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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路过虞河，看到河水冰销，一群野鸭子在河中游来游去。不由地想起苏轼的一句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一千年前的人写的句子，放在一千年后，还是如此应景。这就是大师与经典的魅力。这是一首题画诗，是苏轼当年看到一幅画后题写的，他写了两首，名为《惠崇春江晚景二首》。惠崇是宋代的一名和尚，擅长画画，曾画了一幅《春江晚景图》。作为一个山东人，我们都知道苏轼是一个大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出生在四川眉山，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他曾做过密州太守，在山东诸城建了一座超然台，写下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千古名篇。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苏轼还是一名大画家，是中国绘画历史上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的书画作品，他的理论观点，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苏轼第一次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他的绘画理念影响深远，明代的大画家董其昌认为：中国“文人画”的源头活水就是苏轼提倡的“士人画”。因此，苏轼也被誉为中国文人画的开拓者。 
苏轼的弟弟苏辙曾说：“予兄子瞻，少而知画，不学而得用笔之理”。“子瞻”是苏轼的字，苏辙说了：我的哥哥子瞻这个人啊，从小就懂画画，他也没有专门学过，似乎一拿起画笔来就懂怎么用”。苏轼对此也不谦虚，他评价自己：“平生好诗仍好画”。苏轼说，我平生爱好写诗，也爱好画画。他还说：“余亦善画古木丛竹。”我很擅长画古木、丛竹等。苏轼从小就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他爱读书，十岁时就可以写出很好的诗句。二十岁时，他的父亲苏洵带着苏轼、苏辙两兄弟一起从四川眉山前往京城赶考，苏轼苏辙两兄弟金榜题名，中了进士，特别是苏轼的成绩尤其突出，他写的文章得到了欧阳修、梅尧臣等高官大儒的赞赏，从而名动京城。后来，在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一场考试中，苏家两兄弟的才华让皇帝宋仁宗都感到兴奋，那天宋仁宗退朝回宫后，高兴地对曹皇后说：“朕今天为子孙找到了两位宰相”。曹皇后一问，才知道是两个叫苏轼、苏辙的年轻人，皇帝觉得他们有宰相之才。琴棋书画，是古代中国很多文人修身养性的日常。在古代中国，写文章与绘画使用的同样是笔墨纸砚，不像西方，写字与画画使用的不是同一种材料，也不像现代，写文章用键盘，画画用毛笔。对于宋朝的苏轼来说，只要桌上有纸，砚中有墨，他在写诗辞文章的时候，就可以趁机在纸上涂抹一番，画出一幅画。苏轼中进士后的第一个官职是“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任职地在陕西凤翔。凤翔在陕西西部，在唐朝时为首都长安以西的重镇，那里有很多寺庙，庙里有很多壁画，大多出自唐代及以前的名家之手。工作之余，苏轼喜欢去周边转转，爬爬山，寻访名胜古迹。有一次，他去了附近的终南山，在寺庙中，苏轼看到了王维与吴道子的真迹。王维是唐代的著名诗人、画家，曾在终南山隐居。苏轼喜欢王维那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吴道子被后代誉为“画圣”，他的画笔墨简练，飘逸灵动，被称为“吴带当风”。在书画方面，这两位都是苏轼仰慕的大师。他曾在上元夜的灯光下观赏王维的画壁，也曾花了半年的工资买了一张吴道子的画，后来，他把这幅画送给了自己的父亲收藏。