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山海关前观山海 2024-03-19 发布于河北

〔两汉〕

  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孔子说:“跟着我学习而精通六艺的弟子有七十七人”,他们都是具有奇异才能的人。德行方面突出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处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语言方面的:宰我,子贡。文章博学方面的:子游,子夏。颛孙师偏激,曾参迟钝,高柴愚笨,仲由粗鲁,颜回经常贫穷无所有。端木赐不接受命运的摆布而去经营商业,不过他推测的行情经常是准确的。

  孔子之所严事:於周则老子;於卫,蘧伯玉;於齐,晏平仲;於楚,老莱子;於郑,子产;於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
  孔子所礼敬的人:在周朝是老子;在卫国是蘧伯玉;在齐国是晏仲平;在楚国是老莱子;在郑国是子产;在鲁国是孟公绰。他也经常称颂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出生的时间比他们都晚,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
  颜回,是鲁国人,字子渊。比孔子小三十岁。

  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约束自己,使你的言行符合于礼,天下的人就会称许你是有仁德的人了。”

  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孔子说:“颜回!多么德的人啊!吃的是一小竹筐饭,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简陋的胡同里,一般人忍受不了这种困苦,颜回却也不改变自己的乐趣。听我授业时,颜回象个蠢笨的人,下课后考察他私下的言谈,也能够刻意发挥,颜回实在不笨。”“任用你的时候,就匡时救世,不被任用的时候,就藏道在身,只有我和你才有这样的处世态度吧!”

  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颜回才二十九岁,头发就全白了,过早的死去。孔子哭得特别伤心,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们越来越和我亲近。”鲁哀公问:“学生中谁是最好学习的?”孔子回答说:“有个叫颜回的人最好学习,从不把怒火转移到别人身上,不再犯同样的过失。不幸的是寿命很短,死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闵损,字子骞,比孔子小十五岁。

  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汙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
  孔子说:“闵子骞太孝顺啦!他侍奉父母,顺从兄弟,别人对他的父母兄弟夸赞他都没有非议的闲话。”他不做大夫的家臣,不要昏君的俸禄。所以他说:“如果有人再来召我,我一定逃到汶水以北了。”

  冉耕字伯牛。孔子以为有德行。
  冉耕,字伯牛。孔子认为他有德行。

  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
  伯牛得了难治的病,孔子前去问候他,从窗户里握手住他的手,说:“这是命啊!这样好的人却得了这样的病,这是命啊!”

  冉雍字仲弓。
  冉雍,字仲弓。

  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仲弓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出门做事如同接待贵宾一样谦恭有礼,使用百姓如同承办隆重的祭典一样虔诚谨慎。这样,在诸侯的封国里任职,就没人怨恨你,在卿大夫的家邑里任职也不会有人怨恨你。”

  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
  孔子认为仲弓在德行方面有成就,说:“冉雍啊,可以让他作个卿大夫一样的大官。”

  仲弓父,贱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仲弓的父亲,是个地位卑微的人。孔子打比方说:“杂色牛生出红色的小牛,两角长得周正,即便你不想用它作祭品,山川的神灵难道会舍弃它吗?”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
  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二十九岁。作李氏家臣之长。

  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也。”复问:“子路仁乎?”孔子对曰:“如求。”
  季康子问孔子说:“冉求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有千户人家的城邑,有百辆兵车的采邑,冉求能够把那里的军政事物管理好。至于他仁德不仁德,我就不知道了。”季康子又问:“子路有仁德吗?”孔子回答说:“象冉求一样。”

  求问曰:“闻斯行诸?”子曰:“行之。”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敢问问同而答异?”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冉求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情就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立刻行动。”子路问孔子说:“听到应做的事就应该立刻行动吗?”孔子回答说:“有父亲兄长在,怎么听到就能立刻行动呢?”子华感到这件事很奇怪,不解地说:“我大胆地问问,为什么问同样的问题而回答却不一样呢?”孔子回答说:“冉求做事畏缩多虑,所以我激励他。仲由做事有两个人的胆量,所以我要抑制他。”

  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
  仲由,字子路,卞地人。比孔子小九岁。

  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子路性情粗朴,喜欢逞勇斗力,志气刚强,性格直爽,头戴雄鸡式的帽子,佩戴着公猪皮装饰的宝剑,曾经欺凌孔子。孔子用礼乐慢慢地诱导他,后来,子路穿着儒服,带着拜师的礼物,通过孔子学生的引荐,请求作孔子的学生。

  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子路问如何处理政事,孔子说:“自己先给百姓作出榜样,然后才能使百姓辛勤地劳作。”子路请求进一步讲讲。孔子说:“持久不懈。”

  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
  子路问:“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最崇尚的是义。君子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叛逆作乱。小人只好勇而不崇尚义,就会做强盗。”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子路要听到什么道理,没有马上行动,只怕又听到别的道理。

  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孔子说:“只听单方面言辞就可以决断案子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崇尚勇敢超过我之所用,就不适用了。”象仲由这种性情,不会得到善终。”“穿着用乱麻絮做的破旧袍子和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认为羞愧的,恐怕只有仲由吧!”“仲由的学问好象登上了正厅,可是还没能进入内室呢。”

  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
  季康子问道:“仲由有仁德吗?”孔子答说:“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管理军政事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就不知道了。”

  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丈人。
  子路喜欢跟随孔子出游,曾遇到过长沮、桀溺、扛着农具的老人等隐士。

  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
  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说:“子路可以说是人臣了吗?”孔子回答说:“可以说是备位充数的臣子了。”

  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宽以正,可以比众;恭正以静,可以报上。”
  子路出任蒲邑的大夫,向孔子辞行。孔子说:“蒲邑勇武之士很多,又难治理。可是,我告诉你:恭谨谦敬,就可以驾驭勇武的人;宽厚清正,就可以使大家亲近;恭谨清正而社会安静,就可以用来报效上司了。”

  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於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於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当初,卫灵公有位宠姬叫作南子。灵公的太子蒉聩曾得罪过她,害怕被谋杀就逃往国外。等到灵公去世,夫人南子想让公子郢继承王位。公子郢不肯接受,说:“太子虽然逃亡了,太子的儿辄还在。”于是卫国立了辄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出公继位十二年,他的父亲蒉聩一直留在国外,不能够回来。这时子路担任卫国大夫孔悝采邑的长官。蒉聩就和孔悝一同作乱,想办法带人潜入孔悝家,就和他的党徒去袭击卫出公。出公逃往鲁国,蒉聩进宫继位,这就卫庄公。当孔悝作乱时,子路还有事在外,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回来。子羔从卫国城门出来,正好相遇,对子路说:“卫出公逃走了,城门已经关闭,您可以回去了,不要为他遭受祸殃。”子路说:“吃着人家的粮食就不能回避人家的灾难。”子羔终于离去了。正赶上有使者要进城,城门开了,子路就跟了进去。找到蒉聩,蒉聩和孔悝都在台上。子路说:“大王为什么要任用孔悝呢?请让我捉住他杀了。”蒉聩不听从他的劝说。于是子路要放火烧台,蒉聩害怕了,于是叫石乞、壶黡到台下去攻打子路,斩断了子路的帽带。子路说:“君子可以死,帽子不能掉下来。”说完系好帽子就死了。

  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於耳。”是时子贡为鲁使於齐。
  孔子听到卫国发生暴乱的消息,说:“唉呀,仲由死了!”不久,果真传来了他的死讯。所以孔子说:“自从我有子仲由,恶言恶语的话再也听不到了。”这时,子贡正为鲁国出使到了齐国。

  宰予字子我。利口辩辞。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穀既没,新穀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於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义也。”
  宰予,字子我。他口齿伶俐,擅长辞辩。拜在孔子门下以后,问道:“一个人的父母死了,守孝三年,时间不是太长了吗?君子三年不习礼,礼义必定会毁坏;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败环。一年间,陈旧的谷子吃完了,新的谷子又成熟了,钻木取火的木材换遍了,守丧一年也就可以了。”孔子说:“只守丧一年,你内心安不安呢?”宰我回答说:“心安。”孔子说:“你既然感到心安理得,你就这样做吧。君子守孝期间,即使吃美味的食品,也感觉不到甜美,听到动听的音乐也感觉不到高兴,所以君子才不这样做呀。”宰我退了出去,孔子说:“宰予不是个仁人君子啊!孩子生下来三年,才能脱离母亲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是天下共同遵行的礼仪啊。”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宰予白天睡大觉。孔子说:“腐朽了的木头是不能雕刻器物的,腐秽的墙壁是不能够粉刷的。”

  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询问五帝的德行,孔子回答说:“你不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
  宰我做齐国临菑的大夫,和田常一起同谋作乱,因此被灭族,孔子为他感到羞耻。

  端沐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
  端木赐,是卫国人,字子贡。比孔子小三十一岁。

  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问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贡口齿伶俐,巧于辞令,孔子常常驳斥他的言辞。孔子问子贡说:“你和颜回比,谁更加出色?”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指望跟颜回相比呢?颜回听知一个道理,能够推知十个道理,我听说一个道理,也不过推导出两个道理。”

  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子贡拜在孔子门下求学以后,问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孔子说:“你象个有用器物。”子贡说:“什么样的器物呀?”孔子说:“宗庙里的瑚琏呀。”

  陈子禽问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適是国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
  陈子禽问子贡说:“仲尼在哪里得来这么广博的学问啊?”子贡说:“文王、武王的治国思想并没有完全丢掉,还在人间流传,贤能人记住它重要的部分,不贤的人只记住了它细枝末节,无处不有文王、武王的思想存在着。先生在哪里不能学习,又何必要有固定的老师!”陈子禽又问道:“孔子每到一个国家,一定了解到这个国家的政事。这是请求人家告诉他的呢,还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呢?”子贡说:“先生凭借着温和、善良、恭谨、俭朴、谦让的美德得来的。先生这种求得的方式,或许与别人求得的方式不同吧。”

  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子贡问孔子说:“富有而不骄纵,贫穷而不谄媚,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说:“可以了;不过,不如即使贫穷乐于恪守圣贤之道,虽然富有却能处事谦恭守礼。”

  田常欲作乱於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
  田常想要在齐国叛乱,却害怕高昭子,国惠子,鲍牧,晏圉的势力,所以想转移他们的军队去攻打鲁国。孔子听说这件事,对门下弟子们说:“鲁国,是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是我们出生的国家,我们的祖国危险到这种地步,诸位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请求前去,孔子制止了他。子张、子石请求前去救鲁,孔子也不答应。子贡请求前去救鲁,孔子答应他。

  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彊,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卻,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於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彊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柰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
  子贡就出发了,来到齐国,游说田常说:“您攻打鲁国是错误的。鲁国,是难攻打的国家,它的城墙单薄而矮小,它的护城河狭窄而水浅,它的国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们虚伪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厌恶打仗的事,这样的国家不可以和它交战。您不如去攻打吴国。吴国,它的城墙高大而厚实,护城河宽阔而水深,铠甲坚固而崭新,士卒经过挑选而精神饱满,可贵的人才、精锐的部队都在那里,又派英明的大臣守卫着它,这样的国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顿时忿怒了,脸色一变说:“你认为难,人家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认为是难的。用这些话来指教我,是什么用心?”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内的,要去攻打强大的国家;忧患在国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国家。如今,您的忧患在国内。我听说您多次被授予封号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有反对你的呀。现在,你要攻占鲁国来扩充齐国的疆域,若是打胜了,你的国君就更骄纵,占领了鲁国土地,你国的大臣就会更尊贵,而您的攻劳都不在其中,这样,您和国君的关系会一天天地疏远。这是您对上使国君产生骄纵的心理,对下使大臣们放纵无羁,想要因此成就大业,太困难啦。国君骄纵就要无所顾忌,大臣骄纵就要争权夺利,这样,对上您与国君感情上产生裂痕,对下您和大臣们相互争夺。象这样,那您在齐国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说不如攻打吴国。假如攻打吴国不能取得胜利,百姓死在国外,大臣率兵作战朝廷势力空虚,这样,在上没有强臣对抗,在下没有百姓的非难,孤立国君专制齐国的只有您了。”田常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的军队已经开赴鲁国了,现在从鲁国撤军转而进兵吴国。大臣们怀疑我,怎么办?”子贡说:“您按兵不动,不要进攻,请让我为您出使去见吴王,让他出兵援助鲁国而攻打齐国,您就趁机出兵迎击它。”田常采纳了子贡的意见,就派他南下去见吴王。

