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破庙中发现一幅人皮壁画。上面画着一个人半跪在地上,用刀砍下自己的双腿,似乎在举行什么诡异的仪式。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腿上的血肉竟然寸寸脱落,与此同时,画中人抬起头,对着他诡异一笑。 原来壁画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大阴建朝三百年,世间不靖,怪异多生,我所在的隐元司,就是专门负责处理各种诡奇案件,怪异之事。 这事的主人公叫李四,是一个行脚商。 那天他接到消息,说是太泽湖附近大旱数月,土地干裂,有人在地缝中发现一座前朝遗迹,据说大有来头。 因为消息紧迫,李四当即收拾行囊,准备过去看看收点好货。 一路紧赶慢赶,等到夜色降临,李四正巧来到一片旷野之中,举目四望,周围荒草丛生,连棵野树没有。 李四又驱马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一座破庙。 他牵马上前,敲了敲门,还没用力,可能是年久失修,那扇院门「咯吱」一声倒了下去,扬起好大一片尘埃。 李四见到这一幕,心中却是不留痕迹的松了口 他们这种行脚商,常年漂泊在外,比起猛兽孤狼,更怕的是遇到人。 毕竟猛兽没有心志,而人心瞬息万变,他们随身携带大量财物,在一些歹人眼中无异于过路肥羊,想着办法就要宰割一刀。 这座破庙看起来年久失修,里面也没人露宿,却是可以凑合一晚。 想到这里,李四将马拴在外面,转身踏进院落中。 院子里荒废已久,杂草丛生,到处是断瓦残砖,李四打量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异常,转身来到破庙前。 入门的位置正好对着一座香台,上面似乎也曾供奉过什么东西,只是岁月流逝之下,原来的神像早已化为一地碎石。 就是两旁柱子上,还能依稀看到一幅对联。 「长生不了神仙府,与天同葬道人家」 李四看着这幅对联,心中莫名一跳,隐隐感觉上下联的字里行间充满着一股邪性,却也说不出来这股邪性从何而来。 寻常庙宇,怎么会刻上这种寓意不详的对联? 他皱起眉头,一时间心中迟疑丛生,正在犹豫是不是掉头就走,再找个地方过夜。 脚下陡然一紧。 有什么东西紧紧摸住他的脚裸。 那东西的力道大得惊人,措不及防下,李四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李四浑身毛骨悚然,猛地抬脚挣脱了那个东西往旁边避让了几步,这才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 香台下面的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诡异的东西。 那东西蓬头垢面,蜷成一团,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但依稀还能看出个人形,只是这个人… 他没有双腿。 下半身从腰间开始就消失不见,空空荡荡,勉强看到断口处凝成一块块漆黑的血痂,说不出的诡异。 寻常人受了这等伤势,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但那个人依然还活着。 李四轻吸一口气,瞩目望去,只看到那个人对着自己痴痴笑着,似乎是一个傻子,嘴角还不断往外流着涎水。 但最恐怖的还不止如此。 那个人的脸上,原本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恐怖的黑洞。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双眼生生扣了出来。 破庙、邪联、没有双腿双眼的人。 这一幕幕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恐怖的画卷,将李四囊括其中,他忍不住倒退几步,只感觉今晚所见的一切,都充满荒诞不羁的邪性意味。 李四浑身哆嗦着,不敢多做停留,扭头就朝外面跑去。 只是没跑几步,他突然定下脚步,整个人呆在原地。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窜了起来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朝着庙门的位置跑,但脚步踏出后,却离庙门越来越远,整个人仿佛鬼打墙一般,已经来到了庙宇的后面。 环目四顾,一条条巨大的长幡从庙梁上垂落下来。 那些长幡无风而动,扭动着怪异的形体,如妖如魔,连带投在地上的阴影都邪性十足,凝神细听时,隐隐从上面听到无数凄厉怪谲的声音。 仿佛缠绕着万千冤魂,在耳边哭喊控诉。 李四牙齿咯咯作响,他平日虽然走南闯北,但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当害怕到了极致,一股怒火也从心底升腾起来。 他大声吼叫着,似乎想给自己壮胆,一路扯下那些长幡,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而去,试图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不知道扯断多少长幡,眼前终于空空荡荡。 一面墙壁出现在眼前。 月光透过残破的庙顶,照射在墙壁上面。 所以李四抬起头,勉强看到那面墙壁上,悬挂着…不对,那更像是从墙壁深处,「生长」出来了一幅壁画。 只这一眼。 一股剧烈的寒颤就从李四心里滋生出来。 那幅壁画色泽暗红,表面凹凸不平,瞩目望去,给人一种滑腻鲜活的感觉,似乎是由什么东西的皮肉揉捻制成。 李四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感觉喉口涌出一股血腥味道,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也是这一低头,他突然发现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影。 是之前那个半截身子的男人。 