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国的科幻小说如何体现其全球战略 | 国政学人

 国政学人 2024-03-09 发布于天津

中国的科幻小说如何体现其全球战略

作者:William A.Callahan,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国际关系系教授,主要研究领域包括国际关系理论、视觉国际关系、东亚区域政治。

来源:William A.Callahan, “China’s Global Strategy as Scientific Fiction,” LSE Ideas, January 2023.

导读

应该如何理解中国的全球战略?本文通过分析诸如《流浪地球》《三体》等刘慈欣的小说,探寻了中国科幻如何推动人们创造性地思考中国的全球战略。本文从科幻的视角探索了人类与技术、科学与政治以及不同政治群体之间的关系等更长远的议题,从而超越了当前以新冠疫情、俄乌战争等为核心的全球议程。人类注定要进行生存斗争吗?还是可以以更具创造性的方式走出一条不同的路呢?

过去十年,东西方的许多专家都曾预测,中国将在经济等方面超越美国。他们的判断依据是中国数十年来飞速的经济发展,并推断这种发展趋势会持续到未来。这种预测方法的问题在于太过线性和决定论,并且很难预测一些重大的变化。而另一种未来学(futurology)研究方法则既能预测到未来发生的重大变化,又能规避它。中国顶级的科幻小说家刘慈欣认为科幻作品是思考未来重要的灵感来源,因为它需要人们创造性地想象并实际创造一个经济、政治、文化维度上的新世界。西方的许多军事战略家也通过科幻小说来理解超越炸弹和子弹威力的软实力(一般体现在替代性世界秩序中)。因此,为了理解中国全球政治的方向,人们需要探索体现星际政治的中国科幻作品。

科幻与战略

中国科幻小说在世界范围内的兴起恰好与中国本身作为一个潜在超级大国的崛起发生在同一时间段。如要掌握中国科幻与中国全球战略的关系,需要从三个动态的角度来看待两者:悲乐观主义 (pessoptimism)、新社会主义 (neo-socialism) 以及“天下”。

1. 悲乐观主义

悲乐观主义这一概念可以让人深入了解人如何能够同时既乐观又悲观。这种混合着积极和消极的情绪在中国科幻故事中很常见,人物通常高度渴望变革,同时也对未来怀有深切的焦虑。我们可以在另一位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的作品《转生的巨人》中看到这样的情绪。该作品的寓意非常直截了当:它讲的是中国暴发户群体的无限欲望,并认为中国经济模式过度重视GDP的快速增长,而忽视了对环境与社会的负面影响。但这个故事之所以是悲乐观主义作品,是因为它是从一名医生的视角来叙述的。该医生深陷多重矛盾,例如违背道德的医疗黑幕、巨额财富的承诺、自身财富地位在最后一刻被夺走的风险。

这个故事很有趣,因为它不仅是一段理性的解释,也激发了读者自己的焦虑与抱负。其他作者则更直接地写到人类需要在理性思维和感性思维、智商与情商之间实现平衡。陈楸帆的《巴鳞》描述了一种奇特的生物,其特殊技巧是精确地模仿任何人的动作。在本书中,同理心(empathy)是这种生物的关键能力。这个故事告诉读者,文明的等级是由“以他人的价值观为出发点思考”的同理心水平来衡量的。更重要的是,这种对同理心的强调甚至得到了军事战略家的重视。研究悲乐观主义、科幻作品和中国全球战略的主要收获是,人们需要将矛盾视为动态的。一个人可以同时悲观且乐观,快乐且悲伤,贪婪且慷慨,理性且感性。某一种视角无法解释一切的现象很常见,因为悲乐观主义者必须同时且共情地理解多种视角。

2 .新社会主义

新社会主义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它是一种经历、一种生活方式,或是一种构建问题和答案的广泛思维方式。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体现了新社会主义对人文与科技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类在世界上的作用等议题的理解,因此能够展现中国的全球战略。马克思主义、中国共产主义与刘慈欣的科幻小说都崇拜科学技术。刘的小说是技术狂热 (technophilia) 和未来学很好的例子,科学不仅被用来解答科学问题,还被用来解答政治问题。《三体》中,来自银河系各处的外星人被呈现为“科学性”的,因为它们“没有时间关注艺术与文学”;同时,它们也不理解谎言与诡计。《流浪地球》的叙述者则描述他所经历的教育如何 “集中于科学和工程”;没有学习文学与哲学是因为这些科目被视作干扰。

