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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译本 |陈鼓应

 乾元亨nqw0bmqb 2024-03-19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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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

——《老子导读及译注》

文:老子  译:陈鼓应

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今译:

可以用言词表达的道,就不是常道;可以用文字表述的名,就不是常名。

无,是形成天地的本始;有,是创造万物的根源。

所以常从无中,去观照道的奥妙;常从有种,去观照道的端倪。

无和有这两者,同一来源而不同名称,都可说是很幽深的。幽深又幽深,是一切奥妙的门径。

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今译:

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也就产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不善的观念也就产生了。

有和无互相生成,难和易互相促就,长和短互为显示,高和下互为呈现,音和声彼此应和,前和后连接相随。

所以有道的人以无为的态度来处理世事,实行“不言”的教导;万物兴起而不加干涉;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功业成就而不自我夸耀。正因他不自我夸耀,所以他的功绩不会泯没。

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今译:

不标榜贤明,使民众不起争心;不珍惜难得的财货,使民众不起盗心;不显耀可贪的事物,使民众不被惑乱。

所以有道的人治理政事,要使人心灵开阔,生活安饱,意志柔韧,体魄强健。常使民众没有(伪诈的)心智,没有(争盗的)欲念。使一些自作聪明的人不敢妄为。依照无为的原则去处理事务,就没有不上轨道的。

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今译:

道体是空虚的,然而作用却不穷竭。深渊啊!它好像是万物的宗主;幽隐啊!似亡而又实存。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产生的,好像是天地的宗祖。

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ó yuè)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今译:

天地无所偏爱,任凭万物自然生长;圣人无所偏爱,任凭百姓自己发展。

天地之间,岂不像个风箱吗?空虚但不会穷竭,发动起来而生生不息。

政令烦苛反而加速败亡,不如持守虚静。

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pìn)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今译:

虚空的变化是永不停歇的,这就是微妙的母性。微妙的母性之门,是天地的根源。它连绵不绝地永存着,作用无穷无尽。

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今译:

天地长久。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是因为它们的一切运作都不为自己,所以能够长久。

所以有道的人把自己退在后面,反而能赢得爱戴;把自己置于度外,反而能保全生命。不正是由于他不自私吗?反而能成就自己。

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夫唯不争,故无尤。

今译:

上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和万物相争,停留在大家所厌恶的地方,所以岁接近于道。居处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待人善于真诚相爱,说话善于遵守信用,为政善于精简处理,处事善于发挥所长,行动善于掌握时机。

只因为有不争的美德,所以没有怨咎。

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今译:

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

显露锋芒,锐势难保长久。

金玉满堂,无法守藏;

富贵而骄,自取祸患。

功业完成,含藏收敛,是合于自然的道理。

十章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爱国治民,能无为乎?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今译:

精神和形体合一,能不分离吗?

结聚精气以致柔顺,能像婴儿的状态吗?

洗清杂念而深入观照,能没有瑕疵吗?

爱国治民,能自然无为吗?

感官和外界接触,能守静吗?

通晓四方,能不用心机吗?

十一章

三十幅,共一毂(gǔ),当其无,有车之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凿户牖(yǒu)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今译:

三十根辐条汇集到一个毂当中,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才有车的作用。

糅合陶土做成器具,有了器皿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

开凿门窗建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中空的地方,才有房屋的作用。

所以“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

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tián)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今译:

缤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纷杂的音调使人听觉不敏;饮食餍饫使人舌不知味;纵情狩猎使人心放荡;稀有货品使人行为不轨。

因此圣人但求安饱而不追逐声色之娱,所以摒弃物欲的诱惑而保持安足的生活。

十三章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今译:

得宠和受辱都感到惊慌失措,重视身体好像重视大患一样。

什么叫做得宠和受辱都感到惊慌失措?得宠仍是下等的,得到恩惠感到心惊不安,失去恩惠也觉得惊恐慌乱,这就叫做得宠和受辱都感到惊慌失措。

什么叫做重视身体像重视大患一样?我所以有大患,乃是因为我有这个身体,如果没有这个身体,我会有什么大患呢?