男人匍匐在地上,脸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恐怖空洞。但李四仍能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糅合了诧异、恐惧、不解、迷茫的复杂情绪。 下一刻,他听到那个男子说: 「你…你竟然没事?」 「这个人不是傻子?」这是李四的第一个念头。 「他知道什么内情?」这是李四的第二个念头。 心念转动间,李四强忍着惧意,蹲下身子,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半身男子: 「你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男子情绪十分激动,嘴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似乎李四此时安然无事,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李四看着男子癫狂的模样,一时也束手无策。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现在被困在这个邪门的地方,想靠自己一人之力出去是万万不可能,唯一转机,就落在面前这个男子身上。 就这么等了半天,男子似乎终于发泄完,这才勉强开口: 「我叫吴寿生,是南阳郡铜丘县人士…J 在男子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李四终于明白他的来历。 原来吴寿生是铜丘县的一个猎户,三月前外出打猎,路过这座破庙想着借宿一夜,结果在破庙深处发现了一面人皮壁画。 也是李四之前看到的那副。 但与李四不同,在吴寿生眼中,那副人皮壁画竟然描述出他自己的形象,而且场景更是诡异万分,壁画上的他半跪在地上,用刀砍下自己的双H逗。 紧接着,吴寿生就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跟壁画描绘的那样,血肉寸寸脱落,骨胳根根尽断。 只是顷刻间,他就失去了下半身。 不仅如此,那副壁画上的场景竟然还在不断衍生。 眼看着上面的场景越来越邪性,吴寿生没有办法,用手将自己的眼珠生生扣了出来。 他自残双目。 那副人皮壁画上的场景也没再对他产生影响。 只是吴寿生也成了一个废人,滞留在这座破庙之中,直到李四的到来。 李四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惊骇万分,毕竟吴寿生口中的一切太过诡异,人皮壁画,上面的场景竟然会映射到现世之中。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安然无事? 李四心中思绪百转,还没等他继续深思,吴寿生继续道: 「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既然你不受那副人皮壁画的影响,就一定可以带我离开。」 原来这三个月里,吴寿生虽然目不能视物,但早已摸清楚这座破庙的出口所在。 只是受制于没了双腿,这才一直受困于此。 李四知道可以出去,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他俩商量片刻,约定由吴寿生指路,两人通力协作,离开这个鬼地方。 事不宜迟,李四扯下身上的外裳,将吴寿生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留了一个心眼,用衣服将吴寿生的双手束缚起来,这样即便吴寿生心怀不轨,他也可以随时抽身而退。 一切准备妥当,李四背负着吴寿生,在他的指点下尝试离开破庙。 「先迈左脚,往前走五步。」 「记住,一步也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 吴寿生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丝不用回绝的意味,似乎多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不可揣测的事情。 李四心中也瞬间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看左边,那里的土地一片平整,没有任何异常。 吴寿生似乎察觉到李四的迟疑,声音微微放缓:「如果不按要求,多迈出一步,那里就会钻出来一条生有利齿的怪虫。」 吴寿生说到这里时,左手下意识缩了下。 李四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子左手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的血肉已经尽数化为乌黑之色。 他不敢多想,凝神按照吴寿生的指点,转身踏步而行。 「你的前方会出现一口枯井,不要直视那口井。」 「去井边取一捧土,握在手中,然后倒退三步,再往右走十步…」 吴寿生口中的路线曲折绕行,很多时候都不明所以。 也不知这个男子在这里滞留的三个月里,花了多少代价,试错过多少次,才找到这么一条通向生机的出路。 两人越过枯井,走走停停,离那面人皮墙壁也越来越远。 随着距离的拉远,李四明显感觉到胸口仿佛逐渐卸下一块巨石,似乎离开了那面邪异的人皮墙壁,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转进。 很快两人来到一条幽深的小路,小路两侧栽种着许多虬枝盘曲怪树,树枝上悬挂着一具具尸骸。 「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抬头看。」 吴寿生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古怪的意味。 李四余光看着那些尸骸无风而动,就在自己脑门上来回晃荡,背上冷汗也是涔涔渗出。 好不容易走过那些怪树、尸骸,远远看到之前进来时的院落。 「快出去了!」 「没想到这么简单!」 李四眼见出口在望,心中的喜悦也是难以自己只是背上的吴寿生突然没了声响。 