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孔子之所严事:於周则老子;於卫,蘧伯玉;於齐,晏平仲;於楚,老莱子;於郑,子产;於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 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汙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 冉耕字伯牛。孔子以为有德行。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 仲弓父,贱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 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也。”复问:“子路仁乎?”孔子对曰:“如求。” 求问曰:“闻斯行诸?”子曰:“行之。”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敢问问同而答异?”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丈人。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宽以正,可以比众;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於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於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於耳。”是时子贡为鲁使於齐。 宰予字子我。利口辩辞。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穀既没,新穀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於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义也。”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 端沐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问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陈子禽问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適是国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田常欲作乱於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彊,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卻,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於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彊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柰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彊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彊,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彊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彊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彊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彊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於会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脣乾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原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於齐,重甲困於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於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於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於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彊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於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柰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於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彊。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於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彊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 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孔子过,闻弦歌之声。孔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曰:“昔者偃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子以为子游习於文学。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孔子曰:“商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贡问:“师与商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然则师愈与?”曰:“过犹不及。” 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 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子张问干禄,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他日从在陈蔡间,困,问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国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於前也,在舆则见其倚於衡,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国必闻,在家必闻。”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国及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国及家必闻。” 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於鲁。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 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 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 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 子贱为单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 原宪字子思。 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穀。国无道,穀,耻也。”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弗知也。”