所以能够以贵身的态度去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寄托给他;以爱身的态度去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寄托给他。

十四章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tuán)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jiǎo)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後。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今译:

看它看不见,名叫“夷”;听它听不见,名叫“希”;摸它摸不着,名叫“微”。这三者的形象无从究诘,它是浑沦一体的。它上面不显得光亮,它下面也不显得阴暗,它绵绵不绝而不可名状,一切的运动都会还回到不见物体的状态。这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形象,它叫做“惚恍”。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前头;随着她却看不见它的后面。

把握着早已存在的道,来驾驭现在的具体事物。能够了解宇宙的原始,叫做道的规律。

十五章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

犹兮若畏四邻;

俨兮其若容;

涣兮其若释;

敦兮其若朴;

旷兮其若谷;

混兮其若浊;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今译:

古时善于行道之士,精妙通达,深刻而难以认识。正因为难以认识,所以勉强来形容他:

小心审慎啊,像冬天涉足江河;

警觉戒惕啊,像提防四周的围攻;

拘谨严肃啊,像做宾客;

融和亲切啊,像冰柱消融;

淳厚朴质啊,像未经雕琢的素材;

空豁开广啊,像深山的幽谷;

浑朴纯厚啊,像浊水一样;

谁能在动荡中安静下来而慢慢的澄清?谁能在安定中变动起来而慢慢的趋进?

保持这些道理的人,不肯自满。只因他不自满,所以能去故更新。

十六章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今译:

致虚和守静的工夫,做到极笃的境地。

万物蓬勃生长,我看出往复循环的道理。

万物纷纷芸芸,各自返回到它的本根。返回本根叫做静,静叫做回归本原。回归本原是永恒的规律,认识永恒的规律叫做明。不认识永恒的规律,轻举妄动就会出乱子。

认识常道的人是能包容一切的,无所不包容就能坦然大公,坦然大公才能无不周遍,无不周遍才能符合自然,符合自然才能符合于道,体道而行才能长久,终身可免于危殆。

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今译:

最好的世代,人民只是感觉到统治者的存在;其次,人民亲近他而赞美他;再其次的,人民畏惧他;更其次的,人民轻侮他。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相信他。

(最好的统治者)悠然而不轻于发号施令。事情办成功了,百姓都说:“我们本来是这样的。”

十八章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今译:

大道废弛,仁义才显现;家庭不和,孝慈才彰显;国政昏乱,忠臣才见出。

十九章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伪弃诈,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今译:

抛弃巧辩,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处;弃绝伪诈,人民可以恢复孝慈的天性;抛弃巧诈和货利,盗贼就自然会消失。(智辩、伪诈、巧利)这三者全是巧饰的,不足以治理天下。所以要使人有所归属:保持朴质,减少私欲。

二十章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

儡儡兮,若无所归。

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

我独异於人,而贵食母。

今译:

弃绝异化之学可无搅扰。应诺和呵声,相差好多?美好与丑恶相差好多?众人所畏惧的,我也不能不有所畏惧。

精神领域开阔啊,好像没有尽头的样子!

众人都兴高采烈,好像参加丰盛的筵席,又像春天登台眺望景色。

我却独个儿淡泊宁静啊,没有行迹,好像不知嬉笑的婴儿;

落落不群啊,好像无家可归。

众人都有多余,唯独我好像不足的样子。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浑浑沌沌啊!

世人都光耀自炫,唯独我暗暗昧昧的样子。

世人都精明灵巧,唯独我无所识别的样子。

沉静的样子,好像湛深的大海;飘逸的样子,好像无有止境。

众人都有所施展,唯独我愚顽而拙讷。

我和世人不同,而重视进道的生活。

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今译:

大德的样态,随着道为转移。

道这个东西,是恍恍惚惚的。那样的惚惚恍恍,其中却有迹象,那样的恍恍惚惚,其中却有实物;那样的深远暗昧,其中却有精质;那样的暗昧深远,其中却是可信验的。

从当今上溯到古代,它的名字永远不能消去,依据它才能认识万物的本始。我怎么知道万物本始的情形呢!从“道”认识的。

二十二章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是以圣人执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今译:

