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为了雅苏尼”（Sí, al Yasuní），图源：https:///conozcamos-mas-de-la-campana-si-al-yasuni/  雅苏尼的方位，图源：https:///ecuador-yasuni-oil-historic-referendum  雅苏尼地形地图，图源：https:///en/portfolio/guia-introductoria-al-banco-asiatico-de-inversion-en-infraestructura-una-herramienta-para-las-organizaciones-de-la-sociedad-civil-en-america-latina-3-2/ 厄瓜多尔的石油产业 厄瓜多尔在1918年才发现石油。但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亚马逊地区发现有较大规模的蕴藏量后，该国才开展大规模的开采和商用。 雅苏尼ITT地区的石油发现于1990年代和新世纪之初。石油总蕴藏量据估计为8.46亿桶，约占厄瓜多尔总石油储量的20%，去年总共开采了约800万桶，其收益则占到当前出口的三分之一。而厄瓜多尔石油总收入每年约有42亿美元。因其石油产业在国民经济中具有支柱性地位，厄瓜多尔被称之为“石油国家（petro-state）”。 将石油保留于地下的雅苏尼-ITT倡议 这个倡议最初源自亚马逊人自己，此后被厄瓜多尔著名的生态学家Alberto Acosta和Esperanza Martinez所吸收采纳而进入到政治议程。这两位也是厄瓜多尔两大著名的环保组织的创建者，即Accion Econogica和Oil Watch。这两大组织自2005年就发起了将亚马逊区域生态脆弱地区的石油保留于地下的倡议，ITT就是其关注的焦点区域。 此倡议提出2年后，拉斐尔·科雷亚于2007年当选为厄瓜多尔的总统。作为总统的私人密友，Alberto Acosta被邀请担任政府的能源与矿业部部长。他顺理成章地向总统推荐了“将石油保留于地下”的理念，而曾经在世居族群小镇任职的总统对这样的理念并不陌生。该理念就这样进入了国家的政治议程。作此考量，科雷亚政府还有其它的目的：即逐渐让厄瓜多尔的经济摆脱对石油开采的依赖，并表示对世居族群领地和生物多样性权利的尊重，乃至于作为对新自由主义的反抗——最后一点在科雷亚的政治版图中占据着极为核心的地位。  左：Alberto Acosta；右：拉斐尔·科雷亚（Rafael Correa），图源：https:///internacional/2008/06/23/actualidad/1214172015_850215.html 在2007年6月的联合国大会上，科雷亚总统宣布了这个倡议，“这是第一次，作为一个石油生产国的厄瓜多尔，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放弃这个足以支持国家三分之一收入的产业，邀请国际社会一起共同努力，予以（我们）一定的补偿”。换句话说，厄瓜多尔放弃开采这一块生物多样性极高、产值极为重要的石油产区，条件是国际社会予以一定的经济补偿。厄瓜多尔作出的牺牲带来了温室气体的排放减少，受益者是全人类。而厄瓜多尔所要求的补偿也只是这里的石油产值的一半，即每年3.5亿美元，连续13年。这笔钱则放在联合国发展进步信托基金。 该倡议如果成功，这笔基金将是最大的全球环境信托基金之一。其目标则主要是三个方面：1）减少二氧化碳排放；2）保护生物多样性和自愿疏离索居族群的权益；3）减少厄瓜多尔的贫困。 这个提议在两个方面具有特别的意义：其一，它超越了花钱保护森林的传统做法，而是建立了一个全球机制，付钱让一个生物多样性极其丰富的发展中国家来放弃污染源的开采与排放；其二，它旨在创立一个后石油时代的人类社会和经济发展模式，以保证全人类——包括那些与外界没有接触过的世居族群——生活的可持续性。 取消倡议 然而，现实很残酷。厄瓜多尔所期待的补偿资金只兑现了很小一部分。到2013年5月，只有3700万美元得以保证，离期望的36亿美元相差巨大，而实际存入基金会的仅仅1300万美元。于是，2013年8月15日，科雷亚总统决定终止这个倡议，他说，“世界辜负了我们”。所有预存入的钱都返还给了捐献者。2016年Tiputini的石油开采恢复，2018年则是Tambococha，2022年Ishpingo复采。 