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书亮 | 老光棍宽爷:第二章

 新用户06868399 2024-03-22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446 期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月。

才过惊蛰,天气暖和些了。

酸杏沟村口来了两个人,一个老的,弓着背,象个大虾,背着半截毛口袋,里头好象装着些铁器,沉坠坠的,慢慢地一脚一脚地往前探。一个小后生在后头,肩上也有一个不小的布包,个子细高,象个嫩竹杆,看着就是个孩子。两人缓缓地挪进了村。

村子不大,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沟里。二十来户人家,靠着北山坡,村前不远一条小河弯过来,水不大,常流。过了河往南是一溜河湾地,再往南是漫平的山坡,再上去是不高的几个起伏的山圪梁,人们叫南山。人们家家都有一个大院子,有的人家没有院墙,都离得挺远。口外不缺的就是地皮。院里一间两间的土板房或土窑,小门小窗,细长的小路从家门口通到街上。村子中间有三四家的院落还算齐整。有一家还是五间的五檩起脊房,还有几间东西的厢房,是个大户人家。

村子后面是些山头,有的挺高大,还有一座脑包山。这些山上都长满了山板榆、山樱桃树、黑圪针、莲针、芨芨草..…高低起伏、苍苍茫茫。

街上的石头大碾房前的一片开阔地,是村里人常聚集的地方。碾房墙根有一溜平踏踏的大石头,老汉们总是坐在石头上吸烟拉话,还有的人蹲着或站在碾房前。小孩子们也在人伙子里钻来钻去,不时发出些笑声,增添了不少活气。狗们颠颠的,鸡们咕咕地也来凑热闹。

没土匪的时候,村里显得安宁祥和。

一老一少走进村,朝碾房跟前的人群来了。村里人们也一齐朝他们看着,是两个生眼儿人。人们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七睁八眼地看着。

那老的走近来,站下,略挺挺腰,长高了一截,向人们笑笑,问:“问您们,这是酸杏沟哇?"“就是。听您这口音象口里的?”"繁峙的。"

这时墙根圪蹴的有福站起来,走上前来一看,定顿了一下说:“哎呀,是二才哥哇?""呀,有福!""二哥,你怎就来了?”"唉,咱们里头乱得厉害,我跟宽子跑出来寻你们来了。”"这是宽子,长这么大了!"“这是你莲姑夫,"老人朝后生说。后生忙上前叫一声姑夫。

有福又回头跟人们说:“这是我女人的表兄了。”众人都说:“嗷,稀罕的,这远路风尘的。有福快领回家哇。”有福忙说"唉,快进家!"

有福笑嘻嘻的领着两人朝家里去。一会村里几个人也跟着进了有福家。

多见石头少见人的闭塞野山村,村里谁家来个客,好象是他们家的亲戚,热情着哩。

有福家是两间土坯板房,一个大院子,二尺高的石头院墙,大门就是个豁口子。院子里有几只鸡在刨食,房子旁边还有个小草棚子,门口有只小羊羔,大概是羊圈。院子里除了一两垛草,剩下便是空旷的泥土地。

几个人进家坐定,有福女人见了老家的哥哥,高兴的扑落落地洒下了泪蛋子,不停地问讯家里的亲人们可好,长辈们身子是不是硬强。二才不停地应答着,把老家的光景大概地说说。

说到他们出口外,恩才老汉把这一路上的辛苦遭际叙说了一番。说宽子妈前年下世了,闺女是早嫁出去了,剩下他们父子两,前几年靠石匠手艺,在五台山凑合能过去。年前打仗打得厉害了,五台山也不能做营生了,回了村里头,顽固军成天去抓丁,年轻人没了,三四十岁的也不放过。这不,宽子十五了,可这个子长高了,我怕把孩子抓走当了炮灰,就领着他来口外躲躲。这一路上不敢走大路,不敢坐车,讨吃要饭,大白天不敢进村,爬山上梁走小路,黑夜里住小庙,爬山沟。到今天走了一个来月了,才问讯到这儿。

众人听了叹息不已,说咱们口外也不平安,倒是近两年也听说有抓兵的,没来咱们村,只是常有赖小子们出来闹腾,不过咱们这小山沟沟好躲避,反正家里没个啥,人还算平安。

说着话,女人就把饭端上来了。是一盆面条,还卧了几个鸡蛋。女人说:“赶紧吃饭哇。"二才老汉又朝家里人说:“您们都吃哇。”众人忙说:“你们欢欢地吃哇,我们都吃了。"二才老汉看着盆里的白面条子,叹一口气说:“还是口外好,我们口里好几年了也吃不上一顿白面。

有福媳妇拿个勺子不住地给两位亲人舀饭,一勺子给宽子舀两个鸡蛋,脸上笑得花一样,又摸摸宽子的头,说:"宽子,别拿心,叫姑哩。咦,走了多少路呀,可怜的孩子。"说着又用衣襟擦眼泪。宽子只低了头,一颗泪蛋扑落在碗里了。

