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大姐(小说)(上)

 新用户3134eDv6 2024-03-17 发布于陕西

      二十岁前,大姐是一直都是黏在母亲身上的影子。五十岁后,母亲一直都是挂在大姐背上的布袋子。

      母亲和父亲俩人一共共同生活了十年,养育了她们姐妹儿四个。最小的妹妹刚刚满月后不久的那年秋天,父亲傍晚下地干活儿回来,不像平常那样大声喊着端碗要吃饭,而是显得特别困,不想吃饭,直接上到炕上就睡了。他说恐怕是感冒受瘆了,晚上睡一觉应该就没事儿了。第二天,人还是没精神,好像昨天一样有点儿低烧。让村里大夫给瞧了一下,也说看着就是感冒症状,给开了一包药。没想到,吃完药时间不长,半下午人就开始抽搐,半昏迷了。大家赶忙把父亲弄到县医院,医生仔细看了症状,说是出血热。

      “多久了?在家里吃药了么?”

      “吃了。村医生给开了点儿感冒药。”

      “糟糕,”医生给急得直拍大腿。“咋能胡吃药呢?你村的医生是长了牛胆了啊,感冒跟这个出血热治疗是两个方向。走反了路可以回来重走,吃错了药是要出人命的。——赶快送抢救室,马上透析,先把全身的血换一遍再说。”

      医生说,目前只能先把体内的血液换一遍,至于能不能救过来,不好说。耽搁的时间有点儿长,最要命的是又用错了药。

      大姐跟母亲吓得在外面抱在一起,嘤嘤地哭。

      最终,父亲在医院里一直昏迷不醒,扛了三天,还是走了。那一夜,大雨如注,天真的是破了个大窟窿。那年秋天的雨,一直下了二十多天没停,水都灌进了很多人家的堂屋。

      大雨里,相邻们帮忙草草葬埋了父亲,她们娘儿们五个抱成一团哭了五天。痛苦是无限的,眼泪终究是有限的。当天晚上,母亲起身做了好些天来最认真的饭,把几个孩子叫到跟前:“都先吃饭。哭不顶啥。”说罢,自己先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孩子们才一个一个动了筷子。

      看孩子们吃饱后,母亲问大家:“现在咱们能靠谁?”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咋样回答。“咱们只能靠咱们自己!——千万不要有指望别人帮忙的心思,就靠自己翻身,把日子过下去,还要过好!”

      “这样吧,老二老三,你俩现在的任务是每天叫老四稀面糊喝饱,不哭不哭不闹。等到她会跑了,你俩也就该上学了。古人说,要想家道好,叫娃读书好。咱们就是再穷,你们三个也得好好上学。”母亲转过身,拉过身边大姐的手说,“不是娘心狠或者偏心,把你的机会给去掉了。你看咱家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有你爸在,我们咋都要你上学。可是,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了你这个帮手,还真的是拿不动啊!——你要是怪,就怪娘吧;你要是狠,也就狠娘吧。”

      最后,娘做了明确总结:“你们三个读书,以后一定日子会过得比你大姐强。娘不是糊涂蛋,人都是: 日子好了难免就变了。日子不好了,难免也就拘谨了,好像在姊妹间的地位也就降低了。在这里我可是提前声明了哦,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把你大姐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她在咱们家做出来的牺牲和贡献,没人能比。咱虽然是普通之家,但咱不是不知礼之家。千万不要出现大哥二叔三爷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

      这次家庭会议开得很成功,大家心里都有了目标,并且很快行动起来。家里终于有了活泛气儿。

      有人也过来跟母亲说可以找那个医生索赔。世上的事情真的是,善良的人总以自己的善良替别人着想。而不讲理的人偏好在讲理的人跟前不讲理。不要说母亲不愿意去找那个村医(她觉得是自家找人家给看病的,现在找人家没道理),听说闹出了人命,村医他自己早都放杠子跑得不见影儿了。听说他那个本就生意清淡的门都没锁,看来是不要了。

      那几天,母亲一直跟大姐商量种庄稼的事情。种庄稼苦累的很,没有男劳力,不行。而且种地也没啥指望,咱一辈子都翻不了苦身子。我这几天出去到县城转了转,发现有几家卖烤红芋的,还有卖炒葵籽儿的。我想咱们就先给地里种红芋,空出来的地方种向日葵。到时候咱娘儿俩一块儿去街道找个地方卖烤红芋跟炒葵籽儿。家里年年都在田边地头种着红芋和向日葵。她们家的向日葵盘子大颗粒饱满,母亲能炒出来五香的甜的原味儿的。那些葵籽儿就是大肚子蝈蝈,她们老是拿手捏弄半天,才舍得放进嘴里吃。

      说干就干,母亲很快就置办好了烤红芋的家什,到时候拿架子车来回拉着。炒葵籽儿呢,母亲更是不用说了。第一天去县城,她们在体育场对面箭门商场一个拐角处摆下摊位。那个时候的社会还是好,谁在这里了,大家也就默认了,也没有人来欺负你赶你。

      “妞,听娘的,咱就用这个牛皮纸三角量杯给人家装,一杯五分钱。记着:每次装满后,倒进纸杯子的时候,你再抓半把添上去。虽然还是会溢出来掉回咱的箱子,但是人家心里舒服,觉得咱人实在。”

      做生意的唯一窍道就是叫人家信服你,觉得你不骗人。他们会成为回头客——回头客是生意人的上帝。

      就这样,母亲卖烤红芋,一个五角。因为家里的红芋品质好,又是半沙土地,母亲烤得外微焦里嫩白,一剥开皮儿,红芋的香味就扑进了周围人的鼻子。大家都回过头寻找:“这谁家的烤红芋呀,味道这么窜的?”待看到她们娘儿俩,赶忙三五个围过来,一人买两个,吃一个,带走一个。

      大姐呢,搬个小凳子坐在她的葵花籽儿位子上。刚开始大半天没有人来问,大姐有点儿焦躁。到了半上午的时候,体育场里举办的比赛要开始了,五六个十多岁大小的学生手拉手跑过来:“葵花籽多钱?都有啥味道的。”

      大姐急忙热情又有点儿局促地站起来,“一杯五分钱,有五香的,甜味儿的,原味儿的。”

      “我们六个人,每个人都都一盒五香的一盒甜味的。”

      “好!”

      大姐照着母亲叮咛的十二盒子都给又抓了些。那几个中学生互相不解地看着,好像在问,“这咋回事儿啊?人家做生意是还要抖几下,她是还要添一把。”    

      大姐明白他们的意思,说:“人家是为了挣钱,我们是为了能过活下去。”

      凡事,目的不同了,手段也就不同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中午时分,一下子涌过来二三十中学生,每人要两杯葵籽儿。那一起子,把大姐着实给忙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他们说,是同学特别告诉他们的,说买葵籽儿去对面那个女孩儿那里,“实在很,都满满的了,还要抓一把。”

      他们说,他们不图便宜,图的是实在!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