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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宗山水》重要成员及其学术建树 之 郭熙

 品谋图书馆馆藏 2024-02-25 发布于湖北
原创2021-12-18 19:33·山外山人董萍实

郭熙,字淳夫,河南人,享年九十余岁,中年始师法李成,画史中的定论在李成之下。

我的判断则是:就画而论,着眼于形式本体创构的成熟与完美程度,他与李成不分伯仲。不过,李成做的事情是“开风立言”,乃大宗师标志性的行为,且很早就确立了画史中的不二地位。郭熙在李成所开辟的路向上,尽管力促其成熟完善,并与李成一道引领北宋画风,但两人所作所为还是有差别的,故在画史之中,郭熙多被称誉为李成弟子之中“最著者也”(《画鉴》)。

然而,郭熙明确地主张“兼收并览,广义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并真正做到了“自放胸臆”和审美创造的极致——他不仅进一步完善了卷云皴,同时游刃有余地再现了李成“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米芾评价李成作品语)情境与平远之妙(其《窠石平远图》《树色平远图》可为佐证),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丢失自我亦步亦趋的去做李成第二,而是以自己雄健磊落浑厚的气格、独特的意境、和更为丰富的形式语言与清刚文秀的李成各美其美。

北宋 郭熙 早春图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在中国画与民族文化宝库中其他营养特别是“诗文化”交织融通的过程中,出身“布衣”,并非诗人,但修养丰厚、拥有着“林泉高致”的郭熙却通过自己创作实践与理论建构同步的努力,倡导了“境界说”并切实完成了“山水画意境创造”这一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命题。在完成该命题的过程中,郭熙“借诗情以兴画致,拈诗境而为画境,境与兴会,景与情随,心与理应……由于诗的切入,山水画被诗化了”(李亮语)。可见在郭熙笔下,山水画通过“意境会通”,真正变成了'有形诗’(郭熙《林泉高致集·画意》中有“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之说)。

读到此处,人们可能会感到有些疑惑:不是诗人的画家郭熙却把画变成了“有形诗”,可能吗?

答问前先把问题进一步延伸一下:不是诗人的人(比如音乐家、武术家、工人和农民等等)真的与诗无缘吗?

我认为,所谓“诗”,是人心灵和生命的脉动、是人生命活动中最贴心最具直觉性和想象力的发现。从广义上讲,任何人都有可能活的很有诗意,也都有可能用自己的语言创造出自己的“诗”,比如焦裕禄的兰考绝唱、钱学森的发明创造、工农大众的脊梁和郭熙的画。

对于画家而言,想要作出诗或画出真正的“诗意画”,促使“画”“诗”化,首先要有诗心,同时还必须要完成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实现艺术语言的视觉转换(详见笔者相关论文(《以象代言,境生象外,走向音乐——文心与诗情的视觉转换》、《画说诗情》)。这个课题相当困难,平心而论,历史长河之中,很少有人达到自然而然境界,而郭熙在这方面最值得称道的,恰恰正是其绘画语言本身就具有诗性。

北宋 郭熙 早春图 局部

因此,若站在更为宏观的角度观照,或者就一个人的全面修为和贡献而论,郭熙绝对是整个山水画史中可以上华山论剑的顶尖高手。

他是皇家御书院翰林待诏直长,在宫廷里边一直画到晚年,死后还被追赠为正议大夫。宫廷画家向来被人们视为“画匠”,在他们的艺术活动之中,因颇多羁绊而少了一些自由自在,所作有时并非出于本心,不免品格低下。幸运的是,郭熙同时又是一个“方外”之人——“少从道家之学,吐故纳新,本游方外。家世无画学,盖天性得之。遂游艺于此成名”(《林泉高致集·序》)。虽然从上面的文字看,他画山水,乃天性所致,而追随道家,悠游方外则是年轻时的事情。实际上亲近自然、永葆林泉之心乃是他一生一直没有间断的追求,正所谓身居皇廷,心向山林,对大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刻的体验,若非如此,即使天赋艺术异禀,他也不会成为山水文化建设之中卓然不群的大家。

用现代流行的说法讲,郭熙还是一位学者型研究型艺术家,拥有超乎寻常的理论修养,而且实践经验丰厚,研究透彻,见识高远,理论上多有建树。这在他的《林泉高致集》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林泉高致集》由郭熙之子郭思编撰而成,其中,《山水训》、《画意》、《画诀》、《画题》等四篇为郭熙论著,郭熙所论,几乎关系到了山水画艺术创作的所有问题——从自然美的发现观照与见其“大意”“大象”;山水精神和林泉之心的熔铸与胸怀“所养”的“扩充”;物我和合“油然之心生”与“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渺渺漠漠,莫非吾画”;山水画艺术的价值判断;继承传统与师法造化;到山水画创作之中“体裁”造境、笔墨“分解”等基本规律,都有精深的见地。