重要的是,刘慈欣并未将《流浪地球》看作一部反乌托邦小说,而是乌托邦式的,或者至少是现实的,因为哪怕是在科学毁灭地球、屠杀人类的时候,社会也是遵循科学法则的。与许多反乌托邦科幻小说家不同,刘慈欣并不恐惧科技,而是尽职尽责地将科技视作人类许多疑问的答案。研究新社会主义、科幻作品以及中国的全球战略所带来的启示是去思考科学与人类、能源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重大议题应被框定为技术问题还是政治问题。刘慈欣提出了一个热门的观点:即使科技毁灭了地球与人类,它也终将拯救人类。

3. 天下

第三个动态是超越了中美地缘政治的“天下”这一概念。中国正在向“文明主义”(civilizationalizm)转型,意味着中国是一个超越实际领土范围的文明型国家(civilizational state)。“天下”也是新社会主义的一个例子,因为它不再是一个来自古代中国的观念。哲学家赵汀阳已经赋予“天下”新内涵,用以解决21世纪世界的问题。不同于把个人或民族国家作为政治焦点,天下引导人们从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待世上的问题。这里天下就像是科幻小说一样,因为它采用了行星维度的世界观:刘慈欣的《流浪地球》讲的是我们的星球所面临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如何必须在全球范围内得到解决。与其让个人或国家乘坐成千上万艘宇宙飞船逃离地球,刘慈欣将整个地球改造为搭载所有人的巨型宇宙飞船。

通常全球级别的解决方案会推崇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大多数美国科幻小说都是有意地向世界主义方向靠拢,用不同种族、国籍以及人种来代表全人类。虽然中国科幻小说也有类似的情节设计,但是往往聚焦于华人,中国科幻小说本身也是推进中国软实力的载体。这与天下的概念一脉相承。在天下的世界观中,连像马克思主义这样的异国意识形态都会被中国文化转变。例如,《三体》小说对于文化和身份认同有一套非常固定的概念,将中国精英与三体人对立起来;后者虽然并未被描绘为不同的物种,但被视作与地球文明相冲突的另一种不同的文明。刘慈欣曾经通过创造“宇宙社会学”(cosmic sociology)这一概念解释道:“生存是文明的首要需求。其次,文明不断地成长和扩张,但是宇宙中物质的总量保持恒定。”在这个零和系统中,地球注定要持续进行生存斗争,要么选择去征服,要么选择被征服。

天下理论中文明进行生存斗争这一观点也影响了刘慈欣的知识观。知识究竟是一个向所有人开放的系统,使得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为了人类的共同福祉交换意见从而推动科学的发展,还是一种稀缺的资源,必须由象征着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的封闭系统管控?在《三体》中,这是一个面向全人类的问题,因为三体人利用自己先进的科技限制了地球的科技进步。在本书中,科学被视作处于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下的国家资源,且三体人在理性的驱使下对地球施加了一种封闭且受管控的系统。有趣的是,在应对外部强加的封闭知识体系时,刘慈欣并未解放地球科学家、从而让他们在一个充满活力的开放性体系中合作。相反,他通过建立地球自己的封闭科学体系解决了这一问题。

研究天下、科幻以及中国全球战略得到的启示是应从动态困境的角度来思考。首先,人们应该以个人、民族国家、文明还是整个星球的身份来解决所面临的问题?第二,人们应采取宇宙主义还是文明主义的世界观?最后,人类是否可以和平共处,还是说注定要经历零和博弈的安全困境,你死我活?

结论

当我们将视角从未来移到当下时,会发现刘慈欣的小说堪称中美关系的寓言。当然,这并非新情况。不过,重点在于,刘慈欣将上述内容框定为最关键的问题,并将解决方案限定为某些特定战略。刘慈欣的作品很重要,因为他在中国广受欢迎,并且通过将中国的全球战略想象为一组特定的问题和解决方案来影响它。但刘慈欣所设想的愿景只是中国乃至世界的未来的某一种可能性。当科幻小说用“隔阂”(estrangement)来想象与当下不同的未来时,读者的任务不仅仅是寻找实现该未来的方式,还要想出避免它的办法。

无论如何,中国科幻小说让人们的思维超越了21世纪初地缘政治的二元对立,开始有创造性地去思考那些正在定义未来的关键议题。如此以来,中国未来主义的星际政治可以告诉人们关于21世纪的中国的许多内容。正如刘慈欣所总结:“中国是一个未来主义国家。我意识到所处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像科幻小说,而且这个过程正在加速。”

词汇积累

nouveau riches

 暴发户

techno philia

 技术狂热

decimate   v.  

 大量杀死

译者:江若婵,国政学人编译员,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

校对 | 李佳霖 范昊晖 

审核 | 李源

排版 | 赵小娟

本文为公益分享,服务于科研教学,不代表本平台观点。如有疏漏,欢迎指正。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