委曲反能保全,屈就反能伸展,低洼反能充盈,破旧反能生新,少取反能多得,贪多反而迷惑。

所以有道的人坚守这一原则作为天下事理的范式。不自我表扬,反能显明;不自以为是,反能彰显;不自己夸耀,反能见功;不自我矜持,反能长久。

正因为不跟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和他争。古人所说的“委曲可以保全”等话,怎么会是空话呢!它实实在在能够达到的。

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

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

同于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今译:

少发教令是合于自然的,

所以狂风刮不到一早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谁使它这样的?是天地。天地的狂暴都不能持久,何况人呢?

所以从事于道的人,就合于道;从事于德的人,就合于德;表现失道失德的人,就会丧失所有。

同于德的行为,道会得到他;行为失德的,道也会抛弃他。

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相信他。

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

其在道也,曰:馀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今译:

踮起脚跟,是站不牢的;跨步前进,是走不远的;自逞己见的,反而不得自明;自以为是的,反而不得彰显;自己夸耀的,反而不得见功;自我矜持的,反而不得长久。

从道的观点来看,这些急躁炫耀的行为,可说都是剩饭赘瘤,惹人厌恶。所以有道的人不这样做。

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今译:

有一个浑然一体的东西,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存在。听不见它的声音也看不着它的形体,它独立长存而永不休止,循环运行而生生不息,可以为天地万物的根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强叫它作“道”,再勉强给它起个名字叫做“大”。它广大无边而周流不息,周流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返回本原。

所以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宇宙间有四大,而人是四大之一。

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道纯任自然。

二十六章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今译:

厚重是轻浮的根本,沉静是躁动的主宰。

因此君子整天行走不离开载重的车辆。虽然有华丽的生活,却安居泰然。为什么身为大国的君主,还轻率躁动以治天下呢?

轻率就失去了根本,躁动就失去了主体。

二十七章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

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今译:

善于行走的,不留痕迹;善于言谈的,没有过失;善于计算的,不用筹码;善于关闭的,不用栓梢却使人不能看;善于捆缚的,不用绳索却使人不能解。

因此,有道的人总是善于做到人尽其才,所以没有被遗弃的人;总是善于做到物尽其用,所以没有被遗弃的物。这就叫做保持明境。

所以善人可以作为不善人的老师,不善人可以作为善人的借镜。不尊重他的老师,不珍惜他的借镜,虽然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大迷糊。它真是个精要深奥的道理。

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蹊。为天下蹊,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今译:

深知雄强,却安于雌柔,作为天下所遵循的蹊径。作为天下所遵循的蹊径,常德就不会离失,而回复到婴儿的状态。

深知明亮,却安于暗昧,作为天下的川谷。作为天下的川谷,常德才可以充足,而回复到真朴的状态。

真朴的道分散成万物,有道的人沿用真朴,作为百官的首长。所以完善的政治是不割裂的。

二十九章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隳。

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今译:

想要治理天下却用强力去做,我看他是不能达到目的了。“天下”是神圣的东西,不能出于强力,不能加以把持。出于强力的,一定会失败;加以把持的,一定会失去。

世人性情不一,有的行前,有的随后;有的性缓,有的性急;有的强健,有的羸弱;有的自爱,有的自毁。

所以圣人要去除极端的、奢侈的、过度的措施。

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

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

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今译:

用道辅助君主的人,不靠兵力逞强于天下。用兵这件事一定会得到还报。军队所到的地方,荆棘就长满了。

善用兵的只求达到救济危难的目的就是了,不借用兵力来逞强。达到目的却不矜持,达到目的却不夸耀,达到目的却不骄傲,达到目的却出于不得已,达到目的却不逞强。

凡是气势壮盛的就会趋于衰败,这是不合于道的,不合于道很快就会消逝。

三十一章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今译:

兵革是不祥的东西,大家都憎恶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

君子平时以左方为贵,用兵时以右方为贵。兵革是不祥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东西。万不得已而使用它,最好要淡然处之。胜利了也不要得意洋洋,如果得意洋洋就是喜欢杀人。喜欢杀人的,就不能在天下得到成功。