  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彊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彊,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彊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彊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彊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彊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
  子贡游说吴王说:“我听说,施行王道的不能让诸侯属国灭绝,施行霸道的不能让另外的强敌出现,在千钧重的物体上,再加上一铢一两的分量也可能产生移位。如今,拥有万辆战车的齐国再独自占有千辆战车的鲁国,和吴国来争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险。况且去援救鲁国,是显扬名声的事情;攻打齐国,是能获大利的事情。安抚泗水以北的各国诸侯,讨伐强暴的齐国,用来镇服强大的晋国,没有比这样做获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鲁国,实际上阻阨了强齐的扩张,这道理,聪明人是不会疑的。”吴王说:“好。虽然如此,可是我曾经和越国作战,越王退守在会稽山上栖身,越王自我刻苦,优待士兵,有报复我的决心。您等我攻打越国后再按您的话做罢。”子贡说:“越国的力量超不过鲁国,吴国的强大超不过齐国,大王把齐国搁置在一边,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早已平定鲁国了,况且大王正借着”使灭亡之国复存,使断绝之嗣得续“的名义,却攻打弱小的越国而害怕强大的齐国,这不是勇敢的表现。勇敢的人不回避艰难,仁慈的人不让别人陷入困境。聪明的人失掉时机,施行王道的人不会让一个国家灭绝,凭借这些来树立你们的道义。现在,保存越国向各国诸侯显示您的仁德,援助鲁国攻打齐国,施加晋国以威力,各国诸侯一定会竞相来吴国朝见,称霸天下的大业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国,我请求东去会见越王,让他派出军队追随您,这实际上使越国空虚,名义上追随诸侯讨伐齐国。”吴王特别高兴,于是派子贡到越国去。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於会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脣乾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原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於齐,重甲困於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
  越王清扫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贡,亲自驾驭着车子到子贡下榻的馆舍致问说:“这是个偏远落后的国家,大夫怎么屈辱自己庄重的身份光临到这里来了!”子贡回答说:“现在我已劝说吴王援救鲁国攻打齐国,他心里想要这么做却害怕越国,说:'等我攻下越国才可以’。像这样,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了。况且要没有报复人的心志而使人怀疑他,太拙劣了;要有报复人的心志又让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还没有发动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险了。这三种情况是办事的最大祸患。”勾践听罢叩头到地再拜说:“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吴国交战,被围困在会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吴王一块儿拼死,这就是我的愿望。”于是问子贡怎么办。子贡说:“吴王为人凶猛残暴,大臣们难以忍受;国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惫衰败,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国君,大臣内部发生变乱;伍子胥因谏诤被杀死,太宰嚭执政当权,顺应着国君的过失,用来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残害国家的政治表现啊。现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辅佐吴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尊他,以表示对他的礼敬,他一定会攻打齐国。如果那场战争不能取胜,就是大王您的福气了。如果打胜了,他一定会带兵逼近晋国,请让我北上会见晋国国君,让他共同攻打它,一定会削弱吴国的势力。等他们的精锐部队全部消耗在齐国,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惫不堪的时候攻打它,这样一定能灭掉吴国。”越王非常高兴,答应照计行动。送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把,良矛二支。子贡没有接受,就走了。

  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於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於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於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彊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於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
  子贡回报吴王说:“我郑重地把大王的话告诉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说:'我很不走运,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又不自量力,触犯吴国而获罪,军队被打败,自身受屈辱,栖居在会稽山上,国家成了荒凉的废墟,仰赖大王的恩赐,使我能够捧着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怀,怎么另有其他的打算!’”过了五天,越国派大夫文种以头叩地对吴王说:“东海役使之臣勾践谨派使者文种,来修好您的属下近臣,托他们向大王问候。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将要发动正义之师,讨伐强暴,扶持弱小,困扼残暴的齐国而安抚周朝王室,请求出动越国境内全部军队三千人,勾践请求亲自披挂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甘愿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险。因此派越国卑贱的臣子文种进献祖先珍藏的宝器,铠甲十二件,斧头、屈卢矛、步光剑、用来作贵军吏的贺礼。”吴王听了非常高兴,把文种的话告诉子贡说:“越王想亲自跟随我攻打齐国,可以吗?”子贡回答说:“不可以。使人家国内空虚,调动人家所有的人马,还要人家的国君跟着出征,这是不道义的。你可接受他的礼物,允许他派出军队,辞却他的国君随行。”吴王同意了,就辞谢越王。于是吴王就是调动了九个郡的兵力去攻打齐国。

  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柰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
  子贡因而离开吴国前往晋国,对晋国国君说:“我听说,不事先谋划好计策,就不能应付突然来的变化,不事先治理好军队,就不能战胜敌人。现在齐国和吴国即将开战,如果那场战争吴国不能取得胜利,越国必定会趁机扰乱它;和齐国一战取得了胜利,吴王一定会带他的军队逼近晋国。”晋非常恐慌,说:“那该怎么办呢?”子贡说:“整治好武器,休养士卒,等着吴军的到来。”晋君依照他的话做了。

  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於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彊。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於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
  子贡离开晋国前往鲁国。吴王果然和齐国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齐军打得大败,俘虏了七个将军的士兵而不肯班师回国,果然带兵逼近晋国,和晋国人在黄池相遇。吴晋两国争雄,晋国人攻击吴国,大败吴军。越王听到吴军惨败的消息,就渡过江去袭击吴国,直打到离吴国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营扎寨。吴王听到这个消息,离开晋国返回吴国,和越国军队在五湖一带作战。多次战斗都失败了,连城门都守不住了,于是越军包围了王宫,杀死了吴王夫差和他的国相。灭掉吴国三年后,越国称霸东。

  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彊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
  所以,子贡这一出行,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灭掉了吴国,使晋国强大而使越国称霸。子贡一次出使,使各国形势发生了相应变化,十年当中,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形势各自有了变化。

  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
  子贡擅长囤积居奇,贱买贵卖,随着供需情况转手谋取利润。他喜欢宣扬别人的长处,也不隐瞒别人的过失。曾出任过鲁国和卫国的国相,家产积累千金,最终死在齐国。

  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言偃,是吴国人,字子游。比孔子小四十五岁。

  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孔子过,闻弦歌之声。孔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曰:“昔者偃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子以为子游习於文学。
  子游受业以后,出任武城的长官。孔子路过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微地笑了,说:“杀鸡何必用宰牛刀呢?”子游说:“从前我听先生说过:'有才德的人学了礼乐,就会涵养仁心,爱护人民;普通人学了礼乐,就会谨守法规,容易使唤。’”孔子对随行的学生们说:“诸位,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孔子认为子游熟习文章博学。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卜商,字子夏。比孔子小四十四岁。

  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孔子曰:“商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夏问道:“'姣美的笑容妩媚动人啊,明沏的眼珠流动生辉啊,信佛洁白的生绡染上了绚烂的文彩’,这三句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说:“绘画要先有洁白的底子,然后再彩饰图画。”子夏说:“是不是礼乐的产生在仁义之后呢?”孔子说:“卜商啊,现在可以和你讨论《诗经》了。”

  子贡问:“师与商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然则师愈与?”曰:“过犹不及。”
  子贡问道:“颛孙师和卜商那一位更强些?”孔子说:“师么,有些过分,商么,有些赶不上。”子贡说:“那么颛孙师好一些吗?”孔子说:“过分和赶不上同样是不完美的。”

  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孔子对子夏说:“你要立志作个有才德的读书人,不要作浅薄不正派的读书人。

  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
  孔子逝世后,子夏定居河西教授学生,成了魏文侯的教师。子夏的儿子死了,把眼睛都哭瞎了。

  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颛孙师,是陈国人,字子张。比孔子小四十八岁。

  子张问干禄,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子张向孔子学习求取官职俸禄的方法。孔子说:“多听人家说,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评论,其余有把屋的要谨慎地说出,能少犯错误;多看人家行事,对疑难未解的,不要妄加行动,其余有把握的要谨慎地行动,能减少懊悔。说话的错误少、行动的懊悔少,你要求取的官职俸禄就在里面了。”

  他日从在陈蔡间,困,问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国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於前也,在舆则见其倚於衡,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有一天子张跟随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的被围困,子张问怎样才能处处行得通。孔子说:“说话要忠诚信实,行为要真诚恭敬,即使在南蛮北狄也行得通;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真诚恭敬,即使是在本乡本土,能行得通吗?站着的时候,就像'忠信笃敬’几个字呈现在眼前;坐在车上,就象'忠信笃敬’几个字挂在车前的横木上,做到这种地步之后,就到处行得通了。”子张就把这些话写在束腰的大带子上。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国必闻,在家必闻。”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国及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国及家必闻。”
  子张问:“读书人怎样做才可以叫通达了呢?”孔子说:“你所说的通达,是指的什么呢?”子张回答说:“在诸侯的邦国中一定要有声望,在卿大夫家里也一定要有声誉。”孔子说:“这是声望,不是通达。所谓通达,应当是立身正直而好义,审度别人的言论,观察别人的表情,时常想着谦恭退让,这样,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够通达。所说的声望,外表上好象追求仁德的样子,而实际行动上却违背仁德,自己要安然处之,毫不怀疑,这样的人在诸侯的邦国和卿大夫的封地一定能取得名望。”

  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
  曾参,是南武城人,字了舆,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於鲁。
  孔子认为他能通达孝道,所以传授他学业。他撰写了一部《孝经》。他死在鲁国。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
  澹台灭明,是武城人,字子羽。比孔子小三十九岁。

  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
  他的体态相貌很丑陋。想要事奉孔子,孔子认为他资质低下。从师学习以后,回去就致力于修身实践,处事光明正大,不走邪路,不是为了公事,从来不去会见公卿大夫。

  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他往南游历到长江,追随他的学生有三百人,他获取、给予离弃、趋就都完美无缺,他的声誉传遍了四方诸侯。孔子听到这些事,说:“我只凭言辞判断人,对宰予的判断就错了;单从相貌上判断人,对子羽的判断就错了。”

  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
  宓不齐,字子贱。比孔子小三十岁。

  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
  孔子谈论宓子贱,说:“子贱真是个君子啊!假如鲁国没有君子,这个人又从哪儿学到这种好品德呢?”