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公冶长,齐人,字子长。 孔子曰:“长可妻也,虽在累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南宫括字子容。 问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於刑戮。”三复“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於都;唯季次未尝仕。” 曾字皙。 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尔叹曰:“吾与点也!” 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 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 孔子传易於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 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漆彫开字子开。 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说。 公伯缭字子周。 周愬子路於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公伯缭其如命何!” 司马耕字子牛。 牛多言而躁。问仁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可谓之仁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 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 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信近於义,言可复也;恭近於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 子华使於齐,冉有为其母请粟。孔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孔子曰:“赤之適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 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 梁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岁。 冉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见于书传。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 冉季字子产。 公祖句兹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颜高字子骄。 漆雕徒父。 壤驷赤字子徒。 商泽。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公良孺字子正。 后处字子里。 秦冉字开。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申党字周。 颜之仆字叔。 荣旂字子祈。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恆。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原亢籍。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颜何字冉。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敛。 孔忠。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葴字子上。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 杂咏 遣怀 春 夏 秋 冬 随时达变变峥嵘,混俗和光有甚争。只不如胡卢蹄每日相逐趁,到能够吃肥羊饮巨觥,得便宜是好好先生。若要似贾谊般般正,如屈原件件醒,到了难行。你强我弱我便宜,人善人欺天不欺。墙板般世事无碑记,料想来争甚的,则争个来早来迟。由你待夸强说会,我则待随高就低,厌厌的日早平西。 命非由已不由他,进舍行藏须在我。用时节与他行些个,舍之则藏亦可,待刚行半步难那。孔子遭阳货,臧仓毁孟轲,量我待如何。 知分限识进退决嫌疑,傲富贵甘清贫绝是非。看诗书温语孟鸣周易,见天心察地理,住宅儿水绕水围。卧东窗三竿日,灌西园二亩畦,最相亲稚子山妻。退毛鸾凤不如鸡,虎离岩前被兔欺。龙居浅水虾蟆戏,一时间遭困危,有一日起一阵风雷。虎一扑十硕力,凤凰展翅飞,那其间别辨高低! 爱我时沉香亭畔击梧桐,爱我时细看华清出浴容。到如今病着床害的十分重,地更盼羊车信不通,度春宵帐冷芙蓉。恁占着长生殿,撇我在兴庆宫,唱好是下的也玄宗! 爱我时长生殿对月说山盟,爱我时华萼楼停骖缓辔行。爱我时沉香亭比并着名花咏,爱我时进荔枝浆解宿醒,爱我时浴温泉走飞觥。爱我时赏秋夜华清宴,爱我时击梧桐腔调成,爱我时为颜色倾城。 明妃万里出长安,和泪琵琶马上弹。意迟迟盼煞南来雁,雁还时人未还,塞途赊沙草斑斑。过了些乞留曲吕涧,重重叠叠山,扑簌簌泪滴雕鞍! 打着面皂雕旗招忽地转过山坡,见一火番官唱凯歌,呀来呀来呀来呀来齐声和。虎皮包马上驮,当先里亚子哥哥。番鼓儿劈扑桶擂,火不思必留不剌扑,簇捧着个带酒沙陀。 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满城风雨送重阳,与客登临醉一场。东篱虽少个陶元亮,有黄花三径芳,酌浊醪满泛橙香。准备着樽前唱,安排着席上狂,不到底辜负了秋光。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瘦,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烟笼寒水月笼沙,江上行人陌上花。兰舟夜泊青山下,秋深也不到家,对青灯一曲琵琶。我这里弹初罢,他那里作念煞,知他是甚日还家? 常记的离筵饮泣饯行时,折尽青青杨柳枝。欲拈斑管书心事,无那可乾坤天样般纸,意悬悬诉不尽相思。谩写下鸳鸯字,空吟就花月词,凭何人付与娇姿?雕鞍一自两别离,不待梳妆懒画眉。歹浑家就里无别意,亲心儿嘱付你,嘱付你休恋酒贪杯。到那里识些廉耻,休惹人闲是非,好觑当身己。 临行愁见整行李,几日无心扫黛眉。不如饮的奴先醉,他行时我不记的,不强似眼睁睁两下分离?但去着三年五岁,更隔着千山万水,知他甚日来的? 一春鱼雁杳无闻,千里关山劳梦魂。数归期屈指春纤困,结灯花犹未准,叹芳年已过三旬。退莲脸消了红晕,压春山长出皱纹,虚度了青春。 凤凰台上月儿明,恰似团圆云雾生。正遮了北斗杓儿柄,这凄凉有四星,睡魂儿水底飘零。他那里人初静,我这里酒半醒,空点着半盏儿残灯。 丝丝梅雨透窗寒,苒苒离愁魂梦间。隔云山万里空长叹,要相逢难上难,望天涯倚遍阑干。咱本是英雄汉,尚兀自把泪弹,他那里怎生般消瘦了容颜。 画桥斜映钓鱼舟,撒网攀罾不暂收。西湖南浦天然秀,古范蠡何处有?今人不饮时干休。船刺在荷花荡,马拴在金线柳,直吃的尽醉方归。 火烧祆庙枉留情,水氵蓝桥空至诚。一个鱼沉一个雁杳无音信,困书生憔悴损,想起来苦痛伤心。支楞的瑶琴上弦断,吉丁的掂折玉簪,扑通的井坠银瓶。恰才相见玉簪折,才得欢娱弦断也,我无缘共寝秦楼月。不相逢时容易舍,既相逢争忍离别。昨日个舞榭歌台,今日个花残月缺,明日个烟水重叠。 我正山长水远忆佳期,传与个瓶坠簪折歹信息。我自索酩子里自了相思泪,梦回时想念谁?干休了废寝忘食。再休想团圆日,从今后不见伊,道别离真个别离。 暗香浮动月黄昏,骨格精神画不真。倩东风吹上何郎鬓,比江头别是春,好教人怨杀东君。香馥馥花心嫩,娇滴滴玉蕊新,可惜了寂寞在前村。 罗围宽褪瘦了腰肢,美饭刚推三四匙。困腾腾睡摺裙儿衤至,闷厌厌憔悴死,泪珠儿界破胭脂。想着他温温存存事,欢欢喜喜时,因此上染做了相思。 转寻思转恨负心贼,虚意虚名歹见识。只被他沙糖口啜赚了鸳鸯会,到人前讲是非,咒的你不满三十。再休想我过从的意,我今日悔懊迟,先输了花朵般身己。 常想着绿窗前云雨那时节情,都做了风里杨花水面上萍。自从当日分开鸾镜,好教我乍孤眠梦不成,想起来忽地心疼。虽不是我先薄幸,又不是我不志城,空说下海誓山盟。 娘心里烦恼恁儿知,伏不定床前忙跪膝。是昨宵饮得十分醉,一时错悔是迟,由奶奶法外凌迟。打时节留些游气,骂时节存些面皮,可怜见俺是儿女夫妻。不思量大管是痴呆,俏俊冤家怎地舍?痛关情且是着疼热,俺娘却教我远离者,几时是那自在时节?但守的三朝五夜,才撇下十朝半月,娘呵,只被你间阻煞人也。 后花园里等才朗,相抱相偎入绣房。笑吟吟先倒在牙床上,羞答答怎对当,不由人脱了衣裳。锦被里翻了红浪,玉腕上金钏响,恰便似戏水鸳鸯。 夕阳西下意徘徊,今夜新郎又是谁?口儿里不住长吁气,好教我惮梳妆画眉,担阁了少年身己。他又不和我温温存存睡,又不是才钱娶到妻,从黄昏到晓早分离。 喻镜 喻敌 喻双陆 喻纸鸢
