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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兴华:我与书法 | 三、尝试碑帖结合

 沉默是金177 2024-03-16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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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兴华,1955年生于上海,1977年考入华东师大历史系,1979年破格考上华东师大古文字专业研究生,1982年毕业获硕士学位、留校任教,1994年破格晋升教授,1995年任博士生导师。先后在华东师大历史系、艺术系任教。历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展评委、上海市书协秘书长、流行书风展主持人等。现任复旦大学文博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学习书法五十多年,没有明确的计划,凭着兴趣,乐此不疲地走到今天,回想起来, 爬梳一下,大体经历了学帖、学碑、探索碑帖结合、借鉴民间书法和追求形式构成以及从创作到临摹等几个阶段。

——沃兴华
  我与书法(三)
尝 试 碑 帖 结 合
文/沃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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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帖学到碑学,这么大一个圈子兜下来,我一方面用拓展的方法,在风格相近的作品中顺藤摸瓜,由此及彼地去推衍开去临摹。历史上的名家书法虽然千姿百态,各出一奇,但是都可以归类的,可以偏重造形和偏重节奏来分,偏重造形的可以在六朝以前的碑版作品中拓展着临摹,偏重节奏的可以在二王以后的帖学作品中拓展着临摹。在偏重造形里面,又可以进一步以偏重方折内擫的和偏重圆转外拓的来分,喜欢内擫的人在学了王羲之之后,可以继续学欧阳询、褚遂良、米芾、杨维桢、张瑞图等,喜欢外拓的人在学了王献之之后,可以继续学颜真卿、赵孟頫、傅山等。再进一步来说,书法风格不受字体局限,篆书、分书、楷书和各种行草书,只要在点画结体的造型和组合关系上有相似之处的,都可以成为拓展临摹的对象,例如汉代分书《礼器碑》点画细劲雄健,波磔处重按快挑,粗细分明,节奏强烈,结体造型疏朗清秀,风格与唐代褚遂良的楷书《雁塔圣教序》相近,就可以作为一种类型拓展开来临摹。大篆《石鼓文》、分书《石门颂》和楷书《石门铭》,虽然字体不同,但是精神气息相似,也可以作为一种类型拓展开来临摹。更具体地说,与颜真卿书法风格相近的作品很多,金文《散氏盘》线条浑厚沉雄,结体形方势圆,造型开张,与颜体有相似之处。大篆《石鼓文》线条中段圆浑饱满,结体边廓向外弯曲,点画和结体都属于外拓,后人评颜体行书“如篆如籀”,就是看到了它们之间的共性。分书《西狭颂》和《郙阁颂》点画苍雄,尽量撑在字形四周,结体开阔,气势恢宏,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后人推平原之书至矣,然平原得力处,世罕知之。吾尝爱《郙阁颂》体法茂密,汉世已渺,后世无知之者,惟平原章法结构,独有遗意。”(图1)再如历代民间书法中也有许多与颜体风格相似的作品,都可以作为拓展式临摹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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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郙阁颂》拓片
坚持拓展式临摹,看得多了,写得多了,想得多了,再回过头来临摹早先学习的名家法帖,就会有新的感受和表现。新的感受是临摹对象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某种类型的代表, 在书法史上始终处在运动、变化和发展之中,由此明白继承与创新的道理。新的表现是将风格相近的作品按年代 先后排列,体会到各种形式和技法是怎么一点点演变过来的,进而理解和掌握怎样继承和创新的方法。

另一方面还用对照的方法扩大临摹的范围,将不同类型的风格比较着临摹。张载《正蒙·太和篇第一》云:“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又云:“感而后有通,不有两则无一。故圣人以刚柔立本。”天下事物都是相对而生的,有分才有明,没有虚,无所谓实,没有动,无所谓静。要了解虚必须以知实为基础,要了解动就必须以知静为前提。虚和实,动和静本质上是一个事物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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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沃兴华书法作品
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说:一个词语“只有相对于其他词语所蕴含的概念,才具有意义,词语任何时候都没有一个就自身而定义的对象”,“词语是通过同时呈现的其他符号而被界定”,“差别一经产生,必然会表示意义”,“每一形式的意义,都与诸形式之间的差别是一回事”。任何东西的特征和意义都不是由它本身言说的,而是在它与对立面的比较中显现的。根据这个道理,要想真正了解一种法帖的特征,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对照着临摹,从不同风格的比较中去学习。颜体的宽博是被欧体的劲峭所显示的,欧体的劲峭是被颜体的宽博所显示的,同样道理,帖学的特征与碑学的特征也是在相互比较中显现出来的,所谓相反相成,相得益彰,相映成辉,讲的都是这个道理。
综上所述,相近风格的拓展式临摹,可以了解一种风格的广度,培养史的理念,知道变化发展的理路,不同风格的对照临摹可以了解一种风格的深度,理解它的表现特征。结合这两种临摹,“积千家米煮一锅饭”,“囊括万殊,裁成一相”,笔底下自然会不断流露出自己的思想感情,出现自己的风格面貌。比如我一直用对照的方法去临摹各种名家法书,久而久之,养成一种认识:历史上的名家书法都是一个个风格迥别的异端,每一种出色的风格旁边都有一种同样出色的相反的风格存在,一正一反,书法创作的真谛就是在正反两极中游移、运动、变化,我们对各种名家书法应当兼收并蓄,将它们统统拿来,然后加以融合。同时,也逐渐养成了形式构成的创作方法,强调各种对比因素,将它们纳入到组合关系之中,以他平他,在彼此对立时相反相成,相映成辉。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的认识,但履霜坚冰至,由来者渐,最初都可以上溯到这样一种临摹方法。临摹方法就是创作方法。