  子贱为单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
  子贱出任单父地方长官,回来向孔子报告,说:“这个地方有五个人比我贤能,他们教给我施政治民的方法。”孔子说:“可惜呀!不齐治理的地方太小了,要是治理的地方大就差不多了。”

  原宪字子思。
  原宪,字子思。

  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穀。国无道,穀,耻也。”
  子思问什么是耻辱。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有所见树。国家政治黑暗,做官领取俸禄,却不能独善其身,就是耻辱。

  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弗知也。”
  子思说:“好胜、自我夸耀、怨恨、贪欲都没有显现出来,可以算是做到了仁了吗?”孔子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是否算是做到仁,那我就不知道了。”

  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孔子逝世以后,原宪就跑到低洼积水、野草丛生的地方隐居起来。子贡做了卫国的国相,出门车马接连不断,排开丛生的野草,来到偏远简陋破败的小屋,前去看望原宪。原宪整理好破旧的衣帽,会见子贡。子贡见状替他感到羞耻,说:“难道你很困窘吗?”原宪回答说:“我听说,没有财产的叫做贫穷,学习了道理而不能施行的叫做困窘。像我,贫穷,不是困窘啊。”子贡感到很惭愧,不高兴地离去了,一辈子都为这次说错了话感到羞耻。

  公冶长,齐人,字子长。
  公冶长,是齐国人,字子长。

  孔子曰:“长可妻也,虽在累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孔子说:“公冶长,可以把女儿嫁给他,即使他在囚禁之中,并不是他的罪过。”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南宫括字子容。
  南宫括,字子容。

  问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於刑戮。”三复“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宫括问孔子说:“羿擅长射箭,奡擅长荡舟,他们都不能够善终;禹、稷亲自耕种而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呢?”孔子不回答。南子容退出后,孔子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这个人崇尚道德啊!”孔子评论他说:“国家政治清明,他会被任用;国家政治黑暗,他也不会遭受刑罚”。他把“白珪之玷”的几句诗再三吟诵,孔子就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公皙哀字季次。
  公皙哀,字季次。

  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於都;唯季次未尝仕。”
  孔子说:“天下的读书人没有善行,大多数作了卿大夫们的家臣,在都邑作官,只有季次不曾出来作官。”

  曾字皙。
  曾蒧,字皙。

  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尔叹曰:“吾与点也!”
  他陪着孔子,孔子说:“谈谈你的志趣。”曾蒧说:“穿着刚做好的春装,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洗个澡,在祈雨台上吹吹风,唱着歌回来。”孔子听了,长长地叹息说:“我赞成曾蒧的志趣啊!”

  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颜无繇,字路。颜路,是颜回的父亲,父子俩曾先后在孔子门下求学。

  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
  颜回死了,颜路贫穷,请求孔子把车子卖掉安葬颜回。孔子说:“孔鲤不论是有才华或没有才华,但对我们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孔鲤死了,只有内棺,没有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徒步走路给他买椁,因为我曾经位居大夫行列,那是不可以徒步行走的。”

  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
  商瞿,是鲁国人。字子木,比孔子小二十九。

  孔子传易於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
  孔子把《易经》传授给商瞿,商瞿传给楚国人臂子弘,子弘传给江东人矫子庸疵,庸疵传给燕国人周子家竖,周竖传给淳于人光子乘羽,光羽传给齐国人田子庄何,田何传给东武人王子中同,中同传给菑川人杨何。杨何在汉武元朔年间,因为研究《易经》出任子当朝的中大夫。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
  高柴,字子羔。比孔子小三十岁。

  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子羔的身长不足五尺,在孔子门下学习,孔子认为他很愚笨。

  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路派子羔担任费邑的长官。孔子说:“这是残害人家的子弟!”子路说:“那里有人民百姓。有祭祀土神和谷神的庙宇,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孔子说:“所以我厌恶用花言巧语谄媚的人”。

  漆彫开字子开。
  漆雕开,字子开。

  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说。
  孔子叫子开去做官,子开回答说:“我对作官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公伯缭字子周。
  公伯缭,字子周。

  周愬子路於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公伯缭其如命何!”
  子周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子服景伯把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并且说:“季孙本来就有了疑心,可是我还有力量杀死公伯缭,把他的尸体陈放在街头示众。”孔子说:“正道能够行得通,那是天意,正道废弃不能施得,也是天意,公伯缭对天意又能怎么样呢?”

  司马耕字子牛。
  司马耕,字子牛。

  牛多言而躁。问仁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可谓之仁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子牛话多而性情急躁。他向孔子问仁德,孔子说:“有仁德的人,说话很谨慎。”子牛又问:“说话很谨慎,这就可以算是仁德吗?”孔子说:“做起来很困难,说起来能不谨慎吗!”

  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子牛问怎样才算是君子,孔子说:“一个君子既不忧愁,也不畏惧。”他接着问:“不忧愁,不畏惧,这就可以算是君子吗?”孔子说:“自我反省,内心无愧,有什么忧愁,有什么畏惧的呢!”

  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
  樊须,字子迟。比孔子小三十六岁。

  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樊须向孔子请求学种庄稼,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又请求学种疏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樊迟退出后,孔子说:“樊须,是个志向浅薄的小人啊!统治者提倡礼义,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统治者诚恳信实,百姓就没有人敢不说真情实话。如果能这样,那么四方的百姓就会背负着包裹着的孩子前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种庄稼。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
  樊迟问什么是仁德,孔子说:“爱所有的人!”又问什么智慧,孔子说:“了解人。”

  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信近於义,言可复也;恭近於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有若,比孔子小四十三岁。有若说:“礼的应用,以恰到好处为可贵。过去圣明的君王治理国家的办法,最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小事大事都按照这一条原则去理,有时就行不通;但是只知道和的重要而一味地追求和,而不用礼去节制它,也是不可行的。”有若又说:“所守的信约要符合于义,这约言就能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恭敬要符合礼,就能避免耻辱;依傍那些不失为亲近的人,也就可靠了。”

  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
  孔子逝世以后,学生们都很怀念他。有若长得很象孔子,学生们共同拥戴他当教师,就象当年侍奉孔子一样对待他。有一天,学生进来问他说:“从前先生正要出行,就叫同学们带好雨具,不久果真下起雨来。同学们请教说:'先生怎么知道要下雨呢?’先生回答说:'《诗经》里不是说了吗:月亮依附于毕星的位子上,接着就会下大雨。昨天夜里月亮不是宿在毕星的位子上吗?’有一天,月亮又宿在毕星的位了上,却没有下雨。商瞿年纪大了还没有儿子,他的母亲要替他另外娶妻。孔子派他到齐国去,商瞿的母亲请求不要派他。孔子说:'不要担忧,商瞿四十岁以后会有五个男孩子。’过后,果真是这样的。请问先生当年怎么能够预先知道是这样的呢?”有若沉默无以回答。学生们站起来说:“有先生,你躲开这儿吧,这个位子不是您能坐的啊!”

  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
  公西赤,字子华。比孔子小四十二岁。

  子华使於齐,冉有为其母请粟。孔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孔子曰:“赤之適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
  子华出使去齐国,冉有为他的母亲向孔子请求粮食。孔子说:“给他一釜。”冉有请求增加,孔子说:“那就给他一庾。”,冉有给了她五秉粮食。孔子说:“公西赤到齐国去,坐的是肥马拉的车子,穿的是又轻又暖的裘皮衣裳。我听说,君子救济紧急需要的穷人而不是为他增加财富。

  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
  巫马施,字子旗,比孔子小三十岁。

  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
  陈司败问孔子说:“鲁昭公懂礼吗?”孔子说:“懂礼。”孔子出去后,陈司败向巫马旗作了个揖说:“我听说君子是不偏私袒护的,莫非君子也会偏私袒护?鲁昭公娶来吴女作夫人,给她起名叫她孟子。孟子本姓姬,避忌称呼同姓,所以叫她吴孟子。鲁君要是懂得礼仪,那还有谁不懂得礼节呢?”巫马施把这些话转告给孔子,孔子说:“我真幸运,如果有了过失,人家一定会知道。作臣子的不能说国君的过错的,替他避忌的人,就是懂礼啊。”

  梁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
  梁鳣,字叔鱼,比孔子小二十九岁。

  颜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岁。
  颜幸,字子柳,比孔子小四十六岁。

  冉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
  冉儒,字子鲁,比孔子小五十岁。

  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
  曹,字子循,比孔子小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
  伯虔,字子析,比孔子小五十岁。

  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公孙龙,字子石,比孔子小五十三岁。

  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见于书传。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
  从子石以上三十五人,他们的年龄、姓名和受业经过、事迹都能明显地见么文字记载。其余的四十二人,没有年龄可考,也没有文字记载的记在下面:

  冉季字子产。
  冉季,字子产。

  公祖句兹字子之。
  公祖名兹,字子之。

  秦祖字子南。
  秦祖,字子南。

  漆雕哆字子敛。
  漆雕哆,字子敛。

  颜高字子骄。
  颜高,这字骄。

  漆雕徒父。
  漆雕徒父。

  壤驷赤字子徒。
  壤驷赤,字子徒。

  商泽。
  商泽。

  石作蜀字子明。
  石作蜀,字子明。

  任不齐字选。
  任不齐,字选。

  公良孺字子正。
  公良儒,字子正。

  后处字子里。
  后处,字子里。

  秦冉字开。
  秦冉,字开。

  公夏首字乘。
  公夏首,字乘。

  奚容箴字子皙。
  奚容箴,字子皙。

  公肩定字子中。
  公肩定,字子中。

  颜祖字襄。
  颜祖,字襄。

  鄡单字子家。
  鄡单,字子家。

  句井疆。
  句井疆。

  罕父黑字子索。
  罕父黑,字子索。

  秦商字子丕。
  秦商,字子丕。

  申党字周。
  申党,字周。

  颜之仆字叔。
  颜之仆,字叔。

  荣旂字子祈。
  荣旗,字子祈。

  县成字子祺。
  县成,字子祺。

  左人郢字行。
  左人郢,字行。

  燕伋字思。
  燕伋,字思。

  郑国字子徒。
  郑国,字子徒。

  秦非字子之。
  秦非,字子之。

  施之常字子恆。
  施之常,字子恒。

  颜哙字子声。
  颜哙,字子声。

  步叔乘字子车。
  步叔乘,字子车。

  原亢籍。
  原亢,字籍。

  乐欬字子声。
  乐欬,字子声。

  廉絜字庸。
  廉絜,字庸。

  叔仲会字子期。
  叔仲会,字子期。

  颜何字冉。
  颜何,字冉。

  狄黑字皙。
  狄黑,字皙。

  邦巽字子敛。
  邦巽,字子敛。

  孔忠。
  孔忠。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舆如,字子上。

  公西葴字子上。
  公西葳,字子上。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
  太史公说:“后世学者们都称述孔子门下七十位门徒,赞誉他们的人,有的超过了他们的实际,诋毁他们的人,有的损害了他们的真实形象。”总之,谁都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实相貌,而议论品评。孔门弟子的生平事迹还是孔氏古文接近真相,关于孔子门下弟子们的名字、姓氏、言行等情况,我全部取自《论语》的弟子问答,编次成篇,有疑问的地方就空缺着。

背诵

【双调】水仙子

佚名 佚名〔元代〕

杂咏
丽春园苏氏弃了双生,海神庙王魁负了桂英。薄幸的自古逢着薄幸,志诚的逢着志诚,把志诚薄幸来评。志诚的合天意,薄幸的逢着鬼兵,志诚的到底有个前程。

遣怀
百年三万六千场,风雨忧愁一半妨。眼儿里觑心儿上想,教我鬓边丝怎地当?
把流年子细推详:一日一个浅斟低唱,一夜一个花浊洞房,能有得多少时光!