雁门关存孝打虎 楔子 (殿头官上,云)只将忠义报皇朝。要竭身心不惮劳。但得举贤勤政事,同扶社稷辅神尧。小官乃殿头官是也。奉圣人的命,今因黄巢作乱,纵横天下,遣差陈敬思,直至沙陀国取李克用去。左右唤陈敬思来者。(卒子云)得令。陈敬思安在?(正末上,云)小官陈敬思是也。今有殿头官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门首也。令人报复去,道有陈敬思来了也。(卒子报云)陈敬思在于门首。(殿头官云)道有请。(做见科)(正末云)大人呼唤小官那厢使用?(殿头官云)陈敬思,唤你来不为别。今因黄巢作乱,无人可敌。有沙陀李克用,他手下有五百义儿家将,十万鸦兵,战将千员。奉圣人的命,将他打伤国舅段文楚的罪过,尽行赦免。就与他五百面金字牌,五百道空头宣敕,加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去宣取来破黄巢,疾去早来。(正末云)得令,则今日便索长行也。(唱) 【仙吕】【赏花时】止不过漠漠平沙际碧天,又不比夕贬潮阳路八千,我忙传着一纸圣人宣。(殿头官云)则是路途较远难行,须要小心在意者。(正末唱)避不的山遥路远,(云)大人放心。(唱)我可也无明夜到居延。(下) (殿头官云)陈敬思去了也,无有甚事,回圣人话走一遭去。(下) 第一折 (冲末李克用上,云)万里平如掌,古月独为尊。地寒毡帐暖,杀气阵云昏。江岸连三岛。黄河占八分。华夷图上看,别有一乾坤。番、番、番,地恶人欢。骑劣马,坐雕鞍。飞鹰走犬,野水秋山。渴饮羊羔酒,饥餐鹿脯干。响箭手中惯捻。雕弓臂上常弯。宴罢归来胡旋舞,丹青写入画图看。某乃沙陀李克用是也。先父复姓朱邪,名赤心,因讨庞勋有功,唐天子赐姓名李国昌,五十七岁身亡。某袭幽州刺史。因某带酒打伤国舅段文楚,圣人大怒,贬某在沙陀歇马三年。今中原黄巢反乱,唐僖宗信任田令孜等,贪财好贿,人民失散,四野饥荒,盗贼并起,黄巢纵横天下。朝中文武并不以社稷为重,今日虽有各藩节度使二十四镇,在于华严川,不曾得黄巢半根儿折箭。某夜来睡中得一梦,梦见一轮红日,在帐房里滚。又问阴阳人圆此梦,他说道:日乃人君之相,此梦必主朝中有宣敕来。某想来,车驾见今幸西川,怎生得宣敕来。今日无甚事,在此闲坐一会,看有甚么人来。(正末上,云)小官陈敬思的便是。奉圣人命。宣召李克用去,望北塞而行。是好感怆人也。(唱) 【仙吕】【点绛唇】满面尘埃,一鞭行色,青山外。碧树云埋,遥望见沙陀界。 【混江龙】遥望见雁门紫塞,黄沙漠漠接天涯,看了这山遥路远,更和那日炙风筛。一骑马直临苏武坂,半天心遮尽李陵台。一川烟草,数点寒鸦,半竿红日,几缕残霞。悠悠羌笛在这晚风前,呀呀归雁遥天外。增添旅况,萧索情怀。 (云)可早来到也。左右报复去,道天朝使命在此。(卒子报云)报的阿妈得知,今有天朝使命,在于门首。(李克用云)道有请,等我亲身接待使命。(卒子云)道有请。(做见科)(李克用云)早知天使前来,只合远接,接待不着,勿令见罪。(正末云)李克用将香桌来,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将你打伤国舅段文楚的罪过,尽皆饶免。今因黄巢作乱,取你破黄巢,就加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与你五百面金字牌,五面道空头宣敕,贼平之日,论功升赏。(李克用云)感谢圣恩。(正末云)关山多阻隔,信息最难通。(李克用云)昨日得好梦,今日喜相逢。(正末唱) 【油葫芦】烟水云山两间隔,数年间音信乖,我可便把仁兄常记在心怀。(李克用云)自幽州相别,今日恰得相逢也。(正末唱)想当日在幽州略得瞻风采,今日个到沙陀不想重参拜。圣人三纸宣,将小官一径差。请你个兴刘灭楚的韩元帅,圣人着早早的献功来。 (李克用云)大唐家手下的文武全才,英雄济济,状貌堂堂,那等好汉无限,量小官到的那里。(正末唱) 【天下乐】准备下高筑黄金拜将台,请你个英材。休左猜,恰便似虹霓般盼望你到来。与唐家辅一人,仗威风振四海,稳情取播清风千万载。 (李克用云)左右将酒来。(做把盏科,云)天使满饮此杯。(正末回酒科)(李克用云)闻说黄巢反叛,忽聚饿夫百万,手下有葛从周、孟截海、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等五将。那些英雄好汉,量小官到的那里。(正末云)休这般道,将军有经纶济世之才,补完天地之手。是必走一遭去。(李克用云)黄巢这厮利害,去不的。(正末唱) 【那吒令】虽贼徒利害,你觑他小哉,破黄巢的计策。则除是你该。扶唐朝世界,若非公大才。且休说汉三杰,更和这唐十宰,他每都日转千阶。 (李克用云)破黄巢也要铺谋定计的人。(正末唱) 【鹊踏枝】上阵似歇魂台,临军如舍身崖,若说俺朝野公卿,无一个将相之才。因此上万乘君向西蜀避乖,谁曾见这一场兴衰? 【幺篇】上阵处把军排,赏罚处要明白,则你那千战千赢,你是个决胜之才。你可便用智谋计策,与唐家百姓除灾。 (李克用云)兀那敬思,排兵布阵,统领雄兵,铺谋定计,小官到的那里。(正末云)你休这般道。(唱) 【寄生草】降灾殃从天至,起干戈动地来。惊的那一朝帝王无精彩,諕的那两班文武失魂魄,慌的那六宫粉黛无颜色。见如今龙车凤辇尚迁移,知他那雕梁玉砌今何在? (云)大人休违了圣旨,你早早破黄巢去来。(李克用云)敬思请坐。等我唤出义儿家将来,你试看者。小校起鼓。(卒擂鼓科)(李亚子、李存信、李从珂、康君利、周德威五将上,云)某乃李亚子是也。这四位将军,乃是李存信、李从珂、康君利、周德威。正在帐中,则听聚将鼓响,想是父亲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做见科,云)阿妈,唤你孩儿那厢使用?(李克用云)天使在此,你相见者。(众云)理会的。(众将跪拜科)(正末云)呀、呀,将军请起,请起。(李克用云)敬思,我这义儿家将,破黄巢去,却是何如?(正末云)看了将军手下的人人骁勇,个个威风,量黄巢到的那里。(李从珂、康君利云)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云)怎生不可去?(李从珂、康君利云)想父亲在幽州,带酒打伤了国舅段文楚,圣人大怒,贬在沙陀歇马。今日黄巢反乱,可来宣咱。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云)吾儿说的是,不去。则今日杀牛宰马,做个大大筵席,管待天使大人起身。(李亚子、李存信云)父亲,既有朝命在此,不可违悖圣旨,畏刀避箭,坏了声名也。(李克用云)吾儿李亚子说的是。则今日整搠人马,破黄巢去。(康君利云)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仗剑击案,云)再有阻当军情,说不去破黄巢的,此剑为令。(正末云)将军是必走一遭去。(唱) 【寄生草】你八面威风大,端的是将相才。则你那龙韬虎略人难赛,握云拿雾施兵策,排兵布阵添精彩。决胜千里辨输赢,单注着黄巢今日何当败。 (李克用云)敬思先行,我随后拔寨而起,破黄巢走一遭去。(正末云)将军是必早来者。(唱) 【后庭花】则要你领雄兵将队伍排,今日个请明公自见解。单注着李雁门威风大,今日个黄巨天旺气衰。一句既明白,除将军英雄慷慨。休俄延莫等待,将金牌怀内揣。 【柳叶儿】将军授破黄巢的元帅,见皇家重用良材,敢把你鞠躬躬展脚舒腰拜。他每都忙挟策,上坛台,将军你稳情挂势剑金牌。 (李克用云)罢、罢、罢,便好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义儿家将,则今日拔寨起营,破黄巢走一遭去。(正末云)将军快来,某先回圣人话去也。(唱) 【赚煞】则要你起军卒,今日便离沙塞,说下的言词莫改。我索先报与君王且放怀,则说道李沙陀随后军来。莫耽捱,准备着犒赏金帛,显你那捉将挟人那手策。哎,你个将军休左猜,俺可便专心儿等待,等待你个擎天架海栋梁材。(下) (李克用云)陈敬思去了也,则今日破黄巢,走一遭去。(口旨)呵哩哪阑吗那哈儿屿屿言,不实我克■儿哦八迟哈儿布侄儿何狗不狼也,这也雇而砆哩古雷都脑刻实可不巡。(下) 第二折 (李克用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某乃李克用是也。自从来这沙陀,三年光景。蒙圣恩取回破黄巢,加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五百义儿家将,三万鸦兵,军过雁门关。夜来得了一梦,梦见一个大虫,赶着我咬,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未知主何吉凶。左右与我唤将周德威来者。(卒子云)得令。周德威安在?元帅唤你哩。(周德威上,云)小官周德威是也。今日元帅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周德威来了也。(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周德威在于门首。(李克用云)道有请。(卒子云)有请。(见科)(周德威云)元帅,唤小官来有甚事?(李克用云)某今夜做了一梦,不知主何吉凶,请你来圆梦。(周德威云)元帅。梦有三不圆:记的头,忘了尾,一不圆:记的尾,忘了头,二不圆;记的中间,忘了头尾,三不圆。