通过拓展式临摹和对照式临摹,熟悉了各种字体和书风之后, 逐渐建立了自己的书法史观,帖学从东晋到明末,经过一千多年发展,各种风格形式已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犹如一座被充分开采的贫矿,很难再有大的产出,清代帖学,拜倒在吴兴门庭,匍匐于香光脚下,只是苟延残喘,即使到现代,沈尹默和白蕉算得高手,但与前代大师相比,形式和风格没有大的突破,小打小闹,充其量死水微澜而已。清代开始,帖学衰退,碑学兴起,碑学有三个特征:厚重、宽博和奇拙。邓石如改变用笔方法,写出空前厚重的点画,赵之谦、康有为横向取势,字形变得宽博恢宏,徐生翁和于右任在重和大的基础上,结体左右欹侧,章法大小参差,风格奇拙烂漫。至此,厚重、宽博和奇拙的三大内涵都被表现出来之后,碑学走向成熟。按照事物三段论式的发展规律,一正一反,接下去就是合,碑帖结合。从二十世纪初开始,碑帖结合逐渐成为书法艺术发展的主流。认识到这一点,我的临摹也开始尝试碑帖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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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沃兴华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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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沃兴华书法作品

帖学的点画强调两端回环往复,牵丝映带,中段一掠而过,显得空怯。宋代出现挂轴,字写大了,这个毛病显露无遗,黄庭坚指出“书家字中无笔,如禅家句中无眼”,认为“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因此在运笔上增加提按动作,点画中段出现跌宕起伏的变化。这种“意造”的用笔 处理不好容易做作,因此,我就用碑学的方法去临黄庭坚作品,顶峰逆行,辅毫逸出,点画浑厚苍茫,同时,增加行笔的阻拒力量,竭力与争,手不期颤而颤,造成点画两边的起伏变化,如(图3)所示。用同样的方法临摹米芾,在起笔和收笔处减弱回环往复的牵丝映带,中段按笔运行,让一根线条舒展开去,点画厚重,体势开张,如(图4)所示。颜真卿书法本来就很浑厚,临摹时进一步强化这种意味,借鉴碑版的用笔和结体方法,减少逆入回收的动作和回环往复的牵丝映带,中段写得慢些,沉着些,而且结体注重横势,宽博恢宏,有些转折化圆为方,使造形更加端严方整,如(图5)所示。总之,用碑学的方法来临黄字、米字和颜字,结果苍茫厚重,具有碑帖结合的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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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沃兴华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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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沃兴华书法作品

碑学的点画强调中段,提按起伏,跌宕舒展,两端很少修饰,处理不好,会缺少牵丝映带的“筋”。李日华《竹懒书论》说:“物之有筋,所以束骨而运关节,肉不得此则痴,骨不得此则悍,凡所为柔调血脉令牵掣生态者,胥筋之用耳。”筋的作用是柔调血脉和牵掣生态,没有筋的点画缺少连贯,不能“运关节”,点画厚重的话会不够灵动,显得痴笨,点画瘦峭的话会没有裹束,显得霸悍。为避免这些毛病,我就用帖学的方法去临碑版, 如《临宋敬业造像》(图6),起笔和收笔处稍带锋芒,体现了从笔画到笔势,再从笔势到笔画这种连续的书写运动,在原作刚硬的点画中增加了灵动和妩媚。临金文也是如此,如(图7)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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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沃兴华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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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沃兴华书法作品

用写碑的方法临帖,用写帖的方法临碑,在此基础上,我还遵照沈曾植的主张,“古今杂形,异体同势”,有意将某些碑帖的风格综合起来。如汉代分书《礼器碑》与唐代褚遂良楷书《雁塔圣教序》,在点画用笔的轻重快慢和结体空间的疏密大小上比较相似,就将它们结合起来临摹。汉代分书《西狭颂》与唐代颜真卿楷书《李玄靖碑》的点画、结体和章法都比较相似,也将它们结合起来临摹,如(图8)所示。碑帖结合的临摹使我的书法风格发生重大变化,结体造形更加奇特了,点画的对比关系更加丰富了 。

尚艺书院编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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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守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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