香车宝马出城西,淡淡和风日正迟。管弦声里游人醉,尽生前有限杯,秋千下翠绕珠围。绿柳中黄鹂啭,朱栏外紫燕飞,尽醉方归。


画船深入小桥西,红翠乡中列玳席。南薰动处清香递,采莲歌腔韵宜,效红鸳白鹭忘机。细切银丝,浅斟白玉杯,尽醉方归。


萧萧红叶带霜飞,黄菊东篱雨后肥。想人生莫负登高会,且携壶上翠微,写秋容雁字行稀。烹紫蟹香橙醋,荐金英绿蚁醅,尽醉方归。


彤云密布雪花飞,暖阁毡帘簌地垂。忆当时扫雪烹茶味,争如饮羊羔潋滟杯,胆瓶中温水江梅。试宛转歌《金缕》,按蹁跹舞玉围,尽醉方归。

随时达变变峥嵘,混俗和光有甚争。只不如胡卢蹄每日相逐趁,到能够吃肥羊饮巨觥,得便宜是好好先生。若要似贾谊般般正,如屈原件件醒,到了难行。你强我弱我便宜,人善人欺天不欺。墙板般世事无碑记,料想来争甚的,则争个来早来迟。由你待夸强说会,我则待随高就低,厌厌的日早平西。

命非由已不由他,进舍行藏须在我。用时节与他行些个,舍之则藏亦可,待刚行半步难那。孔子遭阳货,臧仓毁孟轲,量我待如何。

知分限识进退决嫌疑,傲富贵甘清贫绝是非。看诗书温语孟鸣周易,见天心察地理,住宅儿水绕水围。卧东窗三竿日,灌西园二亩畦,最相亲稚子山妻。退毛鸾凤不如鸡,虎离岩前被兔欺。龙居浅水虾蟆戏,一时间遭困危,有一日起一阵风雷。虎一扑十硕力,凤凰展翅飞,那其间别辨高低!

爱我时沉香亭畔击梧桐,爱我时细看华清出浴容。到如今病着床害的十分重,地更盼羊车信不通,度春宵帐冷芙蓉。恁占着长生殿,撇我在兴庆宫,唱好是下的也玄宗!

爱我时长生殿对月说山盟,爱我时华萼楼停骖缓辔行。爱我时沉香亭比并着名花咏,爱我时进荔枝浆解宿醒,爱我时浴温泉走飞觥。爱我时赏秋夜华清宴,爱我时击梧桐腔调成,爱我时为颜色倾城。

明妃万里出长安,和泪琵琶马上弹。意迟迟盼煞南来雁,雁还时人未还,塞途赊沙草斑斑。过了些乞留曲吕涧,重重叠叠山,扑簌簌泪滴雕鞍!

打着面皂雕旗招忽地转过山坡,见一火番官唱凯歌,呀来呀来呀来呀来齐声和。虎皮包马上驮,当先里亚子哥哥。番鼓儿劈扑桶擂,火不思必留不剌扑,簇捧着个带酒沙陀。

青山隐隐水茫茫,时节登高却异乡。孤城孤客孤舟上,铁石人也断肠,泪涟涟断送了秋光。黄花梦,一夜香,过了重阳。

满城风雨送重阳,与客登临醉一场。东篱虽少个陶元亮,有黄花三径芳,酌浊醪满泛橙香。准备着樽前唱,安排着席上狂,不到底辜负了秋光。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瘦,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烟笼寒水月笼沙,江上行人陌上花。兰舟夜泊青山下,秋深也不到家,对青灯一曲琵琶。我这里弹初罢,他那里作念煞,知他是甚日还家?

常记的离筵饮泣饯行时,折尽青青杨柳枝。欲拈斑管书心事,无那可乾坤天样般纸,意悬悬诉不尽相思。谩写下鸳鸯字,空吟就花月词,凭何人付与娇姿?雕鞍一自两别离,不待梳妆懒画眉。歹浑家就里无别意,亲心儿嘱付你,嘱付你休恋酒贪杯。到那里识些廉耻,休惹人闲是非,好觑当身己。

临行愁见整行李,几日无心扫黛眉。不如饮的奴先醉,他行时我不记的,不强似眼睁睁两下分离?但去着三年五岁,更隔着千山万水,知他甚日来的?

一春鱼雁杳无闻,千里关山劳梦魂。数归期屈指春纤困,结灯花犹未准,叹芳年已过三旬。退莲脸消了红晕,压春山长出皱纹,虚度了青春。

凤凰台上月儿明,恰似团圆云雾生。正遮了北斗杓儿柄,这凄凉有四星,睡魂儿水底飘零。他那里人初静,我这里酒半醒,空点着半盏儿残灯。

丝丝梅雨透窗寒,苒苒离愁魂梦间。隔云山万里空长叹,要相逢难上难,望天涯倚遍阑干。咱本是英雄汉,尚兀自把泪弹,他那里怎生般消瘦了容颜。

画桥斜映钓鱼舟,撒网攀罾不暂收。西湖南浦天然秀,古范蠡何处有?今人不饮时干休。船刺在荷花荡,马拴在金线柳,直吃的尽醉方归。

火烧祆庙枉留情,水氵蓝桥空至诚。一个鱼沉一个雁杳无音信,困书生憔悴损,想起来苦痛伤心。支楞的瑶琴上弦断,吉丁的掂折玉簪,扑通的井坠银瓶。恰才相见玉簪折,才得欢娱弦断也,我无缘共寝秦楼月。不相逢时容易舍,既相逢争忍离别。昨日个舞榭歌台,今日个花残月缺,明日个烟水重叠。

我正山长水远忆佳期,传与个瓶坠簪折歹信息。我自索酩子里自了相思泪,梦回时想念谁?干休了废寝忘食。再休想团圆日,从今后不见伊,道别离真个别离。

暗香浮动月黄昏,骨格精神画不真。倩东风吹上何郎鬓,比江头别是春,好教人怨杀东君。香馥馥花心嫩,娇滴滴玉蕊新,可惜了寂寞在前村。

罗围宽褪瘦了腰肢,美饭刚推三四匙。困腾腾睡摺裙儿衤至,闷厌厌憔悴死,泪珠儿界破胭脂。想着他温温存存事,欢欢喜喜时,因此上染做了相思。

转寻思转恨负心贼,虚意虚名歹见识。只被他沙糖口啜赚了鸳鸯会,到人前讲是非,咒的你不满三十。再休想我过从的意,我今日悔懊迟,先输了花朵般身己。

常想着绿窗前云雨那时节情,都做了风里杨花水面上萍。自从当日分开鸾镜,好教我乍孤眠梦不成,想起来忽地心疼。虽不是我先薄幸,又不是我不志城,空说下海誓山盟。

娘心里烦恼恁儿知,伏不定床前忙跪膝。是昨宵饮得十分醉,一时错悔是迟,由奶奶法外凌迟。打时节留些游气,骂时节存些面皮,可怜见俺是儿女夫妻。不思量大管是痴呆,俏俊冤家怎地舍?痛关情且是着疼热,俺娘却教我远离者,几时是那自在时节?但守的三朝五夜,才撇下十朝半月,娘呵,只被你间阻煞人也。

后花园里等才朗,相抱相偎入绣房。笑吟吟先倒在牙床上,羞答答怎对当,不由人脱了衣裳。锦被里翻了红浪,玉腕上金钏响,恰便似戏水鸳鸯。

夕阳西下意徘徊,今夜新郎又是谁?口儿里不住长吁气,好教我惮梳妆画眉,担阁了少年身己。他又不和我温温存存睡,又不是才钱娶到妻,从黄昏到晓早分离。

喻镜
同心结义数年过,陡恁如今昏暗多。不明白抛闪人寂寞,想前生注定我,恰团圆又早离合。打照面关情意,急回头不见他,好姻缘暗里消磨。

喻敌
军多将广有埋伏,得胜姨夫且占取。卷旗幡到褪咽喉路,不筛锣不擂鼓,权做个诈败佯输。等得你不来不去,心足意足,那其间再做个姨夫。

喻双陆
风流局面实堪夸,有色教人心爱煞。间深里谁肯轻抛下?等闲时须下马,试将门儿开咱。分付孩儿话,迟疾早到家,休想我半步那差。

喻纸鸢
丝纶长线寄天涯,纵放由咱手内把。纸糊披就里没牵挂,被狂风一任刮,线断在海角天涯。收又收不下,见又不见他,知他流落在谁家?

 

背诵

杂剧·雁门关存孝打虎

佚名 佚名〔元代〕

雁门关存孝打虎

楔子

(殿头官上,云)只将忠义报皇朝。要竭身心不惮劳。但得举贤勤政事,同扶社稷辅神尧。小官乃殿头官是也。奉圣人的命,今因黄巢作乱,纵横天下,遣差陈敬思,直至沙陀国取李克用去。左右唤陈敬思来者。(卒子云)得令。陈敬思安在?(正末上,云)小官陈敬思是也。今有殿头官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门首也。令人报复去,道有陈敬思来了也。(卒子报云)陈敬思在于门首。(殿头官云)道有请。(做见科)(正末云)大人呼唤小官那厢使用?(殿头官云)陈敬思,唤你来不为别。今因黄巢作乱,无人可敌。有沙陀李克用,他手下有五百义儿家将,十万鸦兵,战将千员。奉圣人的命,将他打伤国舅段文楚的罪过,尽行赦免。就与他五百面金字牌,五百道空头宣敕,加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去宣取来破黄巢,疾去早来。(正末云)得令,则今日便索长行也。(唱)

【仙吕】【赏花时】止不过漠漠平沙际碧天,又不比夕贬潮阳路八千,我忙传着一纸圣人宣。(殿头官云)则是路途较远难行,须要小心在意者。(正末唱)避不的山遥路远,(云)大人放心。(唱)我可也无明夜到居延。(下)

(殿头官云)陈敬思去了也,无有甚事,回圣人话走一遭去。(下)

第一折

(冲末李克用上,云)万里平如掌,古月独为尊。地寒毡帐暖,杀气阵云昏。江岸连三岛。黄河占八分。华夷图上看,别有一乾坤。番、番、番,地恶人欢。骑劣马,坐雕鞍。飞鹰走犬,野水秋山。渴饮羊羔酒,饥餐鹿脯干。响箭手中惯捻。雕弓臂上常弯。宴罢归来胡旋舞,丹青写入画图看。某乃沙陀李克用是也。先父复姓朱邪,名赤心,因讨庞勋有功,唐天子赐姓名李国昌,五十七岁身亡。某袭幽州刺史。因某带酒打伤国舅段文楚,圣人大怒,贬某在沙陀歇马三年。今中原黄巢反乱,唐僖宗信任田令孜等,贪财好贿,人民失散,四野饥荒,盗贼并起,黄巢纵横天下。朝中文武并不以社稷为重,今日虽有各藩节度使二十四镇,在于华严川,不曾得黄巢半根儿折箭。某夜来睡中得一梦,梦见一轮红日,在帐房里滚。又问阴阳人圆此梦,他说道:日乃人君之相,此梦必主朝中有宣敕来。某想来,车驾见今幸西川,怎生得宣敕来。今日无甚事,在此闲坐一会,看有甚么人来。(正末上,云)小官陈敬思的便是。奉圣人命。宣召李克用去,望北塞而行。是好感怆人也。(唱)

【仙吕】【点绛唇】满面尘埃,一鞭行色,青山外。碧树云埋,遥望见沙陀界。

【混江龙】遥望见雁门紫塞,黄沙漠漠接天涯,看了这山遥路远,更和那日炙风筛。一骑马直临苏武坂,半天心遮尽李陵台。一川烟草,数点寒鸦,半竿红日,几缕残霞。悠悠羌笛在这晚风前,呀呀归雁遥天外。增添旅况,萧索情怀。

(云)可早来到也。左右报复去,道天朝使命在此。(卒子报云)报的阿妈得知,今有天朝使命,在于门首。(李克用云)道有请,等我亲身接待使命。(卒子云)道有请。(做见科)(李克用云)早知天使前来,只合远接,接待不着,勿令见罪。(正末云)李克用将香桌来,望阙跪者,听圣人的命:将你打伤国舅段文楚的罪过,尽皆饶免。今因黄巢作乱,取你破黄巢,就加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与你五百面金字牌,五面道空头宣敕,贼平之日,论功升赏。(李克用云)感谢圣恩。(正末云)关山多阻隔,信息最难通。(李克用云)昨日得好梦,今日喜相逢。(正末唱)

【油葫芦】烟水云山两间隔,数年间音信乖,我可便把仁兄常记在心怀。(李克用云)自幽州相别,今日恰得相逢也。(正末唱)想当日在幽州略得瞻风采,今日个到沙陀不想重参拜。圣人三纸宣,将小官一径差。请你个兴刘灭楚的韩元帅,圣人着早早的献功来。

(李克用云)大唐家手下的文武全才,英雄济济,状貌堂堂,那等好汉无限,量小官到的那里。(正末唱)

【天下乐】准备下高筑黄金拜将台,请你个英材。休左猜,恰便似虹霓般盼望你到来。与唐家辅一人,仗威风振四海,稳情取播清风千万载。

(李克用云)左右将酒来。(做把盏科,云)天使满饮此杯。(正末回酒科)(李克用云)闻说黄巢反叛,忽聚饿夫百万,手下有葛从周、孟截海、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等五将。那些英雄好汉,量小官到的那里。(正末云)休这般道,将军有经纶济世之才,补完天地之手。是必走一遭去。(李克用云)黄巢这厮利害,去不的。(正末唱)

【那吒令】虽贼徒利害,你觑他小哉,破黄巢的计策。则除是你该。扶唐朝世界,若非公大才。且休说汉三杰,更和这唐十宰,他每都日转千阶。

(李克用云)破黄巢也要铺谋定计的人。(正末唱)

【鹊踏枝】上阵似歇魂台,临军如舍身崖,若说俺朝野公卿,无一个将相之才。因此上万乘君向西蜀避乖,谁曾见这一场兴衰?

