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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搬出炕桌，铺上红纸，水晶镇纸压住侧边，我的小手捏住红纸前段两角，稍用力拉平，爷爷写一个字，便挪开镇纸，我再加点劲往怀里一拉，后退一小步。他再用镇纸压住侧边，继续写字。写完上联后，挪开镇纸便和我一起拉直红纸，轻轻地平直放在地上，接着爷孙俩合作写下春联。
对联往事 “把纸拉直，小心墨流了。”爷爷在年前反复说着这句话。 一到腊月，爷爷就开始买红纸、紫纸，买墨汁，把红纸按照不同的大小长宽裁剪好，也会少量裁剪一些紫纸。摆出炕桌，他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写对联活动就开始了！ 爷爷出生在1935年，家中独子，上过学堂。没啥雄心壮志，但是写得一手较好的字。小学的时候，他在县城的国营厂看大门，也是出于他识字。快六十岁的时候，他又拜邻村的阴阳先生为师，学习风水之学。主要进行阴宅、阳宅风水堪舆、依据天文历法生辰推择良辰吉日。但是，从来不涉及占卜算命。 爷爷喜欢逛临近村镇的各种会，庙会、集会、交流会等等。 年龄小小的我，总会跟着爷爷逛会。尤其是庙会，他逛得开心，我吃得开心。逛庙会，他只注重两样，一是看卖石头镜的，也就是老花镜的小摊子；一是细看庙宇等古建上的楹联。 每次出门逛庙会的时候，爷爷总会带上他自己用针线“缭”的口袋本。这个本子是用我的没写完的作业本“缭”的。 有一次五丈原庙会，爷爷一早就拉着我，挤着班车，前往高店，到了高店，再徒步登上五丈原。 为什么不能坐小三轮摩托车？他说，小娃娃有的是劲。 可不，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登上五丈原见到诸葛亮庙。 到了会场，人山人海。九十年代的西府，出门打工的人比较少，庙会自然聚集了很多人：求神拜佛的、赶会做买卖的、出来买日常劳动和生活用品的、纯粹看戏吃喝的，还有逢会必往的骗子小偷。凡是有会，必有秦腔。庙会也不例外，秦腔的主要阵地就是在各种会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两边木头桩子上挂着对联。台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戏迷观众。 爷爷也看戏，看戏的时候还不忘拿出自己的口袋本，当然是遇见戏台两边的好对联，他一定要把这对联摘抄记录在口袋本上。 戏完后，他便带着我吃饭，吃完饭也不休息，就转着看各种庙宇古建，当然是为了搜寻对联。遇见对联，他止住脚步，定睛细读，然后缓缓从中山装口袋中抽出小本子。再从上衣口袋中再掏出笔，拔出笔帽插在笔尾。用手拖着口袋本，一笔一画抄下对联。这样的口袋本足足有四个，对于摘录临近村镇建筑物的对联来说，已经够多了。 当然，不止摘抄庙会上的对联，要是看到门店商铺好的对联，只要拿了口袋本，也会摘录下来。 然后分门别类，按照过年、乔迁、结婚、满月、丧事等等一一分类。这样，有人上门求副对联，问清事由，他便翻开自己的对联本，按照类别寻找最为合适的。他不懂古诗的平仄押韵，但是只要寓意好，读起来顺口，就可以采用。这就有点按照民歌来筛选的意味。 时近年关，搬出炕桌，铺上红纸，水晶镇纸压住侧边，我的小手捏住红纸前段两角，稍用力拉平，爷爷写一个字，便挪开镇纸，我再加点劲往怀里一拉，后退一小步。他再用镇纸压住侧边，继续写字。写完上联后，挪开镇纸便和我一起拉直红纸，轻轻地平直放在地上，接着爷孙俩合作写下春联。一个上午，满屋子的“脚地”（脚地，方言词，是地上的意思）就铺满了对联。 腊月写对联就集中在过年前的一两周。邻居们，甚至村里其他人，会拿着红纸前来，爷爷便告诉他明天过来取。第二天，总能拿到写好的、折起来的对联。有些人也会给爷爷递上一盒烟，甚至一瓶酒以表达谢意。烟是金丝猴，酒是绿瓶太白酒或秦川大曲。来人没有带红纸也没有关系，有写好的对联，他便直接拿出来给他们，没有说送与不送，好像理应如此。当这类求对联的人渐渐少了，他便开始给自家门人写对联。一家一户，一大一小，当然还有土地爷、灶王爷、弼马温牌位“门前”的对联。对联纸张大小，正好符合各家门楹大小。腊月二十八前自己门人会前后过来拿走对联。腊月二十九一到，爷爷就去城里大伯家过年了。 所以，每年腊月，看到爷爷开始裁剪红纸，我就知道，期待的新年就开始了。 爷爷八十过世，生前一直写对联，虽然印刷的对联已经挂满了年前大街上的角角落落，但是自己门人的对联还是爷爷写。这似乎成了一种习俗，爷爷负责写，他们届时负责取回。一直到爷爷过世，大家才开始买对联。 爷爷虽然普通，也不爱干农活，但是就这一个特点，也解了很多人的燃眉之急。人都是有优点的。虽然父母也会说爷爷懒于农活，但是也要求我好好学爷爷写字。尽管这样我的字写得很一般。 爷爷过世好多年了，他的书也散轶了，虽然爷爷没有什么值得书写的大事，但是一到每年贴对联，也就有了深切的怀念。怀念那个没有忧虑、没有忧伤的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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