关于如何继承传统,他力主创造性地学习:“不局于一家,必兼收并览,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

关于师造化,他的理念也颇有些与众不同,主张避免狭窄地域性特征的束缚,不要“生吴越者,写东南之耸瘦;居咸秦者,貌关陇之壮阔”,而要“饱游饫看,历历罗列于胸中”,以便在“丘壑内营”过程中进入能动的“语言状态”,“夺其造化”,彰显极具典型意义的天地人及艺术形式和合之美。

南宋马远和夏圭画钱塘风光,直抒胸臆,所作水墨苍劲而又旷远迷离,李唐的代表作《清溪渔隐图》也如是,与江南之温婉秀丽大相径庭,但他们却凭借主观色彩极浓的语言成为“北宗”中坚。我不知道李唐与马、夏是否读到过郭熙的上述议论,但可断言,他们与郭熙心有灵犀。当下画家大多很重视写生,但不少人都是用以往习得的程式化笔墨去“套”自然风景,千篇一律,了无生意。也有一些人经常在“那地方已经去过了”、“没啥大意思”等意念的影响下,走马观花、浮皮潦草,忽略了对生活的深入,也就远离了造化的奥秘、远离了脱胎换骨与自然同化进而实现生命境界升华的可能。

针对山水空间境界与人生意境,郭熙不仅形象地揭示了大化迁流之中自然境象的万千变化,还总结出了著名的“三远”论:“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渺渺,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眀瞭,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淡。眀瞭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淡者不大。”郭熙之论,博大精深,我从上大学时就开始读,至今仍在咀嚼之中,此一节短短文字,实不敢(也难以)妄言其妙。

但我仍要强调指出,《林泉高致集》是一位审美创造者亦即实践家的学术成果,与郭熙自己的审美体验、审美创造实践、及其业已高度成熟了的山水画为背景所展开的学术研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绝非空对空玄之又玄的理论神侃。

郭熙的笔墨,在整个“北宗”山水中,与他的老师李成各美其美,作品的风神韵致或清刚文秀或遒劲磊落浑朴也有些不同,但同样属于阳刚雄健与文秀浑融兼而有之者。以李成始创郭熙完善的“卷云皴”为例,其轮廓与结构线虽多为曲线,圆笔中锋为主,但形态多变、方、圆、阔、细兼而有之,而且“内力”强劲,绵里藏针,富有弹性和张力。皴纹多以侧锋乃至卧笔旋揉为之,笔势圆浑,有时清晰劲利,有时含蓄浑柔,线面勾皴结合,浓淡干湿变化自然,大多一遍完成。而墨色温润的渲染,则仿佛“天机之动,阳开阴阖”,除了协助线条及皴法加强结构、完善造型、丰富层次之外,还成功地完成了彰显云烟雾霭、营造空间氛围、生发气韵等重要任务。

北宋郭熙 关山春雪图 局部

郭熙的代表作《早春图》,是古往今来中国画最经典的作品之一。

就审美境界而言,这幅画与范宽的《溪山行旅图》达到了同样高度,但一“雄”一“秀”,意境意趣大不相同。《溪山行旅图》令人在震撼中产生景仰之情,由衷发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慨叹;《早春图》则以它的亲和以及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小神秘,生发出召唤和令人心旷神怡亲近爱恋的吸引力。那么,在艺术表现上,它具有那些独到之处呢?

长话短说,《早春图》所拥有的,是别具风神、“淡冶如笑”的“艺境”,同时也是盛唐诗人王昌龄所讲的“物境”、“情境”、“意境”兼而有之的诗境,它形神兼备、情景交融、浑冥天真而又含蓄隽永。

而这种诗境的熔铸,显然与匠心独运的形式创构联系在一起,“诗情”“画意”相得益彰,其中包括此前谈到的“形”与“势”的构成。中国画很讲究“气势”,构图时要充分注意画中景物的摆布,需要通过特定的空间关系去造势,以建构某种有效形成大势的形势结构。大多数作品是通过“层叠黑白推移”方式处理空间关系的,前后景物大多是上实下虚一层层由近推远,《早春图》采用的结构方式,颇有些“回旋扶摇”色彩。而且,前后景物的界限相对模糊了一些,再加上非常有味道的淡墨渲染,就使得它宏伟的气势拥有了“浑成”“蓊郁”意味,更加神完气足。

这幅全景山水画的图式特征,还突出地体现在“高远”(由山下仰望山巅)、“平远”(自近山而望远山)、“深远”(自山前而窥山后)的有机结合上,形成了宏阔幽深的气象。而从山石、林木、云水的艺术表现上看,墨润而笔精,十分耐人寻味。

如此一来,北方高山流水、云壑蒸腾迷蒙、曲径通幽、雄奇而又浑融、春意盎然且生机勃勃的情境表现得淋漓尽致,气韵极为生动,“可望”、“可行”、“可游”、“可居”的境界昭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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