元帅说来。(李克用云)昨夜三更时分,梦见一个大虫,扇着两个肉翅,望着某咬一口,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不知主何吉凶?(周德威云)此梦单主吉不主凶。(李克用云)此梦怎生单主吉不主凶?(周德威云)单主今日,日当卓午,得一个应梦的将军。(李克用云)应梦的将军,在于何处?(周德威云)不在飞虎,必有陵丘。(李克用云)怎生得见?(周德威云)元帅,除非是打围射猎得见。(李克用云)既是这等,义儿家将您听咱,快布围场出塞沙。雕弓硬弩随身挂,短剑长枪手内拿。皂雕起处麋鹿死,放起黄鹰捉水鸭。山獐野兽能着箭,虎豹豺狼又中叉。马驮鸟兽鸡和兔,驴背獐麅麋鹿犭巴。飞鹰走马围场罢,应梦将军寻见他。(同下)(正末上,云)自家安敬思的便是,在这雁门关居住,与这邓大户家牧羊度日。我想来,学成十八般武艺。几时是峥嵘发达的时节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屈沉杀大丈夫,埋没了英雄汉。有分受辛勤捱日月,几时得施谋略展江山。天数轮还,想太公在磻溪岸。他虽然成事晚,也曾钓西风蓑笠纶竿,到换做朝北阙乌靴象简。 【梁州】比似我守辛勤放羊北海,几时得逞英雄射虎南山。眼前光景成虚幻。怕的是雁门月冷,紫塞风寒,黄沙漠漠,衰草班班。几般儿生熬的人皓首苍颜,消磨尽义胆忠肝。用功劳如韩信周勃,施妙策如张良谢安,呀,呀,呀!逞英堆似乐毅田单。枉将人等闲,小看。便有那吐虹霓志气冲霄汉,命不济枉长叹。每日价相伴着沙陀老契丹,受了些摧残。(去)我把这羊赶在山坡崖下,有水有草去处,着他吃些,我在这盘陀石上,盹睡,盹睡,看有甚么人来。(正末盹睡科)(李克用领众将上)(布围场科)(李克用云)周德威摆开人马。快布围场不要走了獐麅野鹿,虎豹豺狼。(卒子云)理会的。(扮虎上,冲科)(李克用云)围场中赶过甚么去了?(周德威云)赶过牛来大一个大虫,跳过山涧去了。(李克用云)呀。那盘陀石上,睡着一个年纪小的后生。则怕那毒虫伤害了那小的性命,叫他起来。(卒子叫云)兀那放羊的后生,虎咬了羊也。(正末做醒科,云)今日不见了羊,明日也不见了羊,俺主人家邓大户家,则说我卖了羊,原来是你这泼毛团吃了这羊,好无理也。(唱) 【隔尾】我则见八而威的猛兽偎深涧,他可早一跳身番飞过浅山,把我这贪水食的群羊尽哄散。这厮将咱恼犯。我这里将皮裘紧拴,大踏步望前舍死的赶。 (李克用云)周德威,我从见日月交食,不曾丸这个好争斗的后生,见了那大虫,无些儿害怕。你和他说,他敢打这虎,我与他筛锣擂鼓,呐喊摇旗,助着威风,你可打这毒虫。(周德威云)兀那放羊的后生,俺元帅说来,你敢打那大虫,俺与你筛锣擂鼓,呐喊摇旗,助着威风,你打那大虫。(正末云)你与我助着威风,看我打这大虫。(唱) 【牧羊关】血鼻凹扑碌碌连打十余下,死尸骸骨鲁鲁滚到四五番,恨不的莽拳头打挫牙关。八面威气象全无,十石力身躯软瘫。泥污了数尺金椽尾,血模糊几道剪刀斑。舒不出钢钩似十八爪,闪不开金铃也一对眼。 (正末打死虎科)(李克用云)周德威,你看那牧羊的后生,将那大虫三拳两脚,打死了也。这虎乃兽中之王,有十石之力,百步之威。人见虎骨肉皆瘫,此人真乃壮士也。你对壮士说,这毒虫原是我围场中赶出去的,教他还我来。(周德威云)兀那打虎的壮士,俺元帅说来,那虎原是俺这围场中赶出去的,你还俺来。(正末云)你靠后,我丢与你。(正末丢虎科)(李克用做惊科,云)隔着许来大山涧,丢将过来,着他寻一条蚰蜒小路过来,我与他说话。(周德威云)兀那壮士,俺元帅教你寻条蚰蜒小路过来,与你说话。(正末云)我那里寻那蚰蜒小路着的呵。(做跳涧科)(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你说一遍我听。(正末云)大人不嫌絮,听小人说一遍者。(唱) 【贺新郎】小人本家住在雁门关,(李克用云)你做甚买卖营生?(正末唱)与人家牧牛羊,(李克用云)你和他同财合本?(正末唱)则是苟图些衣饭。(李克用云)你有甚么亲眷?(正末唱)没亲眷独自个单身汉。(李克用云)你姓甚名谁?(正末唱)名敬思小人姓安。(李克用云)你十八般武艺,那一般精熟?(正末唱)我学的十八般武艺熟闲。(李克用云)你既然学成十八般武艺,见如今黄巢作乱,纵横天下,你肯去破黄巢去么?(正末唱)不是这习兵书的好汉少,赤紧的养剑客的主人难。(李克用云)看了你威风凛凛,状貌堂堂,何不进取功名?(正末唱)觑了这穷身泼命难把功名干,(李克用云)你既有打虎之威,取功名有何难哉。(正末唱)端的是入山擒虎易,叉手告人难。(李克用云)兀那壮士,既学成十八般武艺,何不进取功名,在此受这等艰难?(正末唱) 【哭皇天】只为俺衣饭难迭办,不得已在他人眉睫间。(李克用云)你在那里居住。(正末唱)则这安敬思在飞虎峪,(李克用云)你为何在此受苦?(正末云)大人,不争小人一个受苦,上辈古人,多有受窘的哩。(李克用云)可是那几个古人受窘?(正末唱)便似班定远在玉门关。空学的兵书战策,争柰运拙时艰。淹留在此去住无门,便似苏武般陷番。打虎的壮士,牧羊的家奴,似梁园采木,把我做凡花、凡花-例看。你觑的黄巢利害,我看似等闲。 (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若肯去破黄巢,我助你十万鸦兵,你意下如何?(正末云)不要,不要。(唱) 【乌夜啼】也不要锦衣绣袄军十万,我手里要恢复你大唐江山。可怜见荒荒百姓遭涂炭,见如今地乱天番,我直教国泰民安。不能勾开疆展土笑谈间,算甚么顶天立地男儿汉。枉了你厮听使,相调慢,花根本艳,虎体元斑。 (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肯跟我去破黄巢,作个义儿,作个家将。(正末云)怎生唤做义儿?怎生唤做家将?(李克用云)你作家将,是我手下散军头目一般。要作义儿,便与亲儿李亚子一般。(正末云)小生情愿做个义儿,不作家将。(李克用云)既然与我作义儿,改名唤做李存孝。你用甚么衣袍铠甲,我送与你。(正末云)父亲,您孩儿不用衣袍铠甲,就用这死虎皮,做一个虎皮磕脑,虎皮袍,虎筋绦,孩儿自有两般兵器,浑铁枪,铁飞挝。(李克用云)我得了此人,正是应梦的将军。周德威,你说今日日当卓午,得一个应梦将军,果然得了应梦的将军。则你那阴阳有准,祸福无差。将一锭金来与周德威做压卦钱。(与金科)(周德威云)多谢元帅厚意。(李克用云)左右将过空头宣敕来。李存孝望阙跪者:自今日加你为十三太保飞虎将军。存孝望阙谢了恩者。(正末云)感谢圣恩。(李克用云)孩儿,则今日便索长行,(正末云)父亲,孩儿去辞了邓大户,便索长行。(李克用云)既是这等,左右与我唤将邓大户来。(卒子云)得令。则大户安在?(外扮邓大户上,云)老汉邓大户是也,正在庄田里,只听的元帅呼唤,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令人报复去,说老汉来见元帅。(卒子报科)(李克用云)着他过来。(做见科)(邓大户云)元帅,唤老汉那厢使用?(李克用云)邓大户,这安敬思多亏了你恩养,他如今与我做了义儿,是朝廷的人了。将十锭金十锭银与你。作恩养钱。(邓大户云)老汉不敢受这金银。家中有一小女,唤做金定小姐,年长一十八岁,就与存孝为妻,不知元帅意下如何?(李克用云)好,好,你的女儿,配与我孩儿为妻,我孩儿若作了官,你女儿便是夫人哩。(邓大户云)既然如此,多谢了元帅恩意,老汉告辞回去也。(下)(李克用云)吾儿存孝,我与你三千人马,先去破黄巢,你敢去么?(正末云)父亲放心。不是你孩儿夸大言。(唱) 【二煞】凭着我忠心扫荡烟尘散,捉将手扶持社稷安。华严大战那其问,上的那骏马雕鞍。恁般儿虽不似跨海征辽那汉,黄金铠不须擐,凭着背上雕弓月样弯,我则要定了天山。 (李克用云)李存孝,你既然这等英雄,你敢与黄巢交战么?(正末云)父亲放心。(唱) 【尾声】不是勤王存孝相轻慢,我觑的叛国黄巢一似等闲。休俄延,莫怠慢,我将它特小看。好还咱两阵间,看存孝这一番。不许当,不许拦,一彪军没揣的撞入长安。忙离宝镫,跳下征鞍,直临内苑,撞入皇宫,一只手可答地拖离宝殿,滴溜扑捽下瑶阶。比及挑筋剔骨,摘胆剜心,大拳头揾住嘴缝,阔脚板踏住胸脯,我只问你因何将大唐天下反。(下)(李克用云)存孝去了也?(卒子云)去了也。(李克用云)众义儿家将,自今日听吾将令:前排甲马,后列军卒。耳闻金鼓震天雷,眼望绣旗遮日月。道与俺那能争好斗的番官,舍死忘生的家将,一个个齐悬着虎爪狼牙棍,沙鱼鞘插三环宝剑,雁翎刀摆明晃晃,耀日争光。绣旗下列光油油檀子棒?手弹着乐器,有弩杜花迟,准备着相持得胜也。安排着筵会,金盏子满斟着赛银打刺苏,胆瓶中插一枝万金千柳。帐房内摆几个描不成画不就娇滴滴酥胸胡女,帐房外三二百员鬓黄发乱番官,赛银齐将驽苏门也舍吃,都带着隐□。摆着营盘,锦行军使,打几对云月皂雕旗,列拐子马数千铁鹞子。俺这里马如龙,人似虎,赶上将钢刀剁,铜斧砍。铁鞭忙丢,来着马皮,放回拿住,将他杀尽方休。(下)