吉庆的事情以左方为上,凶丧的事情以右方为上。偏将军在左边,上将军在右边,这是说出兵打仗用丧礼的仪式来处理。杀人众多,带着哀痛的心情去对待,打了胜仗要用丧礼的仪式去处理。

三十二章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

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今译:

道永远是无名而处于朴质状态的。虽然幽微不可见,天下却没有人能臣服他。侯王如果能守住它,万物将会自然地归从。

天地间(阴阳之气)相合,就降下甘露,人们不须指使它而自然润泽均匀。

万物兴作就产生了各种名称,各种名称已经制定了,就知道有个限度,知道有个限度,就可以避免危险。

道存在于天下,有如江海为河川所流注一样。

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知足者富。

强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

死而不亡者寿。

今译:

认识别人的是“智”,了解自己的才算“明”。

战胜别人的是有力,克服自己的才算坚强。

知道满足的就是富有。

努力不懈的就是有志。

不离失根基的就能长久。

身死而不朽的才是长寿。

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今译:

大道广泛流行,无所不到。万物依赖它生长而不推辞,有所成就而不自以为有功。养育万物而不自以为主,可以称它为“小”;万物归附而不自以为主宰,可称它为“大”。由于它始终不自以为伟大,所以才能成就它的伟大。

三十五章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今译:

执守大“道”,天下人都来归往。归往而不互相伤害,于是大家都平和安泰。

音乐和美食,能使过路的人停步。而“道”的表述,却淡得没有味道,看它却看不见,听它却听不见,用它却用不完。

三十六章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举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今译:

将要收合的,必先张开;将要削弱的,必先强盛;将要废弃的,必先兴举;将要取去的,必先给与。这就是几先的征兆。

柔弱胜过刚强。鱼不能离开深渊,国家的利器不可以随便耀示于人。

三十七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今译:

道永远是顺任自然的,虽然没有一件事不是它所为。侯王如果能持守它,万物就会自生自长。自生自长而至贪欲萌作时,我就用道的真朴来安定它。用道的真朴来安定它,就会不起贪欲。不起贪欲而趋于宁静,天下便自然复归于安定。

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今译:

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所以实是有德;下德的人刻意求德,所以没有达到德的境界。

上德的人顺任自然而无心作为;上仁的人有所作为却出于无意;上义的人有所作为且出于有意。

上礼的人有所作为而得不到回应,于是就扬着胳膊使人强从。

所以丧失道就会失去德,失了德就会失去仁,丧失了仁就会失去义,失了义就会失去礼。

礼,标志着忠信的不足,而祸乱的开端。

预设的种种规范,不过是道的虚华,是愚昧的开始。因此大丈夫立身敦厚,而不居于浇薄;存心笃实而不居于虚华。所以舍弃薄华而采取厚实。

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其致之也,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是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今译:

从来凡是得到“一”(道)的:天得到“一”而清明,地得到“一”而宁静;神得到“一”而灵妙;河谷得到“一”而充盈;万物得到“一”而生长;侯王得到“一”而使天下安定。

推而言之,天不能保持清明,难免要崩裂;地不能保持宁静,难免要震溃;神不能保持灵妙,难免要消失;河谷不能保持充盈,难免要涸竭;万物不能保持生长,难免要绝灭;侯王不能保持清静,难免要颠覆。

所以贵以贱为根本,高以下为基础。因此侯王自称为“孤”、“寡”、“不谷”。这不是把低贱当作根本吗?岂不是吗?所以最高的称誉是无须夸誉的。因此不愿意像玉的华丽,宁可如石块般的坚实。

四十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今译:

道的作用是循环的;道的作用是柔弱的。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

明道若昧;

进道若退;

夷道若纇(lèi)

上德若谷;

大白若辱;

广德若不足;

建德若偷;

质真若渝;

大方无隅;

大器晚成;

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道隐无名。

夫唯道,善贷且成。

今译:

