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龙--垂穗石松

当绿道两侧崖壁上的重穗石松长出它松球般垂于枝顶的孢子囊穗时，它名字中的那四个字变得非常具像：垂穗石松，一种可生于石上、有松针般的叶和悬垂的松球般的孢子囊穗的维管束植物。

垂穗石松的“穗”来自它的孢子叶，卵状菱形，覆瓦状排列，集生于茎顶，就像玉米穗，再垂下来，像张挂起小灯笼，故又名灯笼草。它用于繁殖的孢子就藏于孢子叶腋，非常隐蔽，不像蕨类，孢子囊群显著地着生在叶背，这是它区别于蕨类植物的一个重要属性。

垂穗石松与蕨类植物的另一个大不同在营养叶，它那松针般的叶被称为“小型叶”，这是石松类植物（含石松目，卷柏目，水韭目）特有的叶型。

小型叶这个名字很容易被误解，以为是小形的叶片，实际这小并非体积小，而是结构上的简单或原始，它们单一（不分裂）、完整、单脉，迥异于蕨类植物与种子植物那复杂的大型叶。

《蕨类植物的秘密生活》

具小型叶且在叶面或叶腋内着生孢子，这正是石松类植物在最新的分类系统中从原来的蕨类植物门下划出，独立为石松类植物类群的原因，它们是比蕨类植物更原始的植物，与蕨类的亲缘关系较远。相比之下，种子植物与蕨类植物的亲缘关系倒更近，它们共同构成了真叶植物。

《蕨类植物的秘密生活》

虽然有石之名，垂穗石松其实是一种土生植物，常见于山地林下，林缘等荫蔽地带，但亦可生于石上，它们常在林带被破坏的路边石壁上快速生长，成为显眼的先锋物种。

马峦山的绿道冬季开始大修，沿途崖壁植被多有破坏，土壤或石壁裸露，春天一到，植物们纷纷起跑，有宿根的生长出新叶，有种子的发出新芽，个个都野心勃勃，欲成为新世界的拓荒者。垂穗石松也不想落后，它们在石壁上长袖善舞般地生长起来，主茎长伸，那是探路的先锋，侧枝沿主茎分出，再分生出不等位二叉分枝的小枝，这是后续的主力部队，它们共同拓展着垂穗石松在壁上的疆域。

垂穗石松的茎枝上密生着针状的叶，配上松球般的果，确有松的神韵，尤其那些茎直立着繁密生长的部位，简直就是一株微型小松。但这些小松很少独立存在，它们的身下往往有一条茎与别的小松串联。这条茎起初往往是这植株的主茎，但随着它不断分枝和着地生根的特性，充分生长的植株已很难界定植株与植株以及主茎与侧枝间的界限，一律以茎称之。

植物志里描述垂穗石松“主茎直立，高达60厘米”，那大概是它在土壤中直立生长时的状态，用来描述石壁上那些垂穗石松几不可能，其间的差距，近于尸体与活物。志书中的语言很像是对照片或标本（即尸体）的描述，而石壁上那些细圆柱形的茎带着早期维管束植物那并不强大的支撑力，很少直立，更多的是匍匐或斜升，它们自由而柔软，仿佛章鱼灵活而弹性十足的腕足，绝不接受刻板与量化。

垂穗石松的茎有落地生根的能力，但生根处似乎都是早期的茎尖，它们从上一个根点处出发，扬出一段抛物线般的茎枝，茎尖垂及地面，便成了金钢钻，会从那里生出根，再继续前行。

一条反复着地生根的茎，像我们童年时打的水漂，又像一场慢动作的三级跳，这让那植物有了动物的即视感，可以脑补出一段延时视频来。

这些断续着生的根是原植株的一部分，也可以成为新植株的起点，任意片段的枯死都不会影响其它片段的展疆拓界。

这使那些植株间的关系变得暧昧，已无法分辨同株异株。原本并不高大的它遂接力漫行崖壁，或连或断，欲断又连……

现在那句“茎直立，高达60厘米”已完全无法形之于它，它已然是条条过山龙（俗名之一）。它们没有木本的拘束，也无需藤本的攀附，而是发挥自己的特质在崖上漫步，自由地行走在崖壁，迈着那龙的步伐，不拘一格，能屈能伸，可上可下，可以独立地覆盖一大片飞地，亦可以在密集的伴生植物间融进挺出。

自由，独立，慎独而乐群，这历经数亿年修炼的谦谦植物，简直就是人类自我修养的典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