【幺篇】上阵处把军排,赏罚处要明白,则你那千战千赢,你是个决胜之才。你可便用智谋计策,与唐家百姓除灾。

(李克用云)兀那敬思,排兵布阵,统领雄兵,铺谋定计,小官到的那里。(正末云)你休这般道。(唱)

【寄生草】降灾殃从天至,起干戈动地来。惊的那一朝帝王无精彩,諕的那两班文武失魂魄,慌的那六宫粉黛无颜色。见如今龙车凤辇尚迁移,知他那雕梁玉砌今何在?

(云)大人休违了圣旨,你早早破黄巢去来。(李克用云)敬思请坐。等我唤出义儿家将来,你试看者。小校起鼓。(卒擂鼓科)(李亚子、李存信、李从珂、康君利、周德威五将上,云)某乃李亚子是也。这四位将军,乃是李存信、李从珂、康君利、周德威。正在帐中,则听聚将鼓响,想是父亲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做见科,云)阿妈,唤你孩儿那厢使用?(李克用云)天使在此,你相见者。(众云)理会的。(众将跪拜科)(正末云)呀、呀,将军请起,请起。(李克用云)敬思,我这义儿家将,破黄巢去,却是何如?(正末云)看了将军手下的人人骁勇,个个威风,量黄巢到的那里。(李从珂、康君利云)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云)怎生不可去?(李从珂、康君利云)想父亲在幽州,带酒打伤了国舅段文楚,圣人大怒,贬在沙陀歇马。今日黄巢反乱,可来宣咱。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云)吾儿说的是,不去。则今日杀牛宰马,做个大大筵席,管待天使大人起身。(李亚子、李存信云)父亲,既有朝命在此,不可违悖圣旨,畏刀避箭,坏了声名也。(李克用云)吾儿李亚子说的是。则今日整搠人马,破黄巢去。(康君利云)父亲不可去。(李克用仗剑击案,云)再有阻当军情,说不去破黄巢的,此剑为令。(正末云)将军是必走一遭去。(唱)

【寄生草】你八面威风大,端的是将相才。则你那龙韬虎略人难赛,握云拿雾施兵策,排兵布阵添精彩。决胜千里辨输赢,单注着黄巢今日何当败。

(李克用云)敬思先行,我随后拔寨而起,破黄巢走一遭去。(正末云)将军是必早来者。(唱)

【后庭花】则要你领雄兵将队伍排,今日个请明公自见解。单注着李雁门威风大,今日个黄巨天旺气衰。一句既明白,除将军英雄慷慨。休俄延莫等待,将金牌怀内揣。

【柳叶儿】将军授破黄巢的元帅,见皇家重用良材,敢把你鞠躬躬展脚舒腰拜。他每都忙挟策,上坛台,将军你稳情挂势剑金牌。

(李克用云)罢、罢、罢,便好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义儿家将,则今日拔寨起营,破黄巢走一遭去。(正末云)将军快来,某先回圣人话去也。(唱)

【赚煞】则要你起军卒,今日便离沙塞,说下的言词莫改。我索先报与君王且放怀,则说道李沙陀随后军来。莫耽捱,准备着犒赏金帛,显你那捉将挟人那手策。哎,你个将军休左猜,俺可便专心儿等待,等待你个擎天架海栋梁材。(下)

(李克用云)陈敬思去了也,则今日破黄巢,走一遭去。(口旨)呵哩哪阑吗那哈儿屿屿言,不实我克■儿哦八迟哈儿布侄儿何狗不狼也,这也雇而砆哩古雷都脑刻实可不巡。(下)

第二折

(李克用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某乃李克用是也。自从来这沙陀,三年光景。蒙圣恩取回破黄巢,加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五百义儿家将,三万鸦兵,军过雁门关。夜来得了一梦,梦见一个大虫,赶着我咬,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未知主何吉凶。左右与我唤将周德威来者。(卒子云)得令。周德威安在?元帅唤你哩。(周德威上,云)小官周德威是也。今日元帅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周德威来了也。(卒子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周德威在于门首。(李克用云)道有请。(卒子云)有请。(见科)(周德威云)元帅,唤小官来有甚事?(李克用云)某今夜做了一梦,不知主何吉凶,请你来圆梦。(周德威云)元帅。梦有三不圆:记的头,忘了尾,一不圆:记的尾,忘了头,二不圆;记的中间,忘了头尾,三不圆。元帅说来。(李克用云)昨夜三更时分,梦见一个大虫,扇着两个肉翅,望着某咬一口,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不知主何吉凶?(周德威云)此梦单主吉不主凶。(李克用云)此梦怎生单主吉不主凶?(周德威云)单主今日,日当卓午,得一个应梦的将军。(李克用云)应梦的将军,在于何处?(周德威云)不在飞虎,必有陵丘。(李克用云)怎生得见?(周德威云)元帅,除非是打围射猎得见。(李克用云)既是这等,义儿家将您听咱,快布围场出塞沙。雕弓硬弩随身挂,短剑长枪手内拿。皂雕起处麋鹿死,放起黄鹰捉水鸭。山獐野兽能着箭,虎豹豺狼又中叉。马驮鸟兽鸡和兔,驴背獐麅麋鹿犭巴。飞鹰走马围场罢,应梦将军寻见他。(同下)(正末上,云)自家安敬思的便是,在这雁门关居住,与这邓大户家牧羊度日。我想来,学成十八般武艺。几时是峥嵘发达的时节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屈沉杀大丈夫,埋没了英雄汉。有分受辛勤捱日月,几时得施谋略展江山。天数轮还,想太公在磻溪岸。他虽然成事晚,也曾钓西风蓑笠纶竿,到换做朝北阙乌靴象简。

【梁州】比似我守辛勤放羊北海,几时得逞英雄射虎南山。眼前光景成虚幻。怕的是雁门月冷,紫塞风寒,黄沙漠漠,衰草班班。几般儿生熬的人皓首苍颜,消磨尽义胆忠肝。用功劳如韩信周勃,施妙策如张良谢安,呀,呀,呀!逞英堆似乐毅田单。枉将人等闲,小看。便有那吐虹霓志气冲霄汉,命不济枉长叹。每日价相伴着沙陀老契丹,受了些摧残。(去)我把这羊赶在山坡崖下,有水有草去处,着他吃些,我在这盘陀石上,盹睡,盹睡,看有甚么人来。(正末盹睡科)(李克用领众将上)(布围场科)(李克用云)周德威摆开人马。快布围场不要走了獐麅野鹿,虎豹豺狼。(卒子云)理会的。(扮虎上,冲科)(李克用云)围场中赶过甚么去了?(周德威云)赶过牛来大一个大虫,跳过山涧去了。(李克用云)呀。那盘陀石上,睡着一个年纪小的后生。则怕那毒虫伤害了那小的性命,叫他起来。(卒子叫云)兀那放羊的后生,虎咬了羊也。(正末做醒科,云)今日不见了羊,明日也不见了羊,俺主人家邓大户家,则说我卖了羊,原来是你这泼毛团吃了这羊,好无理也。(唱)

【隔尾】我则见八而威的猛兽偎深涧,他可早一跳身番飞过浅山,把我这贪水食的群羊尽哄散。这厮将咱恼犯。我这里将皮裘紧拴,大踏步望前舍死的赶。

(李克用云)周德威,我从见日月交食,不曾丸这个好争斗的后生,见了那大虫,无些儿害怕。你和他说,他敢打这虎,我与他筛锣擂鼓,呐喊摇旗,助着威风,你可打这毒虫。(周德威云)兀那放羊的后生,俺元帅说来,你敢打那大虫,俺与你筛锣擂鼓,呐喊摇旗,助着威风,你打那大虫。(正末云)你与我助着威风,看我打这大虫。(唱)

【牧羊关】血鼻凹扑碌碌连打十余下,死尸骸骨鲁鲁滚到四五番,恨不的莽拳头打挫牙关。八面威气象全无,十石力身躯软瘫。泥污了数尺金椽尾,血模糊几道剪刀斑。舒不出钢钩似十八爪,闪不开金铃也一对眼。

(正末打死虎科)(李克用云)周德威,你看那牧羊的后生,将那大虫三拳两脚,打死了也。这虎乃兽中之王,有十石之力,百步之威。人见虎骨肉皆瘫,此人真乃壮士也。你对壮士说,这毒虫原是我围场中赶出去的,教他还我来。(周德威云)兀那打虎的壮士,俺元帅说来,那虎原是俺这围场中赶出去的,你还俺来。(正末云)你靠后,我丢与你。(正末丢虎科)(李克用做惊科,云)隔着许来大山涧,丢将过来,着他寻一条蚰蜒小路过来,我与他说话。(周德威云)兀那壮士,俺元帅教你寻条蚰蜒小路过来,与你说话。(正末云)我那里寻那蚰蜒小路着的呵。(做跳涧科)(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你说一遍我听。(正末云)大人不嫌絮,听小人说一遍者。(唱)

【贺新郎】小人本家住在雁门关,(李克用云)你做甚买卖营生?(正末唱)与人家牧牛羊,(李克用云)你和他同财合本?(正末唱)则是苟图些衣饭。(李克用云)你有甚么亲眷?(正末唱)没亲眷独自个单身汉。(李克用云)你姓甚名谁?(正末唱)名敬思小人姓安。(李克用云)你十八般武艺,那一般精熟?(正末唱)我学的十八般武艺熟闲。(李克用云)你既然学成十八般武艺,见如今黄巢作乱,纵横天下,你肯去破黄巢去么?(正末唱)不是这习兵书的好汉少,赤紧的养剑客的主人难。(李克用云)看了你威风凛凛,状貌堂堂,何不进取功名?(正末唱)觑了这穷身泼命难把功名干,(李克用云)你既有打虎之威,取功名有何难哉。(正末唱)端的是入山擒虎易,叉手告人难。(李克用云)兀那壮士,既学成十八般武艺,何不进取功名,在此受这等艰难?(正末唱)

