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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和儿子读到朱自清的一首小诗，说细雨是春天的绒毛，这个比喻很好，让人读了心里一种轻轻的痒。春天是快到我住的北美小镇了，空气冷暖交错，隔了几天冷的日子就来了温暖的天，然后下雨，又暖又湿，不是绒毛那样的雨，而是成串珠子的雨，街面上会有积水，映着房屋里的灯光。今早起来，雨停了，树干上都隐隐透着流动在树皮下的绿色。今天镇上有农夫市场，附近农场来这儿摆摊，我先买了一袋苹果，这是去年秋天的苹果了，但还是比超市里买的好吃。我带孩子们去这家果园摘过，他们的苹果树太能结果子了，摘不过来，秋天的时候掉了满地苹果，空气里是苹果熟透发酵的酸甜味。我买了一颗生菜，脆生生的绿，让人想立刻咬一口，还有一盒胡萝卜，竟然有香气，那种刚从泥里拔出来很清新的味道。我很久没闻到过胡萝卜的味道了，写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拿出来闻，我把各种颜色的胡萝卜都闻了一遍，那种黄色的胡萝卜最香。我还挑了一块干酪，儿子个头挺大了，打球的时候能把我撞倒，可还在小学，每天还要带点心去学校，可以切一点干酪给他带上。有一家摊位叫“迷路的面包”（Lost Bread)，面包个个都很结实，充满了能量的样子，可惜都太大了，需要壮劳力去吃。给女儿挑了一瓶烤麦片，她喜欢甜食和玻璃瓶装的食物。最后我从一个女人的摊位那里买了两块肉馅饼，她总是笑眯眯的，穿着朴素，粉红脸盘，像老电影里的厨娘，说话的时候有一种粘乎乎的口音，不知道来自从哪个国家，她的馅饼很香，孩子们很喜欢。农夫市场让人快乐，这些精神饱满的蔬菜果子蘑菇带来泥土的元气。泥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们来自尘归于尘，我们和泥土其实是一种东西，触摸泥土和扎根在泥土的植物会让我们安心甚至喜悦。农夫市场设在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图书馆西侧面就是墓园。我今天早上在里面散步，那会儿墓园里很安静，只有各种鸟儿在树上互相悠闲的召唤，但一只红头啄木鸟很勤奋的沿着树干一路向上啄。看墓人房前的玉兰树缀满了花苞，墓碑之间的草地积着一点昨晚的雨水，泥土踏上去很软。看墓园的地图和墓碑上的文字，知道这是镇上最老的墓园，从十八世纪就有人埋在这儿了，睡在这片泥土里的人从总统、诺奖获得者、士兵到平凡镇民都有，有的墓地宛如纪念堂，有的墓碑精雕细镂，有的只是简单的一小块石板嵌在土里，但我看到有一块墓地只插了一片塑料牌子，而且牌子署名是一家殡仪馆，不是像别人那样是亲属立的，他/她是怎么了？不过也没关系，不论穷达贫富，最后大家都友好的睡在泥土里了，花从身边拱出绽放，树在身边汲取水分。墓园里有一株梅花，远看一抹红云，随风飘着幽香，走近了看，果然是华人的墓地，有两块墓碑，同姓，一为夫妇二人一为单独的女子，刻着中文，梅树下的那方墓碑写着主人于2005年离世，这株梅花不知由谁当年手植，今已亭亭如盖。墓园里睡着各种族裔和信仰的人，但我总注意到华人的墓地，有一块墓地是一位廖姓女士的，后人特别用心打理，占了较大的一块地，墓碑是尖顶纪念碑式样，墓地上种着杜鹃和水仙，围了一圈石柱，还有好几尊天使雕像，一尊像基座上刻着字，说明由廖女士长子所立，非常传统的华人做法。墓地前侧有一石板，上面刻着廖女士秀丽的手迹：“我们中国人品评一个人，不在乎他的名利地位，而在乎他个人的价值判断和探索。” 下面刻了这句话的英文翻译，以方便其他族裔敬仰这位廖女士。在廖女士的墓碑前，还有一尊小一些的墓碑，主人也姓廖，看名字应该是男士，他的碑上刻着行草：“俱往矣，雄心壮志；猛回首，已百年身。” 这和廖女士的那句话有相通之处，不过一个是感慨，另一个是叮嘱。在墓园走一圈，风温暖而浩荡，有两处新墓地，应该近日刚进行过葬礼，上面还堆着鲜花，黄色的玫瑰、紫色的菖兰，粉色的康乃馨满满的堆叠，带着雨珠，娇嫩鲜艳。新翻的泥土是土黄色的，还没有长出草。 有一些墓碑上搁着海边的贝壳和石块，应该是亲朋们从远处带来给睡在这里的人的。这里也有小孩子的墓，有一个孩子的墓地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马的雕像，刻字述说这乖孩子生前最喜欢小马。还有一个孩子的墓地站着一个小女孩雕像，女孩迎风笑着，头发和裙摆如波浪。女孩的两边手腕都系了白色的丝带，此时在真正的春风里热烈飞舞。农夫市场带来泥土的产出，墓园允许我们回归泥土，两处都在镇中心，我此刻写的时候，从图书馆的窗口看出去，还能看到林立的白色墓石，图书馆里很安静，一个老人在我身边的沙发上打着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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