苏轼在终南山中“循壁终日”，将吴道子的“说法图”与王维画的“丛竹”看了又看，进行比较、研究。据考证，吴道子的画是双勾敷彩的，王维画的丛竹则是用墨笔撇出的写意形体。苏轼认为吴道子犹属画工，他更赞赏王维的画法，即用墨笔直接撇出形体。这就是所谓的“墨竹”，至此，画法与书法相通的概念成形。自从苏轼大力推崇王维的画法之后，宋朝及以后的国画，大多直接以水墨造型，与唐画的勾勒敷彩大不相同。苏轼还在绘画观念上进行了改革，从写实转向写意。在宋代以前，从某种意义上说，绘画并没有真正上升到艺术的高度，画家的身份更多只是一种匠人，并不是“文人”或“士人”，这当然是一种文化偏见，但却是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大多数文人只是把绘画当成一种业余消遣，但是，这种随心从欲的创作，却暗合了艺术创作中“无用之用”的准则，反而更具有艺术的创造力与生命力。从而使“文人画”独辟蹊径，促进了中国绘画登上了更高的艺术殿堂。
在凤翔任职期满后，苏轼回到京城，入选直史馆，官居六品。在史馆任职的官员，要轮流在宫中的图书馆工作，而宫中的图书馆，又收藏了大量的珍本图书、名人字画，这对于爱读书爱画画的苏轼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苏轼一生辗转各地，交了无数的朋友。其中有很多书画大家。如黄庭坚、米芾、王诜、李公麟、惠崇等。其中在绘画方面与他交流最多的，应该是文同。文同，字与可，号笑笑先生，锦江道人，世称石室先生。他生于1018年，比苏轼年长18岁，是苏轼的表哥。文同少年聪慧，发愤读书，“学而优则仕”，文同在1049年中进士，历任太常博士、司封员外郎、集贤校理、邛州知州、洋州知州等职。1079年，文同出任湖州太守，在赴任途中去世，人称“文湖州”。他是画竹高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与特色，影响了包括苏轼在内的许多画家，有大量的摹仿者。文同有“墨竹大师”之称，又称“文湖州竹派”。“胸有成竹”这个成语就是起源于他画竹的思想。《宣和画谱》收入其作品11件，传世作品《墨竹图》现在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作为表兄弟，文同与苏轼交往密切，他们在政治上、艺术上都有相近的观点与立场。文同为人清高磊落，与他同时代的人都极为敬佩。比如司马光曾说：“与可襟韵游处之状，高远潇洒如晴云秋月，尘埃所不能到。”“与可”是文同的字，司马光极为佩服文同的襟怀坦荡，人品高洁。作为文人士大夫，对于画画，文同抱着一种业余消遣的心态，但即使是消遣，文同也精益求精。他种了很多竹子，观察其形态变化，胸有成竹后，往往一挥而就。在文同的影响下，苏轼也画了不少竹子。当然，论画竹子，苏轼不如文同画得好、名气高。这对表兄弟最经常的合作，是文同画画，苏轼在上面题诗，珠联璧合。有一次，苏轼想让文同画幅墨竹，文同很久没画，苏轼等不及了，开玩笑说：你要是再不画，我就随便画上一幅，题上“文同画”，哈哈，看你急不急！起初，文同对自己的画并不重视，画完了随手一放或送人，直到求画的人越来越多，他感到难以应付，不胜其烦。有一次，他把人们送来请他画画的缣素扔到了地上，说“我要把这些东西用来做袜子”。有一次，文同跟求画的人说：“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那时苏轼在彭城任职。文同对求画的人说，在彭城的苏轼，他画墨竹画得和我差不多，你们快去求他画吧！然后他给苏轼写了一封信，提起这件事，开玩笑说：“对不起，做袜子的材料要汇聚到你那里去了哈”。提起文同的画，苏轼说：“举世知珍之，赏会独余最”。世人都知道文同的画珍贵，但是只有我最会欣赏。文同说：“世无知我者，唯子瞻一见识我妙处”。世上并没有懂我的人，只有苏轼能看到我的画的妙处。1079年，文同调任湖州太守，赴任走到陈州时，不幸去世。于是，宋神宗改调苏轼到湖州任职。后来，苏轼在文章中写道：“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卷而哭失声”。那年正月，文同去世，七月七日，苏轼在湖州的住所晾晒书画，看到的文同画得墨竹痛哭失声。