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层楼新书推广的视频截图｜图源自受访者  i人六老师：“让作者说说这本书好在哪，多少有些羞耻。” 2019年，六层楼在和师姐的聊天中，突然注意到留守女童群体：“她们逐渐长大，离开家到外地工作，但在幼年阶段欠缺生理卫生、情感、生命、自我防护等方面教育的（负面）影响也慢慢体现出来了。她们该如何学习保护自己？” 不止是留守女童，一些粉丝也发来私信，说她们在面对女儿、妹妹的生理卫生知识教育时，筛选信息困难，找不到合适的书和资料。六层楼发现，不同地区、年龄段的女童们可能都面临着生理卫生知识匮乏、缺乏合适书籍的问题。  图源六层楼社交媒体账号 于是，六层楼开始搜罗相关资料，希望能列出一个书单，却在阅读中却发现了不少市面书籍存在的问题：“有的书只有两三章讲的不错，其他读起来就比较费劲. 我读起来都费劲，孩子怎么读？有的章节写得比较大胆，国内的家长和老师可能很难接受……十几本书汇集在一起，家长老师要读完再讲给孩子听？估计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总有一种方法可以让需要的人快速全面的获取这些知识。”综合现实因素，在身边人的鼓励下，最终六层楼决定自己来写一本“可供成长阶段的女孩和家长们共同阅读的书”。 写作初期，他首先困惑的是：怎么确认不同年龄段的女孩应该了解什么内容？ 201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版社出版了《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找到这本书的老六逐渐掌握了写作方向，很快又遇到第二个难题。  新书《所有女生要知道》目录｜图源自受访者 “这是一本写给9-18岁青春期女孩的书，但9岁的孩子会自己跑到书店说我要买这本书吗？” 答案显而易见。 “我猜想，一定是老师看完了才有可能推荐给学生，或者老师看完推荐给家长，家长再带孩子看。” 和粉丝有密切沟通的六层楼，深知大家藏在生理卫生知识教育里的担忧，他决定先在书中安抚好这些谨慎的家长：新书开篇里，他写了“给孩子”和“给家长”的两封信。 在给家长的信里，他这么写：“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和孩子一起看这本书，而不是把书扔给孩子让其自己看……书里我有好几次提到让孩子和大人一起看，希望你可以停下手里的事情，真的跟孩子一起看。” 说到这里，六层楼说起过去几代人常见的性教育场景：“有时候，大人在面对孩子提出的一些像'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月经’的问题时，可能会因为难以面对自己的无知和盲区而恼羞成怒，用不要乱问敷衍过去。” 但孩子对这些东西没有预设，他们就像一块海绵，当遇到家长手足无措或者过激的反应，会连带着将这些反应内化为这个知识的一部分，误以为这些问题是羞耻的、不能跟爸妈提。这样一来，亲子沟通这些生理卫生知识的桥梁就切断了，孩子以后在网上查一查、学一学，整理一些散装的性知识，就这么过下去了。 请家长一起加入学习，也是在为家庭创造更开放的性教育沟通环境，帮助亲子双方完成“去羞耻化”的过程。打通了写作者的表述难题，这本书还在出版前被多方善意地反复斟酌过。 以女厕所里贴着的捐卵、代孕、无痛人流等小广告为例，现实世界可不会在意这些小广告会不会给孩子看到。但孩子看到后就会产生好奇心，去搜索这些东西。如果她曾在学到这些事情和观点，那她的反应可能是会拿记号笔把小广告涂掉，但实际情况往往更复杂，作为书籍出版方，其实无法确定这则信息出现得时机是否合适。 “到后期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的表达欲，只是希望把不合适的信息尽快去掉，别挡着真正能留下的那些有用的信息，让它们尽快上市、传播出去就好。本身写知识没有那么费劲，不过在设计措辞上，我有很多内耗、左右互搏的过程。” 新书面世后，一些20多岁的粉丝和孩子家长也给六层楼发来反馈，说在这本书里补齐了过去缺失的一些知识，并且也能把书放心的教给孩子看：“这几天，我最大的喜悦就是孩子们已经开始看这本书了，我在书里花的心思也都被看到了。” 在访谈的最后，他希望对这本书的读者们说： “大家拿到书之后不用拍照，不用分享，尽快开始读书，要拿来读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不要说买了就等于读了。不读就卖掉，让它流转起来，让书去发挥它真正该有的价值，读起来分享起来。”  从一本老书看百万博主创作史 内容创作者的观点、状态和情绪都会通过作品被定格，这有时是属于创作者的职业奖赏，有时也会成为难以面对的过往。 在六层楼2019年出版的第一本《女生呵护指南》豆瓣短评区，曾有几位读者针对其“表述风格”吐槽，说风格油滑，啰嗦，有“微博味”。  