苦,已经一路畅通。而且对于唐朝高僧,大家都另眼相看,沿路护送,让他顺利到达了那烂陀。

这条世界文明传播之路,怎么赞誉都不过分,十五世纪之前的世界历史,就是以撒马尔罕以及布哈拉为圆心旋转的。在旋转的过程中,中西方产生的融合和交流,使得世界文明变得多彩多姿,由此推动了文明的进步和发展。中华文化的大气来自于此,欧洲的文艺复兴和大航海来自于此,现代世界贸易的起源来自于此。身处此地,看着河水潺潺,尽管丝路的驼铃不再,但耳边火车的汽笛长鸣,表明人类文明交流与发展的血脉,从来没有断绝。

  也许是老天有意,这最后一天,早上起来就彤云密布,冷风阵阵,这是要下雪的天气。从撒马尔罕到塔什干,我决定开车前行,这样可以看到沿路的风景。尽管现在已经是公路,但我相信,当初法显、玄奘等走过的道路,一定也是这条道路。

  开车到塔什干需要四个小时,我们11点出发,预计加上半途吃个午饭,下午4点左右到达塔什干。车行到半途,天空开始飘起雪花,紧接着,就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道路变得迷蒙而凶险,气温骤降。到一个加气站加气(乌兹别克的汽车大部分都用天然气),我们必须下车到外面等着,强劲的寒风吹着雪花漫天飞舞,我们没有穿厚衣服,结果十分钟的等待,让我们几乎变成了冰棍。这也算是体会了一次唐诗里所描写的西域场景:“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在这彤云暗合、朔风劲吹的荒野中,玉门关已经太远了,但所幸战争也远离了这片土地。现代交通工具,让你即使在荒野中也无所畏惧,发出的感慨也只不过是一种角色扮演的自我期许而已。

图片

(停在雪中的南航飞机)

  但即使是汽车,也没法对付越来越厚的积雪。我们的旅途,变成了雪中的挣扎,靠近塔什干的时候,路上的汽车在大雪中,互相拥挤到一起,几乎已经寸步难行。古代那些长途跋涉的旅人,如果遇到这样的风雪天气,不知道内心会产生怎样的绝望。这个时候远方旷野中的一盏灯,便是生命中唯一的希望。最后的十公里,我们走了三个小时,好不容易靠近机场,结果发现通往机场的高架路全部封闭。面对大雪中的上坡路,当地的维护清理能力非常薄弱,汽车开上去一路打滑,于是只能封闭,但又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通行,导致大量的车堵在路口动弹不得。我们的航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我们只能下车,拖上行李,在雪中一路狂奔,一双鞋在雪中完全湿透,终于在办票的最后一分钟到达柜台,办完了登机手续。

出关后,本来以为可以登机,结果因为下雪,很多航班延误,也包括我们的航班。塔什干机场并不大,滞留的旅客人挤人坐在一起,等待起飞的通知。本来九点多起飞的航班,到了半夜一点,终于通知登机。巨大的飞机停在雪地中,我们坐摆渡车到达飞机脚下。飞机在茫茫夜空中变成了一叶扁舟,工作人员正在飞机周围清扫积雪。进入机舱,温暖而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乘务员的微笑让我觉得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归宿。半夜两点,飞机冲上还在飘雪的天空,轰鸣着飞向祖国的方向。我放下座位,进入了宁静的梦乡。

  再见,乌兹别克斯坦!我来过了,这是第一次,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图片
图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