有福说女人:"别说了,快叫吃饭哇。"人们说:“咱们这儿近几年也不行,一是收成不好,二是这仗打得厉害,时常来征粮,人们的光景也是过得紧。不过这地方山沟里地多,多下点苦,还能凑乎。这地方要不就没吃的,要有就是白面莜面。"

说着话父子俩把一盆面吃得不多了,也放下了碗筷。有福两口还紧着经由他们再吃点,说没啥好饭。二才父子说吃好了吃好了,这在咱们里头过大年也吃不上的好饭。

饭后这爷俩躺下歇着,实在是乏困坏了,一会便拉起了鼾声。

有福和媳妇在小堂屋小声地说:“二哥这回来了得长住下了,咱们得想法了给他们好好安顿安顿。”媳妇说:“二哥是好石匠,在老家那几年常在五台山做细活儿了,咱们这地方也没个石匠营生。"有福说:“石匠是临时的营生,碰上就做。常远的是给弄几亩地种,年景好了,明年就打下底子了,今年咱家的粮也差不多够吃,不行跟六掌柜借二三斗。"媳妇说:“那你明天跟六掌柜说,种他的丰收哇。"有福点点头朝院里去了。

小小山村忽然来了两个口里人,第二天村里人就全知道了。村里人都知道他们是躲抓丁的,一时人们也有些紧张,看来这仗是越打越厉害了。听说县里头也要打仗了,口里就打得挺厉害。人们你东一句西一句地传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有人甚至有些害怕了,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好象这仗就要打过来了。

“小日本打回个了,咋又打开了?”“唉,你看哇,迟早要打了咱们这儿哩。""咦,咱们这乱山沟他来打甚了?不过那些逃兵们都成土匪了,那家伙们可祸害人了。”“唉,这社会,不平事。”

不过无论如何,宽子父子俩从口里跑出来,还是闹对了,酸杏沟眼下还算平安。春天的风还刮得暖烘烘的,沟畔的湿地上又绿了些,那几棵柳树的枝条又冒出了骨朵,河滩里的小羊羔欢欢地寻觅着它们的美味。人们大多在地里忙开了。

村里人说起宽子父子俩,又给他们打算着未来。六掌柜听说宽子爹是个细石匠,就说,不知会砍碾磨不,要是能砍,给咱们村那碾磨砍一下。人们说,大概会哇,是个石匠不会砍个碾子?有人说去问问他们。有福和宽子爹也来到街上,人们一问,宽子爹说,能做,砍碾磨那是粗营生,不过那也不容易做好哩。六掌柜说,那就做哇。众人家多少起两个钱,缺多少我补上,吃喝就在我家。人们又引上宽子爹去看看碾子。

碾房不远,宽子爹一看碾子,惊了一下,说,哎呀,是好石头呀!真正的白沙鹅毛石。又摸摸那碾子说,石头不赖,就是没个好石匠。我这回给好好地拾掇一下哇。人们说,哎呀,这回碰上好石匠了。六掌柜问,这一碾一磨,你要多少工钱,我给咱起攒一下。

宽子爹说:“我来咱们村,讨吃的一样,乡亲们看得起,给我营生做,我就千恩万谢了,工钱就不要了,我给好好做营生,保证做好。"六掌柜一挺身说:“那啥也不说了,你把营生做好,咱村里不亏你老师傅。"

宽子爹在碾房里叮叮当当地忙开了,锤錾翻飞,火星闪烁。老汉心里热乎,手上忙乎。村里人没事都来观看,碾房里热闹起来了。

宽子也帮他爹打个下手,递个家具啥的。

两三天后,碾子砍得差不多了。可村里人越看越不对头,这碾子砍得全不象原来的样子,这还能不能用呢?六掌柜听说了,也来瞅瞅,呀,就是不一样。就小声问:“老师傅,这碾子咋砍成这样了,好使换?"宽子爹听出六掌柜的意思了,笑笑说:“听您的话音是怕我把碾子砍坏了。您放心哇,我砍完的碾子,要是不好用,我父子俩给您白打三年长工,赔村里一盘碾子。明天完工,您套起来推麦子,原先一天推四斗,这一回保定你推八斗。”六掌柜一听,说:“那就好,那就好!今儿晌午我给您喝烧酒!”

碾子砍好了。人们都来碾粮,果然来得快,人人喝采,说:“口里的石匠就是好,天下就是有高人哩!"

凭着好手艺,宽子父子俩出口外开了个好头,碾子砍好又砍磨子,村里人都夸赞不已。

没几天这好石匠的名声传得沟里沟外几个村都知道了,也有人来问寻得叫给他们村里砍碾磨,也有说要打猪食槽的,砍碌碡的…....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