(黄巢上,云)马备征鞍将挂袍,将军呵手拈弓鞘。休言十载灯窗苦,怎比征夫半日劳。某乃黄巢是也。因大唐开其选场,某乃上朝应举,唐天子嫌某貌丑,退出不用。某在太行山落草为寇,某手下有御弟黄圭、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雄兵有百万,战将有千员,要夺大唐家江山社稷。今有北塞沙陀,取将李克用来。他手下有个牧羊子,唤做李存孝,统领雄兵,与俺交战。我如今唤张归霸、张归厚来,与他雄兵百万,着他交战去。左右唤他二人出来。(卒子云)张归霸、张归厚,大王唤你哩。(二净上,云)湛湛青天不可欺,八个螃蟹往南飞。只有一个飞不动,原来是个尖脐的,某乃张归霸、张归厚是也。今有大王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左右报复去,道俺二将来见。(卒子报云)喏!报的大王得知,有张归霸、张归厚来了也。(黄巢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你过去哩。(二净见科,云)大王,唤俺那厢使用?(黄巢云)唤你二人来,今因大唐家取将沙陀李克用来,他手下有个牧羊子,唤做李存者,统领十万雄兵,千员猛将,来与俺交战。我如今也与你百万雄兵,到来日与他相持厮杀去。(二净云)得令。我出的这门来,大小三军,听吾将令:甲马不许驰骤,金鼓不许乱鸣,人披人甲,马披马甲,若还没甲,披上两叶板闼,两头绳子扎杀。我若杀的过,则管杀;我若杀不过,我便走了。看你怎生刺巴巴。(下)(黄巢云)他二人去了也。大小三军,听吾将令,统戈甲便是巡捕,狭路处低言轻语,不许大叫高呼,犯着令斩首级,决不轻恕。(下)(正末上,云)某乃十三太保李存孝是也。颇柰黄巢无礼,他着张归霸、张归厚统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来与俺这里交战。想这厮好生无礼也呵。(唱) 【越调】【斗鹌鹑】你看我对垒交锋,相持厮杀。则听的呐喊摇旗,天摧地塌。则我这耀武扬威,披袍擐甲。非小可,不要耍。则这八水三川,屯着千军万马。 【紫花儿序】人荡散征尘杀气,旗招飐落日残霞,马踏遍野草闲花。你看我施逞武艺,则待将贼将活拿。这场征伐,你看我虎略龙韬堤备下。不是我自奖自夸,凭着我志节轩昂,武艺熟滑。 (云)大小三军,摆开阵势,看有甚么人来。(二净上,云)某乃黄巢手下大将张归霸、张归厚是也。你是何人?敢和我相持厮杀么?(正末云)这厮好无理也,操鼓来。(唱) 【金蕉叶】我则见黑黯黯云遮日华,昏邓邓风吹塞沙。见一人雄纠纠被袍擐甲,嗔忿忿横枪跃马。(二净云)来将何人?(正末唱) 【调笑令】不索你搦咱,更怕你会征伐,(二净云)来者何人?通名道姓。(正末唱)你存孝爹爹出阵咱。(云)你是何人?(二净云)吾乃黄巢手下大将张归霸、张归厚。你那牧羊子,早早下马来受死。(正末唱)原来是黄巢手下张归霸,嗔道这般气高胆大。向前来二人挑战咱。不索你冬冬战鼓频挝。(二净云)颇柰牧羊子无理,你敢与我决战三合么?(正末云)交马来。(唱) 【秃厮儿】鞍上将威风转加,坐下马筋力堪夸。我则见纱灯儿般转到十数匝,我看你怎生收煞?(二净云)我儿李存孝,早早下马罢。(正末云)这厮好无理也。(唱) 【圣药王】叵耐他,小觑咱,匣中宝剑定中华。凭着我坐下马,手中挝,李存孝非是自矜夸,我扶立起大唐家。 (二净云)杀不过他,往长安走了罢。(下)(正末云)这厮可早走了也,往那里去了?(卒子云)往长安城去了。(正末云)大小三军,一齐杀进长安城去。(唱) 【雪里梅】猛然间入京华,谁敢道当阑咱?则这京城中可是俺大唐天下,不刺刺忙催战马。(云)进的这城来,大小三军,摆开阵势,看有甚么人来。(黄圭上,云)某乃御弟黄圭是也。叵耐大唐家去沙陀取将李克用来,他手下新收的一个牧羊子,叫做存孝,来杀俺二三十阵。今杀到长安城里,无人敢当,某亲身与他交战一遭去。兀那牧羊子,来与某交手咱。(正末云)这厮好无礼也,走将来交马便战,不要看这厮披挂,到骑着一匹好马。大小三军,看我拿那厮来。(唱) 【古竹马】也不索征鞍轻压,征靴微抹,征马宛紧跨,不刺刺直赶到海角天涯。生熬的两事家,心惊胆战,力困神乏。见他,见他,战战兢兢,怯怯乔乔,黄甘甘容颜如蜡渣,全不见武艺熟滑。 (黄圭败科,云)我杀不过他,走了罢。(下)(正末云)这厮走了也,须索赶上去。(唱) 【幺】我从来劣性难拿,正恼犯如何收煞。见咱,赶他,撞阵冲军,倒戈弃甲。纵辔加鞭催战马,恨不的剪断紫稍,踏斜宝镫,顿宽玉勒,摆损金算刂。 【尾声】把那仓廒府库随风化,不落根椽片瓦。这勤王存孝得功回,教这反国黄巢没乱杀。(下)
(李克用上,云)帅鼓铜锣一两敲,辕门里外列英豪。三军唱罢平安喏,紧卷旗幡不动摇。某乃李克用是也。今有李存孝孩儿与黄巢交战去了,未知输赢胜败,(差了一具能行快走的探子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扮探子上,云)一场好厮杀也呵。(唱) 【黄钟】【醉花阴】一托气直奔数十里,遍体汗浑如水洗。非是我说兵机,若论相持,大会垓应难比。 【喜迁莺】火速的上阶基,一径的搀先队,(云)报、报、报,喏。(唱)来报喜。(李克用云)好探子也,从那阵面上来,喜色旺气。一张弓弯秋月,两枝箭插寒星,三尺剑挂小貂裘,四方报喜问探子,五花营中来往有如撺梭,六队军中上下有如蛟龙,七尺躯肩担令字旗,八角红缨桶子帽,久久等待许多时,实实数说军情事。(探子唱)当日个华严川内,众诸侯聚会云集。端的,阿谁不会,尽是些使争好斗显气势。一个个挟人捉将,一个个挝鼓夺旗。 (李克用云)俺存孝与黄巢贼将两阵对圆,怎生相持厮杀?你喘息定,慢慢说一遍者。(探子唱) 【出队子】齐臻臻军卒摆列,韵悠悠画角吹。扑冬冬振地凯征鼙,赤力力遮天磨绣旗,不剌刺追风战马嘶。 (李克用云)那贼将怎生冲阵,凭陵大叫?俺存孝怎生一勇冲杀?你喘息定,试再说一遍。(探子唱) 【乱地风】则见张归霸军前猛叫起,咱两个比试高低。李存孝怒从心上起,呀,可早变了容仪,倒竖神眉。踏宝镫滴溜扑跳上乌骓,吼风雷吐虹霓,一怒千斤力。拚性命,厮对敌,手拿定两柄挝槌。(李克用云)俺存孝与贼将交马十数合,那家赢?那家输?你喘息定,再说一遍。(探子唱) 【四门子】恶口音欠口音欠撞入垓心内,张归霸走似飞,料应他武艺敌不的。打征马宛捻玉勒,畅好是慌,好是急。飞虎将早来望后追,畅好是慌,好是急,误撞入长安市里。 (李克用云)那贼将敌不过存孝,败阵望长安逃命而走。俺存孝乘胆追赶,撞入长安城内,又与贼将怎生巷战,你再说一遍。(探子唱) 【古水仙子】赶来到灞河里,见一只舡来有似飞。摇橹的水手又心忙,把柁的梢公胆碎,恨不的两下里纳降旗。一齐的马前忙跪膝,告爹爹委实敌不的,来、来、来,似小鬼见钟馗。 【寨儿令】端的,端的,全无半点疏失,又不见敌军武艺低。虽存孝,善兵机,也托赖着当今帝。(李克用云)好探子也,与你两只羊,两瓶酒,十个免帖。回本营去。(探子唱) 【尾】到不得底,千寻浪头里。看时节显出些头盔,我则见尸堰断灞陵桥下水。 题目张归霸布阵排兵 李克用扬威耀武 正名长安城黄巢篡位 雁门关存孝打虎 汉元兴以后,政出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坏。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于不容,而织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厉,志虽不就,而忠有馀。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于解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馀年间,擅强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巡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盖其力也。 孺子于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盖忘己以为人,与独善于隐约,其操虽殊,其志于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于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于怀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于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皇宁处?”此其意亦非自足于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称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于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图记:章水北迳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于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于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予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图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宾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称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视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处之意为记焉。