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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爱华 眼前，是一株已经挺立300多年的木瓜树。市政绿化养护所的邓师傅告诉我，它在这儿，早已站成小城独有的风景。 那些年，我在小城西边一所学校教书，与木瓜树，隔着一条麻石老街的距离。越过学校墙头，目睹过狂风中它桀骜不驯的样子，也曾有过惊鸿一瞥，但终归年少无知，多少回从它身边擦肩而过，然后，相忘于江湖。 一个斜风细雨的日子，我冒雨踏着自行车，特地去看木瓜树。老远就看到雨中的它轻歌曼舞、神采飞扬的样子。来不及抹掉镜片上的雨水，驻足翘望，颇为震撼。满树涌动的翠绿，犹如瀑布，哗啦啦从半空里倾泻下来，让你猝不及防。伞状的树冠，俨然一位沧桑老人，高擎一把绿色大伞，为过往行人遮风挡雨。它的周围，是亭亭的香樟、女贞，被草木裹挟，若不是身旁红色树牌上“一级古木”四个醒目大字，彰显其高雅与尊贵的身份，真是藏在深闺无人知呢！ 树冠之上，鸟鸣啁啾，嬉闹声不绝于耳。黑色的乌鸫鸟、褐色的灰椋鸟、机灵的小麻雀，唧唧喳喳、卿卿我我，在枝头跳上跳下，颇有情趣。这里，仿佛就是鸟儿的天堂。突然，眼前一亮，密匝匝的新绿背后，绽放着星星点点、浅浅淡淡、粉粉嫩嫩的小花，宛如羞涩的邻家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遇见N次了，还真不知道木瓜树也会开花呢？新的发现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上了一课。草木有情！我信，在这个春天，让我遇见一树花开，是一种缘分。据说，百年以上的木瓜树很少开花呢！人世间的美好，可遇不可求！我忙不迭地拿出手机，一阵狂拍，希望它能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这一举动，吸引了许多过往行人好奇的目光。人们诧异：一棵树，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而当他们走近，神情刹那变得庄重、虔诚，看得出，那是对生命的敬畏！瞬间，我想起小城的银杏、黄杨、朴树、乌桕、侧柏……这些古木，已度过几百个春秋，那黝黑粗壮的躯干，早已布满深深的、坚韧的裂纹，宛若一个个入定高僧，洞察着人世间的沧桑巨变。 相比古树，小城名木并不多。1984年4月19日，粟裕夫人楚青偕子女来到三仓烈士陵园，安葬粟裕将军的部分骨灰，并在墓穴周围亲手栽植七株松柏，象征“七战七捷”。如今，几十年过去了，陵园松柏苍翠，它们如同七位战士，静静守卫着粟裕将军。这七棵圆柏也成了小城具有纪念价值的名木。 有着300多岁高龄的木瓜树，挺立在众多行道树中，英姿勃发，虬枝尽展，气势非凡，可谓卓尔不群。尤其树干，与众不同。乍看，以为是被岁月风干了的朽木根雕。奇怪的是，树身分三枝，形同斧劈，又像一个连体婴儿，紧紧拥抱在一起，分分合合，若即若离。腹部，不知曾经是否遭遇过雷劈，有墨黑凹陷的裂口，而且很深，那里，常常有流浪狗出入。顶部，分开的三枝又像变魔法似的，拧成一股麻花辫，一转身，似剑出鞘，直指苍穹。那些旁逸斜出的枝枝蔓蔓在一场春雨过后，涌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如同枯木逢春，葳蕤着一方蓝天。 还记得初见木瓜树，它在一座青砖小瓦的四合院里。高大粗壮，亭亭如盖。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向友人打听木瓜树的来历，朋友夫妇争着向我介绍他们掌握的有关木瓜树的一鳞半爪：明末清初，陈老太家祖上开糖坊，门前河埠头泊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糖船，祖上慈悲为怀，经常接济乞丐和赊账的船民。一年春天，安徽一船民带来一棵小树苗，说是“降龙木”，植于庭院可以驱灾辟邪，给主人带来好运。小小树苗，后来长成参天大树，即木瓜树。它静静伫立天井一隅，护佑着陈家一代又一代人。朋友看它，满眼柔情：“木瓜可是老寿星呢！”我问树龄，她先生说，反正是陈老太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手上栽的。依稀记得，他们微笑着喊它的名字：木瓜。实在陌生，以我童年在乡间认知的那些草木里并没有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它的模样。 次年，一时兴起，还想听听木瓜树的故事，再去朋友家。彼时，旧城改造已经如火如荼展开了。她家小院一片狼藉，收废品的小货轮停在她家门口，她一改往日的沉静，手忙脚乱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来不及叙旧，我只好打道回府。出门时，心中怅然。蓦然回首，看一眼木瓜树，它依然宠辱不惊，淡定在午后的阳光里，沉默不语。 一年前，我查找有关记载木瓜树的史料，有幸读到一段温暖的文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东台旧城改造工程在规划建设宁树路时，由于木瓜树位于规划道红线中间，为保护该古树，市政府决定将宁树路走向偏移，让木瓜树落到绿化岛内，并挂牌明确专人看护，木瓜树因此完好地保留下来。想起愈来愈多为古树让道的暖心故事，我霍然悟出木瓜树300多年来滴翠的缘由。如今，小城居民将它当作一棵祈愿树，逢年过节，在它身边焚香祭拜，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木瓜树也因之高深莫测的神韵，从而站成人们心中的图腾。 它，虽是贵族，却质朴得像平民。那肤色，那枝杈，那树叶，分明带着乡间的味道，散发着幽深的泥土气息。只有仰望它巍峨的树冠时，才感觉到它一身傲气。一年四季，它只管花谢花开，轻吟浅唱，给匆匆过往的行人送去一片荫凉。天底下，有谁能像一棵古树，守着一座城，一站百年，抑或千年？这难道不是漫漫长路的一种修行？我不清楚，还要经过多少个世纪，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古树，才会走到生命的终点？在它面前，人类渺小卑微成沧海一粟。 古人云：“名园易得，古树难求。”古树是记录地球生态变迁的活化石。呵护一株古树，就是保存一部自然与社会发展史书，就是保护一种人文和自然景观，就是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就是保护祖先留给子孙后代的宝贵财富。 一棵树和一条路的故事，展现的不正是一座城的气质、一座城的气度、一座城的气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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