上士听了道,努力去实行;中士听了道,将信将疑;下士听了道,哈哈大笑。不被嘲笑,那就不足以成为道!生于古时候立言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光明的道好似暗昧;

前进的道好似后退;

平坦的道好似崎岖;

崇高的德好似低下的川谷;

最纯洁的心灵好似含垢的样子;

广大的德好似不足;

刚健的德好似懦弱的样子;

质性纯真好似随物变化的样子;

最方正的好似没有棱角;

贵重的器物总是最后完成;

最大的乐声反而听来无音响;

最大的形象反而看不见形迹;

道隐幽而没有名称;

只有道,善于辅助万物并使它完成。

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今译:

道是独立无偶的,混沌未分的统一体产生天地,天地产生阴阳之气,阴阳两气相交而形成各种新生体。万物背阴而向阳,阴阳两气互相激荡而成新的和谐体。

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今译:

天下最柔软的东西,能驾御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无形的力量能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我因此知道无为的益处。

不言的教导,无为的益处,天下很少能够做得到的。

四十四章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今译:

名声和生命比起来哪一样亲切?生命和货利比起来哪一样贵重?得到名利和丧失生命哪一样为害?

过分的爱名就必定要付出重大的耗费;过多的藏货就必定会招致惨重的损失。

所以知道满足就不会受到屈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带来危险,这样才可以保持长久。

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今译:

最完满的东西好像有欠缺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衰竭的。

最充盈的东西好像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

最正直的东西好像是弯曲一样,最灵巧的东西好像是笨拙一样,最卓越的辩才好像是口讷一样。

疾动可以御寒,安静可以耐热。清静无为可以做人民的模范。

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今译:

国家政治上轨道,把运载的战马还给农夫用来耕种。国家政治不上轨道,便大兴戎马于郊野而发动征战。

祸患没有过于不知足的了;罪过没有过于贪得无厌的了。所以懂得满足的这种满足,将是永远的满足。

四十七章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今译:

不出外门,能够推知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能够了解自然的法则。越向外奔逐,对道的认识也越少。

所以圣人不出行却能感知,不察看却能明晓,无为而能成功。

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今译:

求学一天比一天增加(知见),求道一天比一天减少(智巧)。减少又减少,一直到“无为”的境地。

如能无为那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了。治理国家要常清净不扰攘,至于政举繁苛,就不配治理国家了。

四十九章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圣人在天下,歙歙(xī)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今译:

圣人没有主观成见,以百姓的心为心。

善良的人,我善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这样可使人人向善。

守信的人,我信任他;不守信的人,我也善待他;这样可使人人守信。

圣人在位,收敛自己的主观成见与意欲,使人心思化归于浑朴。百姓都投注他们自己的耳目,圣人却孩童般看待他们。

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今译:

人出世为生,入地为死。属于长寿的,占十分之三;属于短命的,占十分之三;人的过分地供养生命,妄为而走向死路的,也占了十分之三。为什么呢?因为奉养太过度了。

听说善于养护生命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会遇到犀牛和老虎,在战争中不会受到杀伤;犀牛用不上它的角,老虎用不上它的爪,兵器用不上它的刃。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进入死亡的范围。

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今译:

道生成万物,德蓄养万物,万物呈现各种形态,环境使各物成长。

所以万物没有不尊崇道而珍视德的。

道所以受尊崇,德所以被珍视,就在于它不加干涉,而顺任自然。

所以道生成万物,德蓄养万物;使万物成长作育;使万物安宁心性;使万物得到爱养呵护。生长万物却不据为己有,兴作万物却不自恃己能,长养万物却不为主宰,这就是最深的德。

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袭常。

今译:

万物都有本始,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如果得知根源,就能认识万物;如果认识万物,又持守这万物的根源,终身都没有危险。

塞住嗜欲的孔窍,闭起嗜欲的门径,终身都没有劳扰的事。打开嗜欲的孔窍,增添纷杂的事件,终身都不可救治。

能察见细微的叫做“明”,能持守柔弱的叫做“强”。运用智慧的光,返照内在的明,不给自己带来灾殃;这叫做永续不绝的常道。

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今译:

假使我稍微有些认识,在大道上行走,担心惟恐走入了邪路。

大道很平坦,但是人君却喜欢走斜径。朝政腐败极了,弄得农田非常荒芜,仓库十分空虚;还穿着锦绣的衣服,佩带锋利的宝剑,饱足精美的饮食,搜刮过多的财货;这就叫做强盗头子,多么的无道呀!