科雷亚政府作出此决定的理由，一方面是指责国际社会的不守信用，另一方面则是声称作为政府负有发展经济和减轻贫困的责任。石油开采是通向经济自由和摆脱新自由主义经济发展桎梏的捷径。科雷亚总统（2012）对于发展曾作过这样的陈述，“对于厄瓜多尔这样的国家，其主要目标就是要减少贫困，我们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基于此，我们需要我们的自然资源”。这个话语已经完全替代了他早前关于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承诺。 当然，我们必须要注意到的一点是，在2013年的时候，国际油价已经飙到100美元以上一桶，正是这二十来年石油价格最高的时刻。 当前，国有石油公司，厄瓜多尔石油公司（Petroecuador），正在雅苏尼国家公园开采石油。2016年3月28日，另一家厄瓜多尔国有石油公司亚马逊石油公司（Petroamazonas），在雅苏尼ITT区块打出了第一桶油。 为公投而发起的社会运动 科雷亚总统宣布重开雅苏尼公园的石油开采计划三天后，一个新的社会运动，“雅苏尼人”（Yasunidos）已轰轰烈烈地发展起来。仅仅三年时间，这个旨在阻止在雅苏尼公园开采石油的运动，在城市青年中得到了极大的支持，成为厄瓜多尔境内最具影响力的社会运动之一。“雅苏尼人”运动发起之始的核心议程，就是引导人们进行了集中的、持续6个月的签名动议，旨在希望政府在授权开采石油之前，能够发起一项全国范围内的公投行动。在“雅苏尼指望您”（The Yasuni depends on you）的旗帜下，该组织收集了高达757,623个签名，远超法律所规定的发起一项公民行动的签名数。  “雅苏尼人”记者招待会，图源：https://www./noticias/politica/consulta-yasunidos-votacion-elecciones-2023/ 然而，面对这一社会抗议，政府起初是忽视，随即开始镇压。2013年8月的和平抗议就遭遇到政府的橡皮子弹的弹压；随即政府拒绝承认雅苏尼人组织所收集的数十万的签名，而厄瓜多尔国家选举委员会则宣布要求公投的请求是无效的。 不过雅苏尼人组织和其它非政府组织并没有放弃。在持续不断的努力下，2022年，国家选举委员会最终接受了关于公投的请求，确认他们收集到的签名数量已经达到法定要求，请求有效。于是，该法案就提交至宪法法院。2023年5月9日，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空前的、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决议在宪法法院通过，公投将与提前举行的总统选举和国会委员选举同时举行。 8月20日，上百万的厄瓜多尔公民参与了全国范围内的公投行动，来决定是否要将石油永久地留在雅苏尼国家公园的地下而不予开采。超过520万人投了赞成票，另有360万人则投了反对票，即接近7成的人赞成，通过了简单多数的公投程序。根据公投结果，政府在此运营的石油公司需要立即停止开采并在1年内撤出这里，否则，政府将会被起诉，并且届时所有政府工作人员都不得参加宪法法院的审判。至此，关于生物多样性森林和自愿索居族群的保护得到了确认。 中国公司的角色 作为承包商的中国公司，在1990年代中期开始进入到厄瓜多尔的石油产业。不过直至2006年，中石化（CNPC）才真正成为第一家进入到厄瓜多尔石油产业的中国公司。 目前参与雅苏尼国家公园开采石油的企业，主要是中石化和川庆石油公司。最新的合作协议是2022年2月份由Petroecuador与川庆（CDEC）公司签订，目标是开采Ishipingo地下的石油。无疑，这个协议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拉美可持续”（Latinnamerica Sustainable）7月报告的封面，图源：https:///en/portfolio/guia-introductoria-al-banco-asiatico-de-inversion-en-infraestructura-una-herramienta-para-las-organizaciones-de-la-sociedad-civil-en-america-latina-3-2/ 厄瓜多尔、乃至国际社会对此事件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厄瓜多尔对中国的外债偿还上。