【哭皇天】只为俺衣饭难迭办,不得已在他人眉睫间。(李克用云)你在那里居住。(正末唱)则这安敬思在飞虎峪,(李克用云)你为何在此受苦?(正末云)大人,不争小人一个受苦,上辈古人,多有受窘的哩。(李克用云)可是那几个古人受窘?(正末唱)便似班定远在玉门关。空学的兵书战策,争柰运拙时艰。淹留在此去住无门,便似苏武般陷番。打虎的壮士,牧羊的家奴,似梁园采木,把我做凡花、凡花-例看。你觑的黄巢利害,我看似等闲。

(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若肯去破黄巢,我助你十万鸦兵,你意下如何?(正末云)不要,不要。(唱)

【乌夜啼】也不要锦衣绣袄军十万,我手里要恢复你大唐江山。可怜见荒荒百姓遭涂炭,见如今地乱天番,我直教国泰民安。不能勾开疆展土笑谈间,算甚么顶天立地男儿汉。枉了你厮听使,相调慢,花根本艳,虎体元斑。

(李克用云)兀那壮士,你肯跟我去破黄巢,作个义儿,作个家将。(正末云)怎生唤做义儿?怎生唤做家将?(李克用云)你作家将,是我手下散军头目一般。要作义儿,便与亲儿李亚子一般。(正末云)小生情愿做个义儿,不作家将。(李克用云)既然与我作义儿,改名唤做李存孝。你用甚么衣袍铠甲,我送与你。(正末云)父亲,您孩儿不用衣袍铠甲,就用这死虎皮,做一个虎皮磕脑,虎皮袍,虎筋绦,孩儿自有两般兵器,浑铁枪,铁飞挝。(李克用云)我得了此人,正是应梦的将军。周德威,你说今日日当卓午,得一个应梦将军,果然得了应梦的将军。则你那阴阳有准,祸福无差。将一锭金来与周德威做压卦钱。(与金科)(周德威云)多谢元帅厚意。(李克用云)左右将过空头宣敕来。李存孝望阙跪者:自今日加你为十三太保飞虎将军。存孝望阙谢了恩者。(正末云)感谢圣恩。(李克用云)孩儿,则今日便索长行,(正末云)父亲,孩儿去辞了邓大户,便索长行。(李克用云)既是这等,左右与我唤将邓大户来。(卒子云)得令。则大户安在?(外扮邓大户上,云)老汉邓大户是也,正在庄田里,只听的元帅呼唤,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令人报复去,说老汉来见元帅。(卒子报科)(李克用云)着他过来。(做见科)(邓大户云)元帅,唤老汉那厢使用?(李克用云)邓大户,这安敬思多亏了你恩养,他如今与我做了义儿,是朝廷的人了。将十锭金十锭银与你。作恩养钱。(邓大户云)老汉不敢受这金银。家中有一小女,唤做金定小姐,年长一十八岁,就与存孝为妻,不知元帅意下如何?(李克用云)好,好,你的女儿,配与我孩儿为妻,我孩儿若作了官,你女儿便是夫人哩。(邓大户云)既然如此,多谢了元帅恩意,老汉告辞回去也。(下)(李克用云)吾儿存孝,我与你三千人马,先去破黄巢,你敢去么?(正末云)父亲放心。不是你孩儿夸大言。(唱)

【二煞】凭着我忠心扫荡烟尘散,捉将手扶持社稷安。华严大战那其问,上的那骏马雕鞍。恁般儿虽不似跨海征辽那汉,黄金铠不须擐,凭着背上雕弓月样弯,我则要定了天山。

(李克用云)李存孝,你既然这等英雄,你敢与黄巢交战么?(正末云)父亲放心。(唱)

【尾声】不是勤王存孝相轻慢,我觑的叛国黄巢一似等闲。休俄延,莫怠慢,我将它特小看。好还咱两阵间,看存孝这一番。不许当,不许拦,一彪军没揣的撞入长安。忙离宝镫,跳下征鞍,直临内苑,撞入皇宫,一只手可答地拖离宝殿,滴溜扑捽下瑶阶。比及挑筋剔骨,摘胆剜心,大拳头揾住嘴缝,阔脚板踏住胸脯,我只问你因何将大唐天下反。(下)(李克用云)存孝去了也?(卒子云)去了也。(李克用云)众义儿家将,自今日听吾将令:前排甲马,后列军卒。耳闻金鼓震天雷,眼望绣旗遮日月。道与俺那能争好斗的番官,舍死忘生的家将,一个个齐悬着虎爪狼牙棍,沙鱼鞘插三环宝剑,雁翎刀摆明晃晃,耀日争光。绣旗下列光油油檀子棒?手弹着乐器,有弩杜花迟,准备着相持得胜也。安排着筵会,金盏子满斟着赛银打刺苏,胆瓶中插一枝万金千柳。帐房内摆几个描不成画不就娇滴滴酥胸胡女,帐房外三二百员鬓黄发乱番官,赛银齐将驽苏门也舍吃,都带着隐□。摆着营盘,锦行军使,打几对云月皂雕旗,列拐子马数千铁鹞子。俺这里马如龙,人似虎,赶上将钢刀剁,铜斧砍。铁鞭忙丢,来着马皮,放回拿住,将他杀尽方休。(下)


第三折

(黄巢上,云)马备征鞍将挂袍,将军呵手拈弓鞘。休言十载灯窗苦,怎比征夫半日劳。某乃黄巢是也。因大唐开其选场,某乃上朝应举,唐天子嫌某貌丑,退出不用。某在太行山落草为寇,某手下有御弟黄圭、邓天王、张归霸、张归厚,雄兵有百万,战将有千员,要夺大唐家江山社稷。今有北塞沙陀,取将李克用来。他手下有个牧羊子,唤做李存孝,统领雄兵,与俺交战。我如今唤张归霸、张归厚来,与他雄兵百万,着他交战去。左右唤他二人出来。(卒子云)张归霸、张归厚,大王唤你哩。(二净上,云)湛湛青天不可欺,八个螃蟹往南飞。只有一个飞不动,原来是个尖脐的,某乃张归霸、张归厚是也。今有大王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左右报复去,道俺二将来见。(卒子报云)喏!报的大王得知,有张归霸、张归厚来了也。(黄巢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你过去哩。(二净见科,云)大王,唤俺那厢使用?(黄巢云)唤你二人来,今因大唐家取将沙陀李克用来,他手下有个牧羊子,唤做李存者,统领十万雄兵,千员猛将,来与俺交战。我如今也与你百万雄兵,到来日与他相持厮杀去。(二净云)得令。我出的这门来,大小三军,听吾将令:甲马不许驰骤,金鼓不许乱鸣,人披人甲,马披马甲,若还没甲,披上两叶板闼,两头绳子扎杀。我若杀的过,则管杀;我若杀不过,我便走了。看你怎生刺巴巴。(下)(黄巢云)他二人去了也。大小三军,听吾将令,统戈甲便是巡捕,狭路处低言轻语,不许大叫高呼,犯着令斩首级,决不轻恕。(下)(正末上,云)某乃十三太保李存孝是也。颇柰黄巢无礼,他着张归霸、张归厚统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来与俺这里交战。想这厮好生无礼也呵。(唱)

【越调】【斗鹌鹑】你看我对垒交锋,相持厮杀。则听的呐喊摇旗,天摧地塌。则我这耀武扬威,披袍擐甲。非小可,不要耍。则这八水三川,屯着千军万马。

【紫花儿序】人荡散征尘杀气,旗招飐落日残霞,马踏遍野草闲花。你看我施逞武艺,则待将贼将活拿。这场征伐,你看我虎略龙韬堤备下。不是我自奖自夸,凭着我志节轩昂,武艺熟滑。

(云)大小三军,摆开阵势,看有甚么人来。(二净上,云)某乃黄巢手下大将张归霸、张归厚是也。你是何人?敢和我相持厮杀么?(正末云)这厮好无理也,操鼓来。(唱)

【金蕉叶】我则见黑黯黯云遮日华,昏邓邓风吹塞沙。见一人雄纠纠被袍擐甲,嗔忿忿横枪跃马。(二净云)来将何人?(正末唱)

【调笑令】不索你搦咱,更怕你会征伐,(二净云)来者何人?通名道姓。(正末唱)你存孝爹爹出阵咱。(云)你是何人?(二净云)吾乃黄巢手下大将张归霸、张归厚。你那牧羊子,早早下马来受死。(正末唱)原来是黄巢手下张归霸,嗔道这般气高胆大。向前来二人挑战咱。不索你冬冬战鼓频挝。(二净云)颇柰牧羊子无理,你敢与我决战三合么?(正末云)交马来。(唱)

【秃厮儿】鞍上将威风转加,坐下马筋力堪夸。我则见纱灯儿般转到十数匝,我看你怎生收煞?(二净云)我儿李存孝,早早下马罢。(正末云)这厮好无理也。(唱)

【圣药王】叵耐他,小觑咱,匣中宝剑定中华。凭着我坐下马,手中挝,李存孝非是自矜夸,我扶立起大唐家。

(二净云)杀不过他,往长安走了罢。(下)(正末云)这厮可早走了也,往那里去了?(卒子云)往长安城去了。(正末云)大小三军,一齐杀进长安城去。(唱)

【雪里梅】猛然间入京华,谁敢道当阑咱?则这京城中可是俺大唐天下,不刺刺忙催战马。(云)进的这城来,大小三军,摆开阵势,看有甚么人来。(黄圭上,云)某乃御弟黄圭是也。叵耐大唐家去沙陀取将李克用来,他手下新收的一个牧羊子,叫做存孝,来杀俺二三十阵。今杀到长安城里,无人敢当,某亲身与他交战一遭去。兀那牧羊子,来与某交手咱。(正末云)这厮好无礼也,走将来交马便战,不要看这厮披挂,到骑着一匹好马。大小三军,看我拿那厮来。(唱)

【古竹马】也不索征鞍轻压,征靴微抹,征马宛紧跨,不刺刺直赶到海角天涯。生熬的两事家,心惊胆战,力困神乏。见他,见他,战战兢兢,怯怯乔乔,黄甘甘容颜如蜡渣,全不见武艺熟滑。

(黄圭败科,云)我杀不过他,走了罢。(下)(正末云)这厮走了也,须索赶上去。(唱)

【幺】我从来劣性难拿,正恼犯如何收煞。见咱,赶他,撞阵冲军,倒戈弃甲。纵辔加鞭催战马,恨不的剪断紫稍,踏斜宝镫,顿宽玉勒,摆损金算刂。

【尾声】把那仓廒府库随风化,不落根椽片瓦。这勤王存孝得功回,教这反国黄巢没乱杀。(下)


第四折

(李克用上,云)帅鼓铜锣一两敲,辕门里外列英豪。三军唱罢平安喏,紧卷旗幡不动摇。某乃李克用是也。今有李存孝孩儿与黄巢交战去了,未知输赢胜败,(差了一具能行快走的探子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正末扮探子上,云)一场好厮杀也呵。(唱)

【黄钟】【醉花阴】一托气直奔数十里,遍体汗浑如水洗。非是我说兵机,若论相持,大会垓应难比。

【喜迁莺】火速的上阶基,一径的搀先队,(云)报、报、报,喏。(唱)来报喜。(李克用云)好探子也,从那阵面上来,喜色旺气。一张弓弯秋月,两枝箭插寒星,三尺剑挂小貂裘,四方报喜问探子,五花营中来往有如撺梭,六队军中上下有如蛟龙,七尺躯肩担令字旗,八角红缨桶子帽,久久等待许多时,实实数说军情事。(探子唱)当日个华严川内,众诸侯聚会云集。端的,阿谁不会,尽是些使争好斗显气势。一个个挟人捉将,一个个挝鼓夺旗。

(李克用云)俺存孝与黄巢贼将两阵对圆,怎生相持厮杀?你喘息定,慢慢说一遍者。(探子唱)