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今译:

善于建树的不可拔除,善于抱持的不会脱落,如果子孙能遵行这个道理则世世代代的祭祀不会断绝。

拿这个道理贯彻到个人,他的德会是真实的;贯彻到一家,他的德可以有余;贯彻到一乡,他的德能手尊崇;贯彻到一国,他的德就会丰盛;贯彻到天下,他的德就会普遍。

所以要从(我)个人观照(其他的)个人,从(我)家观照(其他人的)家,从(我的)乡观照(其他的)乡,从(我的)国观照(其他的)国,从(我的)天下观照(其他的)天下。我怎么知道天下的情况呢?就是用这种道理。

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chài )蛇不螫(shì),攫(jué)鸟猛兽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juān)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á),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今译:

含德深厚的人,比得上初生的婴儿。蜂蝎毒蛇不咬伤他,凶鸟猛兽不搏击他。他筋骨柔弱拳头却握得很牢固。他还不知道男女交合但小生殖器却自动勃起,这是精气充足的缘故。他整天号哭,但是他的喉咙却不会沙哑,这是元气淳和的缘故。

认识淳和的道理叫做“常”,认识常叫做“明”。贪生纵欲就会有灾殃,心机主使和气就是逞强。过分的强壮就趋于衰老,这叫做不合于道,不合于道很快就会死亡。

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今译:

有智慧的人是不多言说的,多话的就不是智者。

塞住嗜欲的孔窍,闭起嗜欲的门径,不露锋芒,消解纷扰,含敛光耀,混同尘世,这就是玄妙齐同的境界。这样就不分亲,不分疏;不分利,不分害;不分贵,不分贱。所以为天下所尊贵。

五十七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今译:

以清净之道治国,以诡奇的方法用兵,以不搅扰人民来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是这样的?从下面的这些事端上可以看出:

天下的禁忌越多,人民越陷于贫困;人间的利器越多,国家越陷于昏乱;人们的技巧越多,邪恶的事情就连连发生;法令越森严,盗贼反而不断地增加。

所以有道的人说:“我无为,人民就自我化育;我好静,人民就自然上轨道;我不搅扰,人民就自然富足;我没有贪欲,人民就自然朴实。”

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今译:

政治宽厚,人民就淳朴;政治严苛,人民就狡狤。

灾祸啊,幸福倚傍在它里面;幸福啊,灾祸藏伏在它之中。谁知道他们的究竟?它们并没有一个定准!正忽而转变为邪,善忽而转变为恶。人民的迷惑已经有长久的时日了。

因而有道的人方正而不割人,锐利而不伤人,直率而不放肆,光亮而不刺目。

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啬(sè)

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今译:

治理国家,养护身心,没有比爱惜精力更重要。

爱惜精力,乃是早作准备;早作准备就是不断的积德;不断的积德就没有什么不能胜任的;没有什么不能胜任就无法估计他的力量;无法估计他的力量,就可以担负保护国家的责任;掌握治理国家的道理,就可以长久维持;这就是根深柢固、长生久视的道理。

六十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今译:

治理大国,好像煎小鱼。

用道治理天下,鬼怪起不了作用;不但鬼怪起不了作用,神祗也不侵越人。不但神祗不侵越人,圣人也不侵越人。鬼神和有道者都不侵越人,所以德归会于民。

六十一章

大邦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

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

得所欲,大者宜为下。

今译:

大国要像居于江河的下流,处在天下雌柔的位置,是天下交汇的地方。雌柔常以静定而胜过雄强,因为静定而又能处下的缘故。

所以大国对小国谦下,可以汇聚小国;小国对大国谦下,就可以见容于大国。所以有时(大国)谦下以会聚(小国),有时(小国)谦下而见容(于大国)。大国不过要聚养小国,小国不过要求容于大国。这样大国小国都可以达到愿望。大国尤其应该谦下。