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 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贾谊叹细德之险微,知凤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故尝窃论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盖即位八年,而以制策取士,一举而得富弼,再举而得公。 公姓张氏,讳方平,字安道。其先宋人也,后徙扬州。高祖克,唐末为亳州刺史。曾祖文熙,亳州军事推官,赠太师,娶苏氏,追封武功郡太夫人。祖峤,以进士及第,太宗尝召对,选知郓州,赐亲紥,给全俸,终于尚书都官员外郎。 娶刘氏,追封沛国太夫人。考尧卿,生而端默寡言,有出世间意,以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者十有七年。与祖考皆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皆封魏国公。娶嵇氏,追封谯国太夫人。 公年十三,入应天府学。颖悟绝人。家贫无书,尝就人借三史,旬日辄归之,曰:“吾已得其详矣。”凡书皆一阅,终身不再读。属文未尝起草。宋绶、蔡齐见之曰:“天下奇材也。”与范讽皆以茂材异等荐之。 以景祐元年中选,授校书郎,知昆山县。蒋堂为苏州,得公所著《刍荛论》五十篇,上之。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荐公,射策优等,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时赵元昊欲叛而未有以发,则为嫚书求大名以怒朝廷,规得谴绝以激使其众。 公以谓:“朝廷自景德以来,既与契丹盟,天下忘备,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盖三十年矣。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当含垢匿瑕,顺适其意,使未有以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厉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虽元昊终于必叛,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而不见胜负,不折则破,我以全制其后,必胜之道也。” 是时士大夫见天下全盛,而元昊小丑,皆欲发兵诛之,惟公与吴育同议。议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论为出于姑息,遂决用兵,天下骚动。 公献《平戎十策》,大略以边城千里,我分而贼专,虽屯兵数十万,然贼至常以一击十,必败之道也。既败而图之,则老师费财,不可为已。宜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东,示以形势。贼入寇,必自延、渭而兴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师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宰相吕夷简见之,谓宋绶曰:“君能为国得人矣。”然不果用其策。 召对,赐五品服,直集贤院。迁太常丞,知谏院。首论祖宗以来,虽分中书、枢密院,而三圣英武独运,断归于一。今陛下谦德,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仁宗嘉之。会富弼亦论此,遂命宰相兼枢密使。 方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而诸路守兵,多拣赴阙,郡县无备,乃命调额外弓手。公在睦州,条上利害八事。及是,有旨遣使于陕西、河东、京东西路刺弓手为宣毅、保捷指挥。公连上疏,争之甚力,不从。宣毅十四万人,保捷九万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毅骄甚,所在为寇。自是民力大困,国用一空。识者以不从公言为恨。 时夏竦并护四路,刘平、石元孙、任福之败,皆贬主帅,而竦独不问。贼围麟、府,诏竦出兵牵制。竦逗留不出,使贼平丰州、夷灵远而去。公极言之。诏罢竦节制。自是四路各得专达,人人自效,边备修完,贼至无所得。 及庆历元年,西方用兵,盖六年矣。上既厌兵,而贼亦困弊,不得耕牧休息。 虏中匹布至十余千,元昊欲自通,其道无由。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犹天地父母也,岂与此犬豕豺狼较胜负乎?愿因今岁郊赦,引咎示信,开其自新之路,申敕边吏,勿绝其善意。若犹不悛,亦足以怒我而怠彼,虽天地鬼神,必将诛之。” 仁宗喜曰:“是吾心也。”命公以疏付中书。吕夷简读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之福也。”是岁,赦书开谕如公意。明年,元昊始请降。自元昊叛,公谋无遗策,虽不尽用,然西师解严,公有力焉。 修起居注,假起居舍人、知制诰使契丹。戎主雅闻公名,与其母后族人,微行观公于范阳门外。及燕,亲诣前酌玉卮以饮公,顾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 骑而击球于公前,以其所乘马赐公。朝廷知之,自是虏使挟事至者,辄命公馆之。 寻召试,知制诰,迁右正言,赐三品服。诰命简严,四方诵之。 兼史馆修撰。章得象监国史,以日历自乾兴至庆历废不修,以属公。于是粲然复完。 权知开封府。府事至繁,为尹者皆书板以记事,公独不用,默记数百人,以次决遣,不遗毫厘。吏民大惊以为神,不敢复欺。 拜翰林学士,领群牧使。牧事久不治,公始整齐之。元昊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与元昊构隙,使来约我,请拒绝其使。时议者欲遂纳元昊,故为答书曰:“元昊若尽如约束,则理难拒绝。”仁宗以书示公与宋祁。公上议曰:“书词如此,是拒契丹而纳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虏也。若已封册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终不听乎?若不听,契丹之怨,必自是始。听而绝之,则中国无复信义,永断招怀之理矣。是一举而失二虏也。宜赐元昊诏曰:'朝廷纳卿诚款,本缘契丹之请。今闻卿招诱契丹边户,失舅甥之欢,契丹遣使为言,卿宜审处其事,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行矣。’如此于西北为两得。”时人伏其精识。 拜谏议大夫,为御史中丞。中外之事,知无不言,至于宫妾宦官,滥恩横赐,皆力争裁抑之。 寻知贡举。士方以游词险语为高。公上疏,以谓文章之变,实关盛衰,不可长也。诏以公言晓谕学者。宰相贾昌朝与参知政事吴育忿争上前。公将对,昌朝使人约公,当以代育。公怒叱遣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既对,极论二人邪正曲直。然育卒罢,高若讷代之。 时当郊而费用未具,中外以为忧。宰相欲以是危公,复拜翰林学士,为三司使。公领使未几,以办闻,仁宗大喜。至于今,计司先郊告办,盖自公始。前三司使王拱辰请榷河北盐,既立法矣,而未下。公见上问曰:“河北再榷盐,何也?” 仁宗惊曰:“始立法,非再也。”公曰:“周世宗榷河北盐,犯辄处死。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诉,愿以盐课均之两税钱,而弛其禁,世宗许之,今两税盐钱是也,岂非再榷乎?且今未榷也,而契丹常盗贩不已。若榷之则盐贵,虏盐益售,是为我敛怨而虏获利乎?虏盐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边隙一开,所获利能补用兵之费乎?”仁宗大悟曰;“卿与宰相立罢之。”公曰:“法虽未下,民已户知之,当直以手诏罢,不可自有司出也。”仁宗大喜,命公密撰手诏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于澶州,为佛老会七日,以报上恩。且刻诏书北京,至今父老过其下,必稽首流涕。 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像,当遣柄臣,特命公为礼仪使,乡党荣之。 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学士归院,判尚书都省,兼领银台司审刑院太常寺事。庆历中,卫士夜逾宫垣为变。仁宗旦语二府,以贵妃张氏有扈跸之功,枢密使夏竦倡言宜讲求所以尊异贵妃之礼,宰相陈执中不知所为。公见执中,言:“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而尊贵妃,古无是礼。