苏轼与文同兄弟情深，过去的一幕一幕，生活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他经常在工作之余，或者是喝上一两杯酒后，在很放松的状态下，拿起画笔作画。在《与王巩定国三十八首》中，苏轼写给朋友说：“画不能皆好，醉后画得一二十纸，中时有一纸可观，然多为人持去。于君岂复有爱?但卒急画不成也。今后如有醉笔，佳者聚之，以须的信寄去也。”苏轼记录了他绘画的日常：朋友跟他要画，说只要你苏轼画的都好。苏轼说，我画的也不是都好的，有时候喝点儿酒后画上一二十幅，其中有一幅半幅好的，但是大多数被人拿走了。你要是急着要的话，我是画不成的。画画时要放松的状态才能画好。等我有好的作品再给你寄去啊！在写实与写意中，苏轼更主张写意，他强调随理赋形，而不是只追求“形似”。他在《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中写道：“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在《净因院画记》中，他这样论述：“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明代人莫云卿在《宋苏轼画朱竹》里记载了苏轼画画的故事。“朱竹起自东坡，试院时兴到无墨，遂用朱笔，意所独造，便成物理。盖五采同施，竹本非墨，今墨可代青，则朱亦可代墨矣。” 有人看到苏轼用朱笔画竹子，问：“这世界上有朱竹吗?”苏轼说：“那么，这世界上有墨竹吗?”世界上的竹子本是绿色的，用墨色或朱红来画，画的是竹子的意境，是传神，而不是完全的写实。苏轼强调绘画要师法自然，注意观察细节，为此，还写过一个脍炙人口的例子：话说四川有一位杜处士，喜好书画，珍藏的书画作品有数百件。其中有戴嵩画的《斗牛图》一幅，他特别喜爱，于是用锦缎作画套，又用美玉装饰卷轴，经常随身携带。有一天，他晾晒书画，一个牧童看到了这幅画，拍手大笑，说道：“这画上画的是角斗的牛吗？牛在互相争斗时，力量用在角上，尾巴夹在两条后腿中间，但这幅画却画成牛摇着尾巴互相争斗，错了。”杜处士笑着点头，认为牧童的话是对的。古人说：“种田要问耕种的奴仆，织布要问织绢的婢女。”这个道理是不变的。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一日曝书画，有一牧童见之，拊掌大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处士笑而然之。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苏轼主张“画以载道”。在画家李公麟《书李伯时山庄图后》时曾经有这样一段题跋：“虽然，有道有艺。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吾尝见居士作华严相，皆以意造，而与佛合。佛菩萨言之，居士画之，若出一人，况自画其所见者乎？”由于苏轼的名气很大，在宋代，他的画就有“枯木竹石，万金争售”的景象。南宋时，邓椿的《画继》一书中，还为苏轼作了画传。
据记载，流传在世的苏轼的画迹只有《枯木怪石图》、《潇湘竹石图》两幅。前者收藏于日本，后者在中国美术馆。《枯木怪石图》是典型的文人画。它构图简洁，画中有一枝枯木，虬屈的姿态有如扭曲挣扎的身躯，气势雄劲。树下有一怪石，尖峻硬实，石皴却盘旋如涡，方圆相兼，似快速旋转，造成画面的动感，显现出石头顽强的生命力。石后绘有数枝墨竹，给人以希望之感。整个画境荒空而沉郁。米芾在《画史》中曾评论苏轼的这幅画：“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此胸中盘郁也。”黄庭坚在《题子瞻枯木》中说：“折冲儒墨阵堂堂，书人颜扬鸿雁行。胸中原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题东坡竹石》中又说：“风枝雨叶瘦士竹，龙蹲虎踞苍藓石，东坡老人翰林公，醉时吐出胸中墨。”这些咏诗的记述，都与这幅《枯木怪石图》的境界景象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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