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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人心思重，因为他们把很多心思都压在心里头，轻易不会吐露出来。比如爱，他们就把它捏成一疙瘩子，放在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李叔把牛拉到西沟这里，其实就没犁地。它给牛放了个假，让牛自己在那里吃草，他呢，则扎着旱烟锅子，在旁边不远处看着慢慢探出头的太阳呆坐。 显然，他的心里波浪翻滚，他大概在回想着小莲子二十多年跟着他这里侍弄庄稼的每一个细节。眼泪，居然弥漫了他的脸颊：谁说男人不懂爱，他们是藏着掖着而已。他们爱的浓度，比女的要浓得多的多。他的心思，可能只有小莲子能读懂，再一个就是他的老黄牛。这不，老伙计好像已经吃好了，过来卧在他的跟前蹭着他的腿。 村里刚好有打这里路过的，看到了李叔那个泪流满面的样子，才给弄明白了：这老李呀，原来是嘴笨可心亮堂着呢，才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啊。 李婶儿嘴皮子利索，做啥事情都喜欢咋咋呼呼的。给小莲子缝被褥棉衣的那些日子，她特别把平时关系好的招呼到院子里，把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她们在地上铺了几张竹席，就开工了。喜事给人帮忙，总是情绪特别的好。她们几个动不动就哈哈大笑，把个院子里弄得就是在唱大戏一般热闹。 李婶自己呢，那几天的情绪就像一只刚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亢奋不已，走路就好像充了电，刮风似的快。她唤小莲子的时候，恨不得把大队的喇叭拿过来使上。高喉咙大嗓门，明明是在家里头，偏要扯着喊：“小莲子，过来。” 这些天一大早起来，李婶儿就让小莲子搬个小凳子跟她坐面对面。李婶儿端了一盆热水，拿了两根儿两尺长的黑缝衣线，蘸上水，弄湿，然后让小莲子把额头伸过来。——干嘛呢？修眉毛呗。那个时候都兴这样子，把那些不顺乎的“杂毛”硬生生绞掉。很快，小莲子的额头那里就虾一样的红，但干净多了，漂亮多了。然后呢，就是脖子后面的汗毛，同样的办法，除掉。 李婶儿把面子工程重视得啥一样的，一点儿疏漏得没有。 村里很多人茶余饭后过来瞧热闹，看着李婶儿那个忙活劲儿，简直就是把小莲子弄成了个手工艺品。 不要看李婶儿在小莲子跟前把母爱展现到淋漓尽致，小莲子好像很明白：母亲就是个凡事爱显摆爱在人面前弄得动静大些，给众人塑造一个慈母形象。她的母爱里，百分之五十是纯粹的爱，百分之五十是作秀。 在小莲子的心里头，父亲就是他的榜样：勤快，智慧，少言，大智若愚。别看村里人很多管他叫笨叔，——她也曾经为此要跟人家干架，替父亲讨公道。父亲拉住他继续朝地里走，“笨不笨的，咱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没必要跟他们计较。——过日子这事情，各人过各人的。你把日子过好了，他们就不敢说了。你过得栖栖遑遑的，人家说你，干架又正不了名。” 跟母亲比较起来，母亲真的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农村妇女。而父亲简直就是隐藏在农村的智慧老人。父亲身上，总会给她传递一种生活非常安全可靠的感觉。这恐怕就是常说的：“父爱如山，母爱如水。” 那个不像现在，女子出嫁父母是不兴一同去新郎家。女子让人家拿轿子接出门后，老两口难免会呆坐在好像空荡荡的屋里抹眼泪。他们肯定在回忆女子在自己跟前长大的一点一滴。 终于，接亲的轿子来了，八个精壮小伙子，还有几个年长的老者。在院子里给李婶儿家帮忙的，快手快脚地给下臊子面。李叔坐在炕沿上，扎着烟锅。小莲子拉着柱子过来，说柱子要跟爹说几句话。爹放下烟锅，注意听。没想到柱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给李叔磕了个头：“爹，我会一辈子把小莲子像您一样疼惜的！” 柱子还要继续往下说，李叔赶忙把他拽起来，叫个他还有小莲子坐一排排：“你不会就说这几句话吧？” 对了，爹，我跟小莲子去西沟那里看了多回，打算把这里栽上果树。您弄的水窖让这里旱涝保收。人家都说，“要想经济翻翻，最好种果园。”趁咱们这里现在还没有人看到这个机会，咱赶快动手。您也知道，这事情也是早一步快一手，别人就只能跟在咱后面跑了。我爹承包了二十多亩地，种西瓜，这几年挺好的。就像您说的：不是地不好，是种地的人不行。 李叔啪地一声很响地拍了一下大腿：“娃呀，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今年就在思谋这事情呢。” 柱子还扭扭捏捏地说，“俺爹知道您好喝几口老焖烧，他最近自己弄了点新的。我想让我两个庄稼能手爹对几盅，好好把以后的种地的事情议一议，咱好尽快行动。咋样？” “好，我老哥儿俩是得好好喝几口了。 外面在催促该出发起轿了。小莲子跟父亲和母亲相拥作别，难免流一番眼泪。 李婶儿就像秦腔戏上的演员，故作很舍不得，或者对面相憨厚的柱子不放心的样子，在那里嘤嘤地哭泣。 “有苦的啥呢？烦人不？” “我不放心。” “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你记着，我听人家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想要的幸福，将来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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