各方一般认为，厄瓜多尔政府之所以允许乃至主动引进中国公司，是因为该国政府为了偿还对中国的债务而作出的交换。起码在最近三年，这笔债务还需要通过石油来偿还。 不过这个说法有一个问题，即根据厄瓜多尔的法律，真正而唯一具有开采执照来执行开采的公司，只有厄瓜多尔的国有石油公司，中国石油企业并没有单独或完整的开采权。根据非政府组织“拉美可持续”（Latinamerica Sustainable）2023年最新的统计报告，中方的这两家公司只是提供一定的服务。关于中国企业涉入到这场纠纷的影响，无疑是被夸大了。 讨论与结论 雅苏尼公园项目激发了关于石油开采与环境保护的激烈争论。“是的，为了雅苏尼”的公投充分地展示了厄瓜多尔人极强的环境意识、决心与行动能力，他们把对环境的保护远远置于短期经济利益的获取之上。厄瓜多尔因为该公投而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据厄瓜多尔石油公司（Petroecuador）总经理的估计，停止开采会导致后续20年约140亿美元的损失、另加19亿投资在这里的各类基础设施。 雅苏尼人运动，这个已经持续了十年的抗议行动，充分展示了草根活动家对于环境可持续性的执着。他们的抗议表明，他们愿意牺牲当前的经济利益而亲睐于保护雅苏尼公园及其丰富的多样性的生态。 而导致雅苏尼人行动的缘由，一方面我们不得不赞叹科雷亚政府起初的勇气与决心，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当初为了达成这个倡议而期望得到国际社会补偿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是超前的，国际社会并没有做好准备，或者对于气候变暖的认识并不足以深刻，在行动力上更是欠缺。那么，今年的COP28上所达成的“阿联酋共识”，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吸取这一事件的教训？各国能在多大程度上兑现自己的承诺？我们对此不得不抱有疑问。一方面“共识”文件中只字未提厄瓜多尔的经验，似乎中东这样的石油储量大国和区域才是关注的重点，另一方面，大会也并没有形成有效的监督机制，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的承诺，在短期内仍然难以得到满意的兑现，有可能会再次幻化成空。  “是的，为了雅苏尼，也为了生命“，图源：https:///si-al-yasuni-si-al-choco-andino/ 另一个值得反思的是，在简单多数的决胜原则下，相对少数的世居族群的利益被怎样不公平地代表了。我们必须注意到，其中有16个居住在雅苏尼公园里面和周边的世居族群社区投票反对这项公投。他们的理由是石油产业为他们所在的地区带来了发展，让他们有了稳定的生活，否则他们甚至在雨林里继续生存都成问题。如果说，应对气候变暖是全人类的责任，那么享受社会发展带来的便利，也应该是他们的权利，而如今他们需要作出更大的牺牲。我们——尤其是发达国家和制造污染最多的国家——不能因为这些世居族群居住于“地球之肺”的森林地区，就要他们承担更多的责任，而放弃对他们应得权益的保护，进而剥夺他们的权益。外在强加的责任是对他们的不公，外界理应对他们有所补偿。这正是“气候正义”的要旨所在。 第三个值得关注的事情则是卷入这起事件中的中国石油公司。这两家中国石油公司是为本地的厄瓜多尔石油公司提供链条服务，并没有权力、因而也没有责任来决定开采准许证的发放。该负起责任的是厄瓜多尔政府。当然，中国企业卷入到这种争议性很大的项目的做法无疑是值得商榷的，因为一方面这个争议产生的时间很久了，这两家公司理应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这个项目有很高的损害公司声誉乃至经济利益的风险。公司在做这种投资决策时，应该有一个慎重的审查考量。 总之，一方面，我们应当对厄瓜多尔人的行动致以敬意；另一方面，对于建立相应基金以补偿那些决定将化石燃料留在地下的国家，国际社会不能对此倡议太过乐观，尤其是当前世界经济总体不太景气的大环境下。 |
|
|
来自： 吕杨鹏 > 《20240318-202403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