《女生呵护指南》读者短评节选｜图源自作者截图 在聊天中，六层楼坦率地接纳了这些意见：“后来，我也读出了读者们反馈的那些感受。” 他借机剖析了过去的自己：“这本书2019年上市，其实2017年就写完了。当时2015到2018年是互联网医疗高速发展的阶段，有很多医生在网上写科普，那当时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内容突出，让大家愿意看？那就是说人话，不那么文邹邹地以严肃专业的形象出现。” 当时，六层楼的头像是草莓，名字就叫六层楼，不穿白大褂也不标榜自己是某医院什么职称的权威专家。“那凭什么仅凭内容让自己脱颖而出？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把内容写成那种风格的，它更像'公众号味’或者'营销号味’。” 他说。 除创作环境外，六层楼也回溯了自己当时的创作心态： “回看那本书，确实会看到一些啰嗦、冗余、炫技的地方，有些羞愧。”在《女生呵护指南》的修订版里，六层楼和编辑一起做出删减，留下了一些在如今看来依然恰当的、保持说人话的、维持轻松文风的内容。 当年的六层楼希望从一个专业医生的视角出发，用大众易于接受的表述风格传播更多女性健康知识。这种初衷保持到今天，但大众青睐的表达方式一直在改变。在具有高频反馈环境的互联网环境中，拥有323万微博粉丝的六层楼已经养成了作为内容创作者自我审视和警惕的习惯。 “回看以前写的东西，我会非常警惕其中有没有当时没察觉到的一些对读者或某些群体的冒犯、一些语言不得当的、我认知上有偏差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在随时随地纠正、调整、清理自己。回看我3天前写的东西，我都会觉得有些问题，不好还能再改。包括这本书，要不是再不出就不行了，我觉得还能再有优化的地方。” 作为一个上台前还会不断修改PPT的创作者，六层楼早已经跨过一般自媒体博主都会经历的那个因为负面反馈而情绪内耗、自我审查的阶段。 “遇到别人抛出的那些我没思考过的议题，首先是要感谢人家提出了这个给你思考的机会。如果别人指出你有什么负面的特质，那就看看这是不是你做了某种行为，应该承受、面对的东西。比如我曾经在临床工作，我不出来做科普，一点事儿也不会发生。但这就是我自己选择来做这件事，自己选的，就不抱怨。” 过去10年，就像AI被数据训练成有逻辑的回答机器一样，六层楼通过各平台的数据和粉丝反馈，逐渐进化成一个更加熟练的知识传播者，他把这个过程称作“触角打开”。  六层楼最近的视频内容｜图源自作者截图 知识本身并无偏见，作为收集、书写、传播它的创作者，六层楼反复提起“服务于让更多女性更好的生活”这件目标。和几年前不同，如今他希望自己的措辞表述能尽量少带自己的个人锋芒和观点： “如果我写了一个对人很有帮助的知识点，却让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那Ta看到这个内容会愿意分享嘛？那如果Ta觉得自己在这个内容里被很好的照看到了，也会放心的把信息传给身边的人，这个信息不就传播得更远一些了吗？”如今，六层楼形容自己在做的是“温和而有力”的内容。 和六层楼在三年前对刺猬公社说的一样，他依然坚持“重复是科普创作的必然”，只是重复对六层楼来说不意味着一成不变。随着内容行业的变革，他希望自己每次重复的选题中，能有新的表现形式、更广阔的受众。 “以月经这个话题为例，我已经做过无数次内容了，视频、音频、手把手教学、硬核科普、道具模拟……上次没讲明白的，这次换个方式再讲，从数据和大家的反馈中，也能看出来下次可突破的边界在哪。” 比如他说到某治疗方法一线城市才有，那三四线城市的受众就会认为这个信息是无效的，信息传播到这里也就停止了。“那下次我就要讲一二线有什么、三四线有什么治疗方式，不同地区的医生是怎么应对这些问题的。最后，兼具轻松可读性和专业性的内容，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打磨出来。” 尽管不再受粉丝负面评价和数据的左右，但从言语间都感受得到，六层楼依然非常在意粉丝们的反馈。 每天，他还会从写书、录播课、录视频、写微博等事情中腾出1至2小时来看大家的私信，感受她们最急迫、最真实的困境，以此打磨自己的作品。作为一名经常活跃在评论区、积极响应粉丝需求的内容博主，当被问及粉丝在他博主之路上的作用，他说： “我生命中的每一位女性、每一位读者，一锤一锤把我锤炼成今天这个模样。很多人会说我是男性之光，但我内心其实希望反驳这些话，我不是生来如此，而且至今也还是半成品。” 六层楼告诉我们，作为一个做女性健康的男博主，他认为自己吃到了一些性别红利：“大家会对你没有期待，做得但凡好一点大家就觉得棒极了。