【出队子】齐臻臻军卒摆列,韵悠悠画角吹。扑冬冬振地凯征鼙,赤力力遮天磨绣旗,不剌刺追风战马嘶。

(李克用云)那贼将怎生冲阵,凭陵大叫?俺存孝怎生一勇冲杀?你喘息定,试再说一遍。(探子唱)

【乱地风】则见张归霸军前猛叫起,咱两个比试高低。李存孝怒从心上起,呀,可早变了容仪,倒竖神眉。踏宝镫滴溜扑跳上乌骓,吼风雷吐虹霓,一怒千斤力。拚性命,厮对敌,手拿定两柄挝槌。(李克用云)俺存孝与贼将交马十数合,那家赢?那家输?你喘息定,再说一遍。(探子唱)

【四门子】恶口音欠口音欠撞入垓心内,张归霸走似飞,料应他武艺敌不的。打征马宛捻玉勒,畅好是慌,好是急。飞虎将早来望后追,畅好是慌,好是急,误撞入长安市里。

(李克用云)那贼将敌不过存孝,败阵望长安逃命而走。俺存孝乘胆追赶,撞入长安城内,又与贼将怎生巷战,你再说一遍。(探子唱)

【古水仙子】赶来到灞河里,见一只舡来有似飞。摇橹的水手又心忙,把柁的梢公胆碎,恨不的两下里纳降旗。一齐的马前忙跪膝,告爹爹委实敌不的,来、来、来,似小鬼见钟馗。

【寨儿令】端的,端的,全无半点疏失,又不见敌军武艺低。虽存孝,善兵机,也托赖着当今帝。(李克用云)好探子也,与你两只羊,两瓶酒,十个免帖。回本营去。(探子唱)

【尾】到不得底,千寻浪头里。看时节显出些头盔,我则见尸堰断灞陵桥下水。

题目张归霸布阵排兵

李克用扬威耀武

正名长安城黄巢篡位

雁门关存孝打虎

背诵

徐孺子祠堂记

曾巩 曾巩〔宋代〕

  汉元兴以后,政出宦者,小人挟其威福,相煽为恶,中材顾望,不知所为。汉既失其操柄,纪纲大坏。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杰特起之士,相与发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于不容,而织罗钩党之狱起,其执弥坚,而其行弥厉,志虽不就,而忠有馀。故及其既殁,而汉亦以亡。当是之时,天下闻其风、慕其义者,人人感慨奋激,至于解印绶,弃家族,骨肉相勉,趋死而不避。百馀年间,擅强大、觊非望者相属,皆逡巡而不敢发。汉能以亡为存,盖其力也。

  孺子于时,豫章太守陈蕃、太尉黄琼,辟皆不就。举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车备礼,召皆不至。盖忘己以为人,与独善于隐约,其操虽殊,其志于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节于乱世,不以死生动其心,异于怀禄之臣远矣,然而不屑去者,义在于济物故也。孺子尝谓郭林宗曰:“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皇宁处?”此其意亦非自足于丘壑,遗世而不顾者也。孔子称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孟子亦称孔子:可以进则进,可以止则止,乃所愿则学孔子。而《易》于君子小人消长进退,择所宜处,未尝不惟其时则见,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图记:章水北迳南昌城,西历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历南塘,其东为东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号孺子台。吴嘉禾中,太守徐熙于孺子墓隧种松,太守谢景于墓侧立碑。晋永安中,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贤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时,谓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尝为孺子宅,又尝为台也。予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处结茅为堂,图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宾属拜焉。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称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则世之欲以智力取胜者非惑欤?孺子墓失其地,而台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视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处之意为记焉。

背诵

贺范端明启

苏轼 苏轼〔宋代〕

  右轼启。恭承明诏,追录旧勋。名升秘殿之严,实遂安车之养。仍惟余泽,以及后昆。闻命以还,有识相庆。窃谓死生之事,圣贤有不能了;父子之际,古今以为难言。方其犯雷霆于一时,岂意收功名于今日。惟天知我,绝口不言。伟事发之相重,非人谋之所及。恭惟致政端明学士,至诚格物,隐德在人。弼亮四世如毕公,寿考百年如卫武。独立不惧,舍之则藏。惟有青蒲之言,尚在金滕之匮。白日一照,浮云自开。坐使遗民,复观盛事。子孙归沐,下万石之里门;君相乞言,授三老之几杖。更延眉寿,永作元龟。轼无任欢喜颂咏激切之至。
背诵

张文定公墓志铭

苏轼 苏轼〔宋代〕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

  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贾谊叹细德之险微,知凤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故尝窃论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盖即位八年,而以制策取士,一举而得富弼,再举而得公。

  公姓张氏,讳方平,字安道。其先宋人也,后徙扬州。高祖克,唐末为亳州刺史。曾祖文熙,亳州军事推官,赠太师,娶苏氏,追封武功郡太夫人。祖峤,以进士及第,太宗尝召对,选知郓州,赐亲紥,给全俸,终于尚书都官员外郎。

  娶刘氏,追封沛国太夫人。考尧卿,生而端默寡言,有出世间意,以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者十有七年。与祖考皆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皆封魏国公。娶嵇氏,追封谯国太夫人。

  公年十三,入应天府学。颖悟绝人。家贫无书,尝就人借三史,旬日辄归之,曰:“吾已得其详矣。”凡书皆一阅,终身不再读。属文未尝起草。宋绶、蔡齐见之曰:“天下奇材也。”与范讽皆以茂材异等荐之。

  以景祐元年中选,授校书郎,知昆山县。蒋堂为苏州,得公所著《刍荛论》五十篇,上之。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荐公,射策优等,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时赵元昊欲叛而未有以发,则为嫚书求大名以怒朝廷,规得谴绝以激使其众。

  公以谓:“朝廷自景德以来,既与契丹盟,天下忘备,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盖三十年矣。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当含垢匿瑕,顺适其意,使未有以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厉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虽元昊终于必叛,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而不见胜负,不折则破,我以全制其后,必胜之道也。”

  是时士大夫见天下全盛,而元昊小丑,皆欲发兵诛之,惟公与吴育同议。议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论为出于姑息,遂决用兵,天下骚动。

  公献《平戎十策》,大略以边城千里,我分而贼专,虽屯兵数十万,然贼至常以一击十,必败之道也。既败而图之,则老师费财,不可为已。宜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东,示以形势。贼入寇,必自延、渭而兴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师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宰相吕夷简见之,谓宋绶曰:“君能为国得人矣。”然不果用其策。

  召对,赐五品服,直集贤院。迁太常丞,知谏院。首论祖宗以来,虽分中书、枢密院,而三圣英武独运,断归于一。今陛下谦德,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仁宗嘉之。会富弼亦论此,遂命宰相兼枢密使。

  方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而诸路守兵,多拣赴阙,郡县无备,乃命调额外弓手。公在睦州,条上利害八事。及是,有旨遣使于陕西、河东、京东西路刺弓手为宣毅、保捷指挥。公连上疏,争之甚力,不从。宣毅十四万人,保捷九万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毅骄甚,所在为寇。自是民力大困,国用一空。识者以不从公言为恨。

  时夏竦并护四路,刘平、石元孙、任福之败,皆贬主帅,而竦独不问。贼围麟、府,诏竦出兵牵制。竦逗留不出,使贼平丰州、夷灵远而去。公极言之。诏罢竦节制。自是四路各得专达,人人自效,边备修完,贼至无所得。

  及庆历元年,西方用兵,盖六年矣。上既厌兵,而贼亦困弊,不得耕牧休息。

  虏中匹布至十余千,元昊欲自通,其道无由。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犹天地父母也,岂与此犬豕豺狼较胜负乎?愿因今岁郊赦,引咎示信,开其自新之路,申敕边吏,勿绝其善意。若犹不悛,亦足以怒我而怠彼,虽天地鬼神,必将诛之。”

  仁宗喜曰:“是吾心也。”命公以疏付中书。吕夷简读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之福也。”是岁,赦书开谕如公意。明年,元昊始请降。自元昊叛,公谋无遗策,虽不尽用,然西师解严,公有力焉。

  修起居注,假起居舍人、知制诰使契丹。戎主雅闻公名,与其母后族人,微行观公于范阳门外。及燕,亲诣前酌玉卮以饮公,顾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

  骑而击球于公前,以其所乘马赐公。朝廷知之,自是虏使挟事至者,辄命公馆之。

  寻召试,知制诰,迁右正言,赐三品服。诰命简严,四方诵之。

  兼史馆修撰。章得象监国史,以日历自乾兴至庆历废不修,以属公。于是粲然复完。

  权知开封府。府事至繁,为尹者皆书板以记事,公独不用,默记数百人,以次决遣,不遗毫厘。吏民大惊以为神,不敢复欺。

  拜翰林学士,领群牧使。牧事久不治,公始整齐之。元昊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与元昊构隙,使来约我,请拒绝其使。时议者欲遂纳元昊,故为答书曰:“元昊若尽如约束,则理难拒绝。”仁宗以书示公与宋祁。公上议曰:“书词如此,是拒契丹而纳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虏也。若已封册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终不听乎?若不听,契丹之怨,必自是始。听而绝之,则中国无复信义,永断招怀之理矣。是一举而失二虏也。宜赐元昊诏曰:'朝廷纳卿诚款,本缘契丹之请。今闻卿招诱契丹边户,失舅甥之欢,契丹遣使为言,卿宜审处其事,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行矣。’如此于西北为两得。”时人伏其精识。

  拜谏议大夫,为御史中丞。中外之事,知无不言,至于宫妾宦官,滥恩横赐,皆力争裁抑之。

  寻知贡举。士方以游词险语为高。公上疏,以谓文章之变,实关盛衰,不可长也。诏以公言晓谕学者。宰相贾昌朝与参知政事吴育忿争上前。公将对,昌朝使人约公,当以代育。公怒叱遣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既对,极论二人邪正曲直。然育卒罢,高若讷代之。

  时当郊而费用未具,中外以为忧。宰相欲以是危公,复拜翰林学士,为三司使。公领使未几,以办闻,仁宗大喜。至于今,计司先郊告办,盖自公始。前三司使王拱辰请榷河北盐,既立法矣,而未下。公见上问曰:“河北再榷盐,何也?”