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执中耸然,敬从公言而罢。修宗正寺玉牒,补缀失亡,为书数百卷。 自陕右用兵,公私困乏,士大夫争言丰财省费之道,然多不得其要。公自为谏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为上精言之。一日,仁宗御资政殿,召两府、侍从赐坐,手诏问天下事。公退直禁林,是日有旨锁院。公既草制书,又条对所问数千言,夜半与制书皆上。仁宗惊异,又手诏独策公。明日复出数千言,大略以谓:“太祖定天下,用兵不过十五万,今百余万,而更言不足。自祥符以来,万事堕弛,务为姑息,渐失祖宗之旧。取士、任子、磨勘、迁补之法既坏,而任将养兵,皆非旧律。国用既窘,则政出一切,大商奸民,乘隙射利,而茶盐香矾之法乱矣。 此治乱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公既明习历代损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陈其本末赢虚所以然之状,及当今所宜救治施行之略。而其末乃论:“古今治乱,在上下离合之间。比年已来,朝廷颇引轻险之人,布之言路,违道干誉,利口为贤。内则台谏,外则监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以构危其上。自将相公卿宿贵之人,皆争屈体以收礼后辈,有不然者,则谤毁随之,惴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体为国立事哉!此风不革,天下无时而治也。”上益异之,书“文儒”二字以赐。月余,御迎阳门,召两制近侍,复赐问目曰:“朕之阙失,国之奸蠹,朝之憸谀,皆直言其状。”独引公近御榻,密访之,且有大用语。公叹曰:“暴人之私,迫人于险而攘之,我不为也。”终无所言。 公既刚简自信,不恤毁誉,故小人思有以中之。会三司判官杨仪,以请求得罪,公坐与仪厚善,遂罢职,出知滁州。不数月,上悟,还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明年,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知杭州。公平生学道,虚一而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既去,人必思之。 自杭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旧职还朝。判流内铨。建言畿内税重,非所以示天下。是岁郊赦,减畿内税三分,遂为定制。 秦州叛羌断古渭路,帅张昪发兵讨贼,而副总管刘涣不受命,皆罢之。拜公侍读学士、知秦州。公力辞不拜,曰:“涣与昪有阶级,今互言而两罢,帅不可为也。”昪以故得不罢。 以公为礼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镇西蜀。始,李顺以甲午岁叛,蜀人记之,至是方以为忧。而转运使摄守事,西南夷有邛部川首领者,妄言蛮贼侬智高在南诏,欲来寇蜀。摄守妄人也,闻之大惊,移兵屯边郡,益调额外弓手,发民筑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惊扰,争迁居城中。男女昏会,不复以年,贱粥谷帛市金银,埋之地中。朝廷闻之,发陕西步骑戍蜀,兵仗络绎相望于道。诏促公行,且许以便宜从事。公言:“南诏去蜀二千余里,道险不通,其间皆杂种,不相役属,安能举大兵为智高寇我哉?此必妄也,臣当以静镇之。”道遇戍卒兵仗,辄遣还入境。下令邛部川曰:“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悉归屯边兵,散遣弓手,罢筑城之役。会上元观灯,城门皆通,夕不闭,蜀遂大安。已而得邛部川之译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余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先是朝廷获智高母子留不杀,欲以招智高,至是乃伏法。 复以三司使召还。奏罢蜀横赋四十万,减铸铁钱十余万,蜀人至今纪之。初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通五达之郊,非如雍、洛有山河形胜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有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公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仁宗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退谓公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为议本。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迁吏部侍郎,复以目疾请郡,迁尚书左丞,知南京。未几以工部尚书知秦州。 时亮祚方骄僣,阅士马,筑堡筚篥城之西,压秦境上,属户皆逃匿山林。公即料简将士,声言出塞,实按军不动。贼既不至,言者因论公无贼而轻举。宰相曾公亮昌言于朝,曰:“兵不出塞,何名为轻举?张公岂轻者哉!贼所以不至者,以有备故也。有备而贼不至,则以轻举罪之,边臣自是不敢为先事之备也。”议者乃服。 初命公秦州,有旨再任,当除宣徽使。议者欲以是沮挠之,公笑曰:“吾于死生祸福,未尝择也,宣徽使于我何有哉!”力请解,复知南京。封清河郡公。 英宗即位,迁礼部尚书,知陈州。过都,留判尚书都省,请知郓州。陛辞论天下事,英宗叹曰:“学士其可以去朝廷哉!”公力请行,加侍读学士,徙定州,乞归养,改徐州。 英宗屡欲召还,而左右无助公者。一日谓执政曰:“吾在藩邸时,见其《刍荛论》及所对策,近者代言之臣,未尝副吾意。若使居典诰之任,亦国华也。” 执政乃始奉诏拜翰林学士承旨。问治道体要,公以简易诚明为对,言近而指远,不觉前席曰:“吾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乃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 胡宿罢枢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执政请用郭逵。英宗以语公。公曰:“自庆历以后,擢任二府,必参之中书,臣知事君而已。”迁刑部尚书。 英宗不豫,学士王圭当直不召,召公赴福宁殿。上凭几不言,赐公坐。出书一幅,八字,曰“来日降诏,立皇太子”。公抗声曰:“必颍王也,嫡长而贤,请书其名。”上力疾书以付公。公既草制,寻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神宗即位,召见侧门。公曰:“仁宗崩,厚葬过礼,公私骚然,请损之。” 上曰:“奉先可损乎?”公曰;“遗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上叹曰:“是吾心也。” 公又奏百官迁秩,恩已过厚,若锡赉复用嘉祐近比,恐国力不能支,乞追用乾兴例足矣。从之,省费十七八。 迁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王陶击宰相,参知政事吴奎与之辨,上欲罢奎。公适对,上曰:“奎罢,当以卿代。”公力辞。上曰:“卿历三朝,无所阿附,左右莫为先容,可谓独立杰出矣。先帝已欲用卿,今复何辞!”公曰:“韩琦久在告,意保全奎,奎免,必不复起。琦勋在王室,愿陛下复奎位,手诏谕琦,以全始终之分。”上嗟叹久之,继出小纸曰:“奎位执政而击中司,谓朕手诏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公复论如初。上从之,赐琦诏,如公言。久之,琦求去坚甚,夜召公议。公复申前论。上曰:“琦志不可夺也。”公遂建议宜宠以两镇节钺,且虚府以示复用,从之。 面命公为参知政事,以亲疾辞。上曰:“受命以慰亲意,庶有瘳也。”是夕,复诏知制诰郑獬内东门别殿,谕以用公意,制词皆出上旨。制出,公以亲疾在告,召对,押赴中书。 御史中丞缺,曾公亮欲用王安石,公极论安石不可用。不数日,魏公捐馆,上叹息不已。命近珰及内司宾存问日至,虚位以待公。寻诏起复,四上章乃免。 服除,以安石不悦,拜观文殿学士,留守西京。 入觐,请南京留台,上欲以为宣徽使修国史,不可,则欲以为提举集禧观、判都省。所以留公者百方,公皆力辞,遂知陈州。 时方置条例司,行新法,大率欲丰财而强兵。公因陛辞,极论其害,皆深言危语。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兵犹火也,不戢当自焚。若行新法不已,其极必有覆舟、自焚之忧。”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复少留乎?”公曰:“退即行矣。”上亦怅然。 至陈。陕西方用兵,卒叛庆州,声摇关辅。京西漕檄捕盗官以兵会所属州,白刃横野,民大惶骇。