六十二章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今译:

道是万物的庇荫。善人珍贵它,不善的人也处处保住它。

嘉美的言词可以用作社交,可贵的行为可以见重于人。不善的人,怎能把道舍弃呢?所以立位太子,设置三公,虽有进奉拱璧在先、驷马在后的礼仪,还不如用道来作为献礼。

古时候重视道的原因是什么呢?岂不是说有求的就可以得到,有罪的就可以免除吗?所以被天下人所贵重。

六十三章

为无事,事无事,味无味。

大小多少,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今译:

以无为的态度去作为,以不搅扰的方式去做事,以恬淡无味动作味。

大生于小,多起于少。处理困难要从容易的入手,实现远大要从细微的入手;天下的难事,必定从容易的做起;天下的大事,必定从细微的做起。所以有道的人始终不自以为大,因此能成就大的事情。

轻易允诺的一定会失信: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一定会遭遇更多的困难。所以圣人总把事情看得艰难,因此终究没有困难。

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今译:

局面安稳时容易持守,事变没有迹象时容易图谋。事物脆弱时容易破开,事物细微时容易散失。要在事情没有发生以前就早作准备,要在祸乱没有产生以前就处理妥当。

合抱的大木,是从细小的萌芽生长起来的;九层的高台,是从一筐筐泥土建筑起来的;千里的远行,是从脚下举步走出来的。

人们做事情,常常在快要成功是时候就失败了。事情要完成的时候也能像开始的时候一样的谨慎,那就不会败事了。

强作妄为就会败事,执意把持就会失去。所以圣人不妄为因此不会失败,不把持就不会失败。

一般人做事,常在快要成功时遭致失败。审慎面对事情的终结,一如开始时那样慎重,那就不会失败。

所以圣人求人所不欲求的,不珍贵难得的货品;学人所不学的,补救众人的过错,以辅助万物的自然变化而不加以干预。

六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今译:

从前善于行道的人,不是教人民精巧,而是使人民淳朴。

人民所以难治,乃是因为他们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机。所以用智巧去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灾祸;不用智巧去治理国家,是国家的幸福。

认识这两种差别,就是治国的法则。常守住这个法则,就是“玄德”,“玄德”好深好远啊!和事物复归到真朴,然后才能达到最大的和顺。

六十六章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

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今译:

江海所以能成为许多河流所汇往的地方,因为它善于处在地下的地位,所以能为许多河流所汇往。

所以圣人要为人民的领导,必须心口一致的对他们谦下,要为人民的表率,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们的后面。所以圣人居于上位而人民不感到负累;居于前面而人民不感到受害。所以天下人民乐于推戴恶而不厌弃。因为他不跟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和他争。

六十七章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

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今译:

我有三种宝贝,持守而保全着。第一种叫做慈爱,第二种叫做俭啬,第三种叫做不敢居于天下人的前面。

慈爱所以能勇武;俭啬所以能厚广,不敢居于天下人的前面,所以能成为万物的首长。

现在舍弃慈爱而求取勇武,舍弃俭啬而求取宽广;舍弃退让而求取争先,是走向死路!

六十八章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是谓配天,古之极也。

今译:

善做将帅的,不逞勇武;善于作战的,不轻易激怒;善于战胜敌人的,不用对斗;善于用人的,对人谦下。这叫做不争的品德,这叫做善于用人,这叫做合于天道,这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准则。

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扔无敌;执无兵。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

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

今译:

用兵的曾说:“我不敢进犯,而采取守势;不敢前进一寸,而要后退一尺。”这就是说:虽然有阵势,却像没有阵势可摆;虽然要奋臂,却像没有臂膀可举;虽然面临敌人,却像没有敌人可赴;虽然有兵器,却像没有兵器可持。

祸患没有再比轻敌更大的了,轻敌几乎丧失了我的“三宝”。

所以,两军相当的时候,慈悲的一方可获得胜利。

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

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今译:

