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学与技术是如何影响国际事务的？ 作者：查尔斯·魏斯（Charles Weiss），乔治城大学沃尔什外交学院科学、技术与国际事务系荣休教授、前主任，世界银行首任科学技术顾问，美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委员。研究兴趣为科学技术与国际关系的相互作用。 来源：Weiss, Charles. How Do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ffect International Affairs? Minerva 53, 411–430 (2015). https:///10.1007/s11024-015-9286-1 导读 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是相互影响的。本文将这种相互影响的作用模式概括为以下六种：一是改变国际体系的结构、关键组织概念及其行为体关系；二是改变国际体系的运作过程，包括外交、战争、政策制定、商业贸易、金融、通信和情报工作；三是在外交政策的操作环境中创造新的问题领域、制约条件和权衡取舍，包括对国际行动的政治制约以及自然和社会科学规律所施加的制约；四是为国际体系运作提供新的观念、信息，为国际关系理论提供新概念和新理念；五是提供管理国际机制所需的技术和信息或作为外交政策工具；六是作为项目和机构的主体，其规划、设计、实施和管理为国际关系和外交实践提供素材。 引言 科学技术在国际事务中占据着日益重要的地位。本文提出了一系列作用机制，以锚定科学技术与经济、政治、法律和文化相互作用，进而影响国际事务最主要的几种模式，并探讨了此类相互作用在各种情境中的表现形式。这个分析框架有助于规范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这一屡遭忽视的庞大学科分支，以便将其整合到更广泛的国际关系之中。 本文作者基于自身40余年从业、研究和教学经验，结合对《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和《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等主要外交政策期刊的系统审阅，确定了这些基本模式。它们并非尽善尽美，也不意味着因果关系；相反，这些模式类似于历史语言学家提出的回顾性规律（retrospective regularities）以及进化生物学的某些方面。 关键概念界定 本文将“科学”定义为：基于实验、观察和理论分析的对自然世界的知识。该定义可扩展为“科学界的运作”，包括：科学家参与安全、情报等国际事务的活动；科学家之间的沟通、合作和竞争过程；科学研究机构或科学家个人接受咨询或提出倡议的行为。对“技术”的定义是：出于实际目的应用的，关于自然界的任何有组织的知识，或是开发和应用这种知识的能力。这一定义既包括先进技术，也涵盖简单技术；本文仅讨论基于自然科学的技术，但本文的观点同样适用于许多源自社会科学的技术。本文对“模式”的定义是：共同展示事物一般发生方式的一系列行为或事件。 科学和技术均内涵丰富，理论体系完备、发展脉络清晰，研究价值极高。本文引用的文献仅作为特定模式的案例，不代表该文献是最权威的。 另一方面，关于科学、技术与国际事务相互作用的研究相对薄弱，本文简要回顾了代表性研究成果。例如，对20世纪90年代美国外交政策制定者面临的科学－技术密集型问题议程的研究（Skolnikoff 1993）、有关科学与技术是否威胁传统国家主权概念的研究（Skolnikoff 2002）、科学技术因素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的角色（Nichols 1992；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1999, 2015c）、二战以来科学技术进步（特别是核技术的发展）如何影响去殖民化进程和大国竞争（Krige and Barth 2006）。 相互作用模式 基于现有研究（Weiss 2005）关于科学、技术影响国际事务的观点，本文将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相互作用的模式概括为以下六种。 1.科学技术是能对国际体系产生迅速而广泛影响的恐怖力量。（juggernaut，意为“世界主宰”，印度教主神毗瑟挐的化身之一，拥有驱使凡人甘愿献身的毁灭力量，译者注） 2.科学技术通过影响国际体系运作方式、传递行为体优势、模糊现有国际关系理论基本概念，改变国际关系运行规则（game-changer）。 3.科学技术为国际社会带来了必须解决的风险、因素或难题。 4.科学技术是理解国际关系宏观现象的关键维度，是新现象的源头或关键变量。 5.科学技术是外交政策的工具，或提供可用于国际制度建设或治理的技术信息。 6.科学技术是国际合作项目和机构的直接主体，其规划、设计、实施和管理为国际关系和外交活动提供了重要内容。 本文认为，上述模式在分析层面有区别，但并非彼此独立；一项技术或科学进步可能产生多种模式的影响；特定技术的影响可能会在不同时间展现出不同的模式（例如，某项科学技术问题最初可能是一个危机，随后发展成为需要管理的成熟问题）。随后，本文详细讨论了六种模式各自的作用机制。 （一）科学技术是能对国际体系产生迅速而广泛影响的恐怖力量 科学技术广泛、迅速的进步超过了国际社会的管理能力，现有治理机制难以赶上其进步速度、应对新兴问题，以传统手段限制竞争对手技术进步也难以实现。国际社会亟需修正现有理念和规范，建立一套兼具稳定与灵活，适应技术发展特点的国际机构和制度。 核武器和信息技术是模式一最典型的例子。核武器彻底改变了地缘政治，缔造了冷战两极格局，掌握核技术成为衡量国家权力的主要标准，引起了一个无休止的军备竞赛和核不扩散运动。信息和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革命引发了网络空间对抗和治理这一宏观现象。 （二）科学技术通过影响国际体系运作方式、传递行为体优势、模糊现有国际关系理论基本概念，改变国际关系运行规则 科学技术进步影响着战争、外交、商业贸易、通信、情报、金融等领域，改变了国际体系的运作模式。正如前文所指出的，信息和通信技术革命是“改变游戏规则”最典型的例子，它引入了“网络战”这一军事冲突新领域、改变了情报工作的形态、重塑了经济活动的模式、使公民社会更加活跃。技术转让与吸收管理也深刻影响着各国相对实力。此外，新兴技术可能改变既有国际关系概念，如全球气候变化使能源政策不再是纯粹的内政问题。 （三）科学技术为国际社会带来了必须解决的风险、因素或难题 科学技术进步常常推动新问题进入国际社会的议程。就这一模式而言，第一个重要因素是社会学习，即政府和公众通过大众传媒和科学“知识社区”（epistemic community）了解问题和技术基础，确定解决方案，再通过国际谈判建立化解风险的制度。然而，受技术分歧或政治矛盾影响，科学层面的共识并不一定转化为国际协议。对科学家而言，事实就是事实；但再成熟的科学理论在转化为公共政策时也会遭受细微误差和“有待解决的问题”干扰。本文以关于气候变化的争论为例，讨论了公共政策视域下科学发现说服力的局限性。 （四）科学技术是理解国际关系宏观现象的关键维度，是新现象的源头或关键变量 在这种模式下，科学技术为全球化等更大的“宏观”现象（如全球化）提供了技术基础。科学技术与经济、政治、法律、文化等因素共同作用，以至于它的独特作用往往被忽视。科学技术促成或作为关键变量的国际关系宏观现象包括：（1）全球化，由交通、信息和通信技术进步推动；（2）核武器与核扩散，由国际技术传播推动；（3）太空和深海的开发，促使尖端军事技术转化为民用的重大事件；（4）恐怖主义，由汽车炸弹、自杀式炸弹背心等简单技术传播推动；（5）大众传媒（图书、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译者注），受到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冲击；（6）环境问题，相关学科进步是关键因素；（7）粮食安全，快毒理学、分析化学进步是关键因素；（8）经济竞争和国际产业分工，经济发展和各国技术相对能力是关键因素；（9）能源问题，涉及水力压裂（fracking）、三维地震波分析等探测技术的发展以及漏油清理技术的局限；（10）传染病大流行，涉及流行病学、疫苗技术和相关经济政治制度的相互作用。本文以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为例，探讨了科学建议对外交活动的影响。 （五）科学技术是外交政策的工具 科学技术在国际交往中的应用通常被称为“科学外交”。美苏（俄）关系史为科学外交贡献了四个典型案例：一是太空竞赛；二是两国情报机构通过科学家交流开展工作；三是美苏两国太空技术合作；四是俄罗斯利用水下地形探测技术佐证其在北极地区的领土主张。科学技术合作可用于改善双边关系，包括解决共同关心的技术问题和巩固两国民间联系，例如美国埃及、印度的技术援助；科学技术也可以为既定国际协议或制度提供必需的技术信息，例如运用遥感技术监测环境状况、出口管制，或运用地震监测技术发现违规核试验等。 （六）科学技术是国际合作项目和机构的直接主体 重大的科学密集型项目面临着地点、成本、采购、知识产权、人员、管理、技术方向等复杂问题的考验，这些问题必须通过国际谈判来解决。此类项目通常涉及建立和运作一个国际科学基础设施，或设立一个国际合作研究项目，以及国际技术援助、信息交换、标准制定。国际科学基础设施的典型案例包括国际空间站（ISS）、欧洲原子能研究中心（CERN）、国际核聚变实验（ITER）等。国际合作研究项目的典型案例包括国际农业研究咨询小组（CGIAR）、欧洲原子能机构（EURATOM）；典型的信息交换项目由世界气象组织（WMO）主导；国际海事组织（IMO）和国际标准化组织（ISO）是技术标准制定的代表性国际组织。 一项分析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的框架（STIA） 综上所述，科学和技术和影响国际事务演变形态和特点的重要元素，国际关系的从业者和研究者有必要了解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的相互作用机制，发挥科学技术的积极作用，规避可能的风险，将科学技术纳入国际谈判和制度设计，解决全球性问题。 科学和技术很少单独影响国际事务，而是与经济、政治、法律和文化力量相结合。这种多重因果关系的模式使国际关系理论家为国际事务寻找有效解释的努力变得复杂，也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科学和技术的影响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往往遭到忽视。 本文提出的六种模式为理解科学、技术和国际事务的相互作用提供了一个框架，也展示了它们的广阔范围。作者并不认为这组模式已经尽善尽美，鼓励其他研究人员探索尚未确定的新模式。本文希望上述模式和它们所激发的研究将推动STIA（参见Weiss(2012）对乔治城大学沃尔什外交学院STIA项目的描述，作者注）被纳入更广泛的国际关系研究与实践。 词汇积累 retrospective regularities 回顾性规律 epistemic community “知识社区” juggernaut 毁灭性力量 fracking 水力压裂 译者：范嘉元，国政学人编译员，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外交学专业，研究兴趣为国际关系理论、中国外交、对外传播。 校对 | 赵旌宏 王昕怡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张嘉益 本文为公益分享，服务于科研教学，不代表本平台观点。如有疏漏，欢迎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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