但不是的，还有很多老师都做得很好，我其实只是及格线，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行业沉浮，我找到了我的北极星 六层楼自2018年从医院辞职，组建起新媒体团队后，逐渐形成了广告、电商小铺、付费课程、书籍等几部分收入来源。 在过去的2023年，随着行业的变化，他们逐渐接触到穿戴设备等数码、医药、疫苗企业的合作意向：“像是穿戴设备上记录月经周期这件事，我们就会去讲它对你的健康有什么意义；也会向大家普及某种疾病的处理方式、治疗方案、药品的生产过程、怎么选择疫苗、药物怎么在人体里发挥作用。” 企业的态度也在发生变化：“很多企业对自媒体的印象还停留在传统媒体阶段，不知道自媒体是做什么的。但在沟通中，他们慢慢发现我们在内容传播度、内容质量、用户认可度上是有价值的。过去很多年讲不明白的事情，普通人来分享不够专业、企业来科普没人看、找一个博主来讲一讲就清楚了。” 内容和形式在不断变化，后台数据从不说谎。目前，六层楼的视频完播率接近45%，播客的完播率接近50%，这在行业内已属较高的停留时间。从多方反馈中，他也明显感受到粉丝群体的逐渐扩大，有45岁来咨询更年期、也有18岁来咨询健康问题的粉丝，这些粉丝的问题更加具体，也从侧面说明了他们在健康知识传播上的信度和广泛程度。 尽管市场中充满变化与可能性，但2023年，整个内容行业的营收不算景气，六层楼团队也在2023年遇到了低谷。 “上半年，团队20多个人发完工资交完房租，净收益是20万，又努力了半年，挣了50万。我说这70万挺好，够来年的房租钱，工资什么的我们再慢慢努力挣。” 身边创业的朋友有公司倒闭、解散的，也有放弃科普开始直播带货的，对比之中，六层楼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乐观，他在两个月前的年会上说：“2024，咱们的目标就是6个字：活下来，活下去。” 面对这种“活下去”的发展目标，六层楼感受到了团队的担忧——对一个公司来说，这似乎意味着不进则退、潜藏危机。但对他来说，这并不意味着在事业追求和抱负上的懈怠。 创业初期，六层楼曾有“我不应该去挣钱，用知识就能活下去”的拧巴状态，他自嘲那是属于“文人的酸腐”。有了团队要考虑营收之后，他逐渐把目标集中在“要挣更多钱”上。但很快他又发现，挣钱对他来说，变成一件无法激起情绪波澜的事情。 这之后，他回想起最初那种强烈的原动力、那种让他在一天4台手术间也要写文案的激动感——“帮助更多女性更好的生活。”这种最初作为漂亮话出现在他笔记本上的口号，后来成为他重燃热情的北极星。 10年后，遭遇内容行业的低谷时，那些当年在知识和商业化间做过的挣扎，如今看来是值得的。使命感给了他度过周期的定力。 “对我来讲，我要注意身体健康，保持好状态。我也希望能把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调整到健康、良性的状态。” 在公司里，六层楼告诉员工：“我希望你们都能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找到真正属于你们自己的价值，别浪费你们的时间，你想想看，2024年对于你的人生来讲也只有这么一次——是不是爹味太重，有点油腻（笑）。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北极星，天天干劲十足，我希望大家也能抓紧去找找自己想做的那件、连夜就要做、一秒都不想等的事情。遇到了，就尽快抓住它，不要错过。” 在未来的女性健康知识科普领域，六层楼充满信心。“这些年，能感受到女性更爱自己、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和美好的生活体验了，那么健康领域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未来，随着大家对这方面的重视，品牌、产品也会加大对这个领域的投入，一起为女性健康多做贡献。” 近年来，有越来越多优秀的女性健康知识科普博主涌现，刺猬公社借此向六层楼提问：“你觉得，自己的护城河在哪里？” “好东西值得更多人来推荐，我甚至觉得很多博主应该无偿去推荐大家打HPV疫苗。何况，我也没有打算守护什么东西，这听起来像是要守住自己已有的资源、荣誉、财富，但我对这些没太大兴趣。我要继续往前走，用我的知识、通过科普帮助大家。” 过去十年，有许多和六层楼一起做科普的前辈们都陆陆续续退出，他对此颇感遗憾：“未来，如果有年轻医生或老师们有意愿来做女性健康知识科普这件事，我愿意无偿地分享经验方法，让大家少走弯路，尽量轻盈的开始去做这些科普。” “女性科普不是一件几个博主就能做好的事情，需要有更多专业、有意愿、有热情、有能力的人来加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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