我的话很容易了解,很容易实行。大家却不能明白,不能实行。

言论有主旨,行事有根据。正由于不了解这个道理,所以不了解我。

了解我的人越少,取法我的就很难得了。因而有道的圣人穿着粗衣而内怀美玉。

七十一章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今译:

知道自己有所不知道,最好;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这是缺点。有道的人没有缺点,因为他把缺点当做缺点。正因为他把缺点当做缺点,所以他是没有缺点的。

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

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今译:

人民不畏惧统治者的威压,而更大的祸乱就要发生了。

不要逼迫人民的居处,不要压榨人民的生活。只有不压榨人民,人民才不厌恶(统治者)。

因此,有道的人但求自知而不自我表扬;但求自爱而不自显高贵。所以舍去后者而取前者。

七十三章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chán)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今译:

勇于坚强就会死,勇于柔弱就可活。这两种勇的结果,有的得利,有的遭害。天道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原故?

自然的规律,是不争攘而善于得胜,不说话而善于回应,不召唤而自动来到,宽缓而善于筹策。自然的范围广大无边,稀疏而不会有一点漏失。

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

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今译:

人民不畏惧死亡,为什么用死亡来恐吓他?如果使人民真的畏惧死亡,对于为邪作恶的人,我们就可以把他抓来杀掉,谁还敢为非作歹?

经常有专管杀人的去执行杀的任务。那代替专管杀人的去执行杀的任务,这就如同代替木匠去砍木头一样。那代替木匠砍木头,很少有不砍伤自己的手的。

七十五章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

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

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今译:

人民所以饥饿,就是由于统治者吞吃赋税太多,因此陷于饥饿。

人民所以难治,就是由于统治者强作妄为,因此难于管治。

人民所以轻死,就是由于统治者奉养奢厚,因此轻于犯死。

只有清静恬淡的人,才胜于奉养奢厚的人。

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

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今译: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的时候就变成僵硬了。

草木生长的时候形质是柔脆的,死了的时候就变成干枯了。

所以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生存的一类。

因此用兵逞强就会遭受灭亡,树木强大就会遭受砍伐。

凡是强大的,反而居于下位,凡是柔弱的,反而站在上面。

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犹张弓與?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

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今译:

自然的规律,岂不就像拉开弓弦一样吗?弦位高了,就把它压低,弦位低了就把它升高;有余的加以减少,不足的加以补充。自然的规律,减少有余,用来补充不足。人世的行为法则,就不是这样,却要剥夺不足,而用来供奉有余的人。

谁能够把有余的拿来供给天下不足的?这只有有道的人才能做到。

因此有道的人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有所成就而不以功自居,他不想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今译:

世间没有比水更柔弱的,冲激坚强的东西没有能胜过它,因为没有什么能代替它。

弱胜过强,柔胜过刚,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实行。

因此有道的人说:“承担全国的屈辱,才配称国家的君主;承担全国的祸难,才配做全国的君王。”正道说出来就好像相反的一样。

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馀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今译:

调解深重的怨恨,比然还有余留的怨恨;用德来报答怨恨,这怎能算是妥善的办法呢?

因此圣人保存借据的存根,但是并不向人索取偿还。有德的人就像持有借据的人那样宽裕,无德的人就像掌管税收的人那样苛刻。

自然的规律是没有偏爱的,经常和善人在一起。

八十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今译:

国土狭小人民稀少。即使有十倍百倍的人工的器械却并不使用;使人民重视死亡而不向远方迁移。虽然有船只车辆,却没有必要去乘坐;虽然有铠甲武器,却没有机会去陈列使用。使人民回复到结绳记事的状况。

人民有甜美的饮食,美观的衣服,安适的居所,欢乐的习俗。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吠的声音可以互相听得着,人民从生到死,互相不往来。

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今译:

真实的言词不华美,华美的言词不真实。

行为良善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善良。

真正了解的人不广博,广博的人不能深入了解。

有道的圣人不私自积藏,他尽量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充足;他尽量给与别人,自己反而更丰富。

自然的规律,利物而无害;人间的行事,施为而不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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