李四心口一跳,又喊了两声,吴寿生才继续开口,只是声音似是沙哑了不少:「左手边十步的距离,有一尊神像,将其摆正。」 「然后叩三个响头。」 李四依言从土里翻出一尊神像。 那尊神像通体漆黑,生着三头四臂,身子扭曲摆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 似是祈求,又似是控诉。 李四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随即按照吴寿生的指示,对着神像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他眼皮一跳,那尊漆黑神像似乎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神像又恢复木然死气的模样,似乎方才只是错觉。 李四不敢多问,起身绕过神像,眼看着距离院门越来越近,李四眼中喜色还未消退,喉口陡然一紧。 一双铁铸的大手紧紧勒在他的喉颈处。 措不及防下,李四翻倒在地上,余光看到一张狰狞扭曲,双眼位置只剩下两个恐怖黑洞的脸。 吴寿生不知何时解开了双手上的束缚。 「为…什么…」 李四挣扎着挤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吴寿生面目狰狞,他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 「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了人皮壁画却能毫发无伤,而我就要失去双腿自剜双目?」 「为什么我在这个鬼地方苦苦挣扎了三个月,而你一来就能全身而退?」 吴寿生说着笑着,笑着说着。 两行血泪顺着他脸上那两个恐怖黑洞缓缓流了下来,将他的模样衬得越发如妖似魔,他的声音凄厉绝望,嘴角的笑意却也越来越盛: 「知道吗,在你看到人皮壁画没事时,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啊,应该是那面人皮壁画的声音,它告诉我,只要将你献祭给它,就将我的双腿双眼还给我。」 「可是…我不敢信啊,毕竟那是一个邪物,我怎敢期望一个邪物许下的承诺。」 「所以我那时想,我别无所求,能跟你一起出去就行了,直到--」 吴寿生微笑着,将嘴唇靠在李四耳边:「直到你跟我说出去是这么的简单,是这么的简单,是这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简单。」 「你知不知道当你嘴巴一张,说出简单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三个月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是怀揣着怎么样的绝望,」 「坚持下来的。」 李四脸色涨红,死死掰着吴寿生的手指,试图摆脱这个疯狂的男子,只是吴寿生毕竟之前当过猎户,手上劲力超过常人。 所以他被死死抵在地上。 所以吴寿生轻轻将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声音轻柔: 「我靠着吃肉活下来的。」 「这三个月的时间,除了我之外,你不是第二个进来的人。」 「我挣扎了三个月,坚持了三个月,才等到你,等到你这个天命之子的到来,等到你笑着对我说 「出去是这么的简单。」 「你口中的简单,」吴寿生微笑着,一字一句说得干脆利落: 「让我觉得自己的坚持,像是个笑话。」 所以吴寿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带着哽咽的哭声,混在凄厉的风中: 「你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像我这种没腿没眼的废物,就算出去了就能干什么?」 「走也是死,留也是死,前也是死,退也是死,反正已经烂成这样了,那我何不搏一下?那我何不搏一下?」 「唔,小周是在想心事么?」女子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挖累了,歇一会。」 我看着面前已经深约一丈的土坑,随手丢掉铁锸,回头看向身后巨石上的女子。 女子盘坐在巨石之上,两条修长结实的玉腿随意搭落下来,玄色细丝薄袜上,有无名古篆递次明灭,流转着玄奥古老的意味。 「妙观,你所说的,还是十五年前那件长生邪道案吗?」 「无名破庙,人皮壁画,还有最后那个名叫「吴寿生」的男子…如果我记忆无错,当年这个人本是一普通猎户,消失三月,再度出现已经性情大变。」 「自称无寿道长,行走于乾州七郡之中,行迹不定,直到后来那场祸及一州的「长生之祸」豁然爆发,有传言称其与这场大祸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念头转动间,我自识海中寻到这则本该已埋没于岁月之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女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捻起一片飘落的黄叶,又信手放开。 看着那片黄叶在风中起起伏伏,不住盘旋,却又身不由己,淡淡道: 「什么无寿道长,不过一具牵丝傀儡罢了,当年那场长生之祸的发起者,也并不是他,最多是推波助澜罢了。」 「哦?」我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神秘女子暗示她能再说点什么。 女子只是丢过来一句: 「快点挖坑。」 我见事不可为,闷声不吭地捡起铁锸,只是心念流转间,突然想起一个传闻。 当年那场波及一州,影响深远,在乾州十大邪案中都堪称至邪至凶的「长生妖道案」,各种风声沸沸扬扬下来,十数年也没有定数。 不过有个传闻,称其幕后黑手,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其名为: 「长生道子。」 长生妖道案·第2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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