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上谓执政曰:“守臣不当尔耶?临事乃见人。”诏京西兵各归其旧。吏方以苛察为能,小不中意,辄置司推治,一州至数狱,追逮数千里,死者甚众。公以事闻。诏立条约下诸路。时监司皆新进,趋时兴利,长吏初不与闻。公曰:“吾衰矣,雅不能事人,归欤以全吾志。”即力请留台而归。 未几,复知陈州。暇日坐西轩,闻外板筑喧甚,曰:“民筑嘉应侯张太尉庙。” 公曰:“巢贼乱天下,赵犨以孤城力战保此邦捍大患者也,此而不祀,张侯何为者哉!”命夷其庙,立赵侯祠佛舍中。 未几改南京,且命入觐。不待次,对前殿。曰:“先帝尝言卿不立交党,退朝掩关,终日无一客。”命坐赐茶。 寻拜宣徽北院使、检校太尉,判应天府。公曰:“宣徽使非寄任不除,臣求乡郡自便而得之,恐启侥幸路。”上曰:“朕未之思。”改判青州,告免。 延和殿赐坐,问:“祖宗御戎之策孰长?”公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董遵诲捍环州,郭进守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余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精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兵御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而获百万之用。终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及太宗平并州,欲遂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曹彬、刘廷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余万。又内徙李彝兴、冯晖之族,继迁之变,三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真宗之礼赵德明纳款,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可谓盛德大业。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侥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上曰:“庆历以来,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以待之?”公曰:“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臣所草。”具言本末。上惊曰:“尔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时契丹遣泛使萧禧来,上问:“虏意安在?”公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欲用兵。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命二府置酒殿庐,与语,英颇泄其情,六符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今禧黠虏,愿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口。”上曰:“朕念庆历再和之后,中国不复为善后之备,故修戎事为应兵耳。”公曰:“应兵者,兵祸之已成者也。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公每辞去,上辄迁延之,三易其期。遂诏公归院供职。 萧禧至,以河东疆事为辞,上复以问公。公曰:“嘉祐二年虏使萧扈尝言之,朝廷讨论之详矣。”命馆伴王洙诘之,扈不能对。录其条目,付扈以归。因以洙稿上之。禧当辞,偃蹇卧驿中不起,执政未知为言。公班次二府,因朝,谓枢密使吴充曰:“禧不即行,使主者日致馈而勿问,且使边吏以其故檄虏中可也。” 充启用其说,禧即日行。 除中太一宫使。进对礼秩,凡皆与执政同。公在朝,虽不任职,然多建明。 上数欲废易汴渠。公曰:“此祖宗建国之本,不可轻议。饷道一梗,兵安所仰食? 则朝廷无置足之地矣。非老臣,谁敢言此。” 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故中国钱日耗,而西南北三虏皆山积。公极论其害,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有星孛于轸,诏求直言。公上疏论所以致变之故,人皆为恐栗。上皆优容之。 求去愈力。上曰:“卿在朝岂有所好恶者欤,何欲去之速也?”公曰:“臣平生未尝与人交恶,但欲归老耳。”上知不可留,乃以为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傅、判应天府。上曰:“朕初欲卿与韩绛共事,而卿论政不同。又欲除枢密使,而卿论兵复异。卿受先帝末命,卒无以副朕意乎?”因泫然泣下,赐带如尝任宰相者。 高丽使过南京,长吏当送迎。公言臣班视二府,不可为陪臣屈。诏独遣少尹,使者见公恐栗,不敢仰视。师征安南,公以谓举西北壮士健马,弃之南方,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若社稷之福,则老师费财,无功而还。因论交趾风俗与诸夷不类,自建隆以来,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缊,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篡立,有唐末五代藩镇倾夺之风,此可以计破者也。遂条上九事。习知蛮事者,皆服其精炼。 师还,如公言。新法既鬻坊场河渡,司农又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 庙中侮慢秽践,无所不至。公言:“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上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莫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庙皆不得鬻。公自念将老,无以报上,论事益切,至于论兵起狱,尤为反复深言,曰:“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上为感动。至永乐之败,颇思其言。 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 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元祐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以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季已嫁而复归。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神宗尝赐亲紥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育、宋祁三人,皆敬惮之。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轼与弟辙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乌乎,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及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平。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轼以问公。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及薨,赤气自寝而升,里人望而惊焉。以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 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铭曰: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纷纭丛脞,千载一律。帝闵下俗,异人乃出。是生我公,龙章凤姿。翔于千仞,世挽留之。浩然直前,有碍则止。放为江河,汇为沼沚。穆穆三圣,如天如渊。前席惟谊,见黯必冠。岂不用公?道有不契。出其绪余,则已惊世。公之所能,我不敢知。乘云驭风,与汗漫期。噫天何时,复生此杰?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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