  仁宗惊曰:“始立法,非再也。”公曰:“周世宗榷河北盐,犯辄处死。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诉,愿以盐课均之两税钱,而弛其禁,世宗许之,今两税盐钱是也,岂非再榷乎?且今未榷也,而契丹常盗贩不已。若榷之则盐贵,虏盐益售,是为我敛怨而虏获利乎?虏盐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边隙一开,所获利能补用兵之费乎?”仁宗大悟曰;“卿与宰相立罢之。”公曰:“法虽未下,民已户知之,当直以手诏罢,不可自有司出也。”仁宗大喜,命公密撰手诏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于澶州,为佛老会七日,以报上恩。且刻诏书北京,至今父老过其下,必稽首流涕。

  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像,当遣柄臣,特命公为礼仪使,乡党荣之。

  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学士归院,判尚书都省,兼领银台司审刑院太常寺事。庆历中,卫士夜逾宫垣为变。仁宗旦语二府,以贵妃张氏有扈跸之功,枢密使夏竦倡言宜讲求所以尊异贵妃之礼,宰相陈执中不知所为。公见执中,言:“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而尊贵妃,古无是礼。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执中耸然,敬从公言而罢。修宗正寺玉牒,补缀失亡,为书数百卷。

  自陕右用兵,公私困乏,士大夫争言丰财省费之道,然多不得其要。公自为谏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为上精言之。一日,仁宗御资政殿,召两府、侍从赐坐,手诏问天下事。公退直禁林,是日有旨锁院。公既草制书,又条对所问数千言,夜半与制书皆上。仁宗惊异,又手诏独策公。明日复出数千言,大略以谓:“太祖定天下,用兵不过十五万,今百余万,而更言不足。自祥符以来,万事堕弛,务为姑息,渐失祖宗之旧。取士、任子、磨勘、迁补之法既坏,而任将养兵,皆非旧律。国用既窘,则政出一切,大商奸民,乘隙射利,而茶盐香矾之法乱矣。

  此治乱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公既明习历代损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陈其本末赢虚所以然之状,及当今所宜救治施行之略。而其末乃论:“古今治乱,在上下离合之间。比年已来,朝廷颇引轻险之人,布之言路,违道干誉,利口为贤。内则台谏,外则监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以构危其上。自将相公卿宿贵之人,皆争屈体以收礼后辈,有不然者,则谤毁随之,惴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体为国立事哉!此风不革,天下无时而治也。”上益异之,书“文儒”二字以赐。月余,御迎阳门,召两制近侍,复赐问目曰:“朕之阙失,国之奸蠹,朝之憸谀,皆直言其状。”独引公近御榻,密访之,且有大用语。公叹曰:“暴人之私,迫人于险而攘之,我不为也。”终无所言。

  公既刚简自信,不恤毁誉,故小人思有以中之。会三司判官杨仪,以请求得罪,公坐与仪厚善,遂罢职,出知滁州。不数月,上悟,还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明年,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知杭州。公平生学道,虚一而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既去,人必思之。

  自杭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旧职还朝。判流内铨。建言畿内税重,非所以示天下。是岁郊赦,减畿内税三分,遂为定制。

  秦州叛羌断古渭路,帅张昪发兵讨贼,而副总管刘涣不受命,皆罢之。拜公侍读学士、知秦州。公力辞不拜,曰:“涣与昪有阶级,今互言而两罢,帅不可为也。”昪以故得不罢。

  以公为礼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镇西蜀。始,李顺以甲午岁叛,蜀人记之,至是方以为忧。而转运使摄守事,西南夷有邛部川首领者,妄言蛮贼侬智高在南诏,欲来寇蜀。摄守妄人也,闻之大惊,移兵屯边郡,益调额外弓手,发民筑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惊扰,争迁居城中。男女昏会,不复以年,贱粥谷帛市金银,埋之地中。朝廷闻之,发陕西步骑戍蜀,兵仗络绎相望于道。诏促公行,且许以便宜从事。公言:“南诏去蜀二千余里,道险不通,其间皆杂种,不相役属,安能举大兵为智高寇我哉?此必妄也,臣当以静镇之。”道遇戍卒兵仗,辄遣还入境。下令邛部川曰:“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悉归屯边兵,散遣弓手,罢筑城之役。会上元观灯,城门皆通,夕不闭,蜀遂大安。已而得邛部川之译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余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先是朝廷获智高母子留不杀,欲以招智高,至是乃伏法。

  复以三司使召还。奏罢蜀横赋四十万,减铸铁钱十余万,蜀人至今纪之。初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通五达之郊,非如雍、洛有山河形胜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有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公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仁宗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退谓公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为议本。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迁吏部侍郎,复以目疾请郡,迁尚书左丞,知南京。未几以工部尚书知秦州。

  时亮祚方骄僣,阅士马,筑堡筚篥城之西,压秦境上,属户皆逃匿山林。公即料简将士,声言出塞,实按军不动。贼既不至,言者因论公无贼而轻举。宰相曾公亮昌言于朝,曰:“兵不出塞,何名为轻举?张公岂轻者哉!贼所以不至者,以有备故也。有备而贼不至,则以轻举罪之,边臣自是不敢为先事之备也。”议者乃服。

  初命公秦州,有旨再任,当除宣徽使。议者欲以是沮挠之,公笑曰:“吾于死生祸福,未尝择也,宣徽使于我何有哉!”力请解,复知南京。封清河郡公。

  英宗即位,迁礼部尚书,知陈州。过都,留判尚书都省,请知郓州。陛辞论天下事,英宗叹曰:“学士其可以去朝廷哉!”公力请行,加侍读学士,徙定州,乞归养,改徐州。

  英宗屡欲召还,而左右无助公者。一日谓执政曰:“吾在藩邸时,见其《刍荛论》及所对策,近者代言之臣,未尝副吾意。若使居典诰之任,亦国华也。”

  执政乃始奉诏拜翰林学士承旨。问治道体要,公以简易诚明为对,言近而指远,不觉前席曰:“吾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乃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

  胡宿罢枢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执政请用郭逵。英宗以语公。公曰:“自庆历以后,擢任二府,必参之中书,臣知事君而已。”迁刑部尚书。

  英宗不豫,学士王圭当直不召,召公赴福宁殿。上凭几不言,赐公坐。出书一幅,八字,曰“来日降诏,立皇太子”。公抗声曰:“必颍王也,嫡长而贤,请书其名。”上力疾书以付公。公既草制,寻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神宗即位,召见侧门。公曰:“仁宗崩,厚葬过礼,公私骚然,请损之。”

  上曰:“奉先可损乎?”公曰;“遗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上叹曰:“是吾心也。”

  公又奏百官迁秩,恩已过厚,若锡赉复用嘉祐近比,恐国力不能支,乞追用乾兴例足矣。从之,省费十七八。

  迁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王陶击宰相,参知政事吴奎与之辨,上欲罢奎。公适对,上曰:“奎罢,当以卿代。”公力辞。上曰:“卿历三朝,无所阿附,左右莫为先容,可谓独立杰出矣。先帝已欲用卿,今复何辞!”公曰:“韩琦久在告,意保全奎,奎免,必不复起。琦勋在王室,愿陛下复奎位,手诏谕琦,以全始终之分。”上嗟叹久之,继出小纸曰:“奎位执政而击中司,谓朕手诏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公复论如初。上从之,赐琦诏,如公言。久之,琦求去坚甚,夜召公议。公复申前论。上曰:“琦志不可夺也。”公遂建议宜宠以两镇节钺,且虚府以示复用,从之。

  面命公为参知政事,以亲疾辞。上曰:“受命以慰亲意,庶有瘳也。”是夕,复诏知制诰郑獬内东门别殿,谕以用公意,制词皆出上旨。制出,公以亲疾在告,召对,押赴中书。

  御史中丞缺,曾公亮欲用王安石,公极论安石不可用。不数日,魏公捐馆,上叹息不已。命近珰及内司宾存问日至,虚位以待公。寻诏起复,四上章乃免。

  服除,以安石不悦,拜观文殿学士,留守西京。

  入觐,请南京留台,上欲以为宣徽使修国史,不可,则欲以为提举集禧观、判都省。所以留公者百方,公皆力辞,遂知陈州。

  时方置条例司,行新法,大率欲丰财而强兵。公因陛辞,极论其害,皆深言危语。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兵犹火也,不戢当自焚。若行新法不已,其极必有覆舟、自焚之忧。”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复少留乎?”公曰:“退即行矣。”上亦怅然。

  至陈。陕西方用兵,卒叛庆州,声摇关辅。京西漕檄捕盗官以兵会所属州,白刃横野,民大惶骇。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上谓执政曰:“守臣不当尔耶?临事乃见人。”诏京西兵各归其旧。吏方以苛察为能,小不中意,辄置司推治,一州至数狱,追逮数千里,死者甚众。公以事闻。诏立条约下诸路。时监司皆新进,趋时兴利,长吏初不与闻。公曰:“吾衰矣,雅不能事人,归欤以全吾志。”即力请留台而归。

  未几,复知陈州。暇日坐西轩,闻外板筑喧甚,曰:“民筑嘉应侯张太尉庙。”

  公曰:“巢贼乱天下,赵犨以孤城力战保此邦捍大患者也,此而不祀,张侯何为者哉!”命夷其庙,立赵侯祠佛舍中。

  未几改南京,且命入觐。不待次,对前殿。曰:“先帝尝言卿不立交党,退朝掩关,终日无一客。”命坐赐茶。

  寻拜宣徽北院使、检校太尉,判应天府。公曰:“宣徽使非寄任不除,臣求乡郡自便而得之,恐启侥幸路。”上曰:“朕未之思。”改判青州,告免。

  延和殿赐坐,问:“祖宗御戎之策孰长?”公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董遵诲捍环州,郭进守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余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精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兵御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而获百万之用。终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及太宗平并州,欲遂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曹彬、刘廷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余万。又内徙李彝兴、冯晖之族,继迁之变,三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真宗之礼赵德明纳款,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可谓盛德大业。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侥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上曰:“庆历以来,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以待之?”公曰:“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臣所草。”具言本末。上惊曰:“尔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时契丹遣泛使萧禧来,上问:“虏意安在?”公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欲用兵。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命二府置酒殿庐,与语,英颇泄其情,六符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今禧黠虏,愿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口。”上曰:“朕念庆历再和之后,中国不复为善后之备,故修戎事为应兵耳。”公曰:“应兵者,兵祸之已成者也。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公每辞去,上辄迁延之,三易其期。遂诏公归院供职。

  萧禧至,以河东疆事为辞,上复以问公。公曰:“嘉祐二年虏使萧扈尝言之,朝廷讨论之详矣。”命馆伴王洙诘之,扈不能对。录其条目,付扈以归。因以洙稿上之。禧当辞,偃蹇卧驿中不起,执政未知为言。公班次二府,因朝,谓枢密使吴充曰:“禧不即行,使主者日致馈而勿问,且使边吏以其故檄虏中可也。”

  充启用其说,禧即日行。

  除中太一宫使。进对礼秩,凡皆与执政同。公在朝,虽不任职,然多建明。

  上数欲废易汴渠。公曰:“此祖宗建国之本,不可轻议。饷道一梗,兵安所仰食?

  则朝廷无置足之地矣。非老臣,谁敢言此。”

  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故中国钱日耗,而西南北三虏皆山积。公极论其害,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有星孛于轸,诏求直言。公上疏论所以致变之故,人皆为恐栗。上皆优容之。

  求去愈力。上曰:“卿在朝岂有所好恶者欤,何欲去之速也?”公曰:“臣平生未尝与人交恶,但欲归老耳。”上知不可留,乃以为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傅、判应天府。上曰:“朕初欲卿与韩绛共事,而卿论政不同。又欲除枢密使,而卿论兵复异。卿受先帝末命,卒无以副朕意乎?”因泫然泣下,赐带如尝任宰相者。

  高丽使过南京,长吏当送迎。公言臣班视二府,不可为陪臣屈。诏独遣少尹,使者见公恐栗,不敢仰视。师征安南,公以谓举西北壮士健马,弃之南方,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若社稷之福,则老师费财,无功而还。因论交趾风俗与诸夷不类,自建隆以来,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缊,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篡立,有唐末五代藩镇倾夺之风,此可以计破者也。遂条上九事。习知蛮事者,皆服其精炼。

  师还,如公言。新法既鬻坊场河渡,司农又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

  庙中侮慢秽践,无所不至。公言:“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上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莫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庙皆不得鬻。公自念将老,无以报上,论事益切,至于论兵起狱,尤为反复深言,曰:“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上为感动。至永乐之败,颇思其言。

  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

  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元祐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以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季已嫁而复归。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神宗尝赐亲紥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育、宋祁三人,皆敬惮之。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轼与弟辙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乌乎,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及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平。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轼以问公。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及薨,赤气自寝而升,里人望而惊焉。以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

  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铭曰: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纷纭丛脞,千载一律。帝闵下俗,异人乃出。是生我公,龙章凤姿。翔于千仞,世挽留之。浩然直前,有碍则止。放为江河,汇为沼沚。穆穆三圣,如天如渊。前席惟谊,见黯必冠。岂不用公?道有不契。出其绪余,则已惊世。公之所能,我不敢知。乘云驭风,与汗漫期。噫天何时,复生此杰?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