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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人忆 | 故乡的石头

 五台人 2021-01-15

作者简介:檀艾筠,男,54岁,五台县台城镇东龙泉村人。

石头的记忆

文/檀艾筠

      凌晨三点多,忽然醒了,梦见故乡居住时的石头,浮想联翩,随记。

      我的故乡山西省五台县台城镇东龙泉村,小时候借居在村东北土崖下坐北向南名叫“大房院”(其实就是大户人家的四合院)里主房居东的一间小厢房内,约五年后,就已不能满足日益成长的我们,于是父亲又发奋积累了些盖房(即建房)原料,靠着村亲们的帮忙,在贴近老屋后上方石坡山上居东黄土崖下的羊圈场矗立了五间丈二深(即是宽)的平房,而此时我们正好上了小学。

      农村盖房,首先是“垒根基”,即打地基,需要大量的石头,而我村最不缺的除土之外就是石头了,但对于我们这些“四属户”来说,也成了难题,不过可以买的,一方五六十元,雇村里的硬汉子去村后东北方向的大脑山去开采后,再一块块背回家的。我没见过他们如何爆破开采石头的,据说就是用铁杵凿出一个窟窿来,好埋好雷管,接上几棒炸药,点着长长的捻子后迅速躲开藏起来,只听得轰隆轰隆几声全部响毕后,石头便被炸了出来,于是四周的石头也被炸醒了,下一步可以用铁杵慢慢撬出石头来。说起来也有危险的,须等炮全部响完,记错了炮数,那就不可设想了,听老人们说过去也有村里人被炸飞的小石子打中脑门遭遇不幸的,可见其危险系数还是有的,炸出石头来,有大石块的还须用大石锤子砸开方能背得动,背石头时,身背一个“背夹子”,一个用木材做原料,做成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形品制的背石头工具,为了减轻背上的摩擦吧,每次只能背一块,将石头从开山处一直背到目的地,大约也需走两三里路吧,庄户人挣几个钱也挺不容易的,背回来,在山坡上立定,而后向左或右测屏气一仰,一次抛出,须准确发力,否则气不匀,力不顺,难免会扭伤了腰那就麻烦了,庄户人全凭的就是一身好力气,这是本钱。随着日积月累一两个月后,也就积累了十几方石头,这便是盖房子的基石了,砌约莫两尺左右高,一尺来宽,五六十公尺长的房基,按照五间或七间的建筑要求筑好,好在上面再砌房子的围墙。地基软的地方需用量大一些,砌的深一些,或者有条件的图气派,房建的雄伟高昂一些,基石则可砌到一米五左右,但在那时七十年代农村人大都随大流造普通型的矮房,挨家挨户排列的,一不愿冒头,二也为个整齐吧。因此基石一般砌一米左右吧。不过打地基前须打夯的,两个劳力双手抓住用木制的夯,一举一放,同时“哎--哦--哎--哦,哎-哎-哎-哎”一呼一应不停唱和着(一是为协调一致发力同举、下落、移步,也能提振力气和士气吧,不过现在再也听不到那种原始的劳动号子了),直至将土压实后方可筑基石。

      房子是一辈子甚至几代人住的,不可马虎,自然要按百年计划打造,也是将近一半的功,基础石料尤为关键,而砌石头垒根基,须请村里最好的石匠,要垒得平整又相互交错衔接,最后再用熟石灰和上从“狗窝”(即山墙底部烟囱聚集烟煤的开口处)里掏出来的“黑煤子”拌成膏勾了缝,方能稳固,块石是主料,一般一至二尺见方吧,过大的石头不好用则砸开用,小石头辅助填空隙也是必不可少都能派上用处的,而且用量也不小的。于是父母时常吩咐我与弟弟,每日放学后到山里去搬些小石头,日积月累也积攒了不少。这为我家第二次盖新房时候也算添砖加瓦了。打那以后养成了一种习惯,平时去山里玩,或在山坡上发现了石头总要捡回来,因为晓得其用途了。放假期间,也学大人们用了铁杵在走的石坡路旁去撬石头,因为是土山,松软处竟能撬动了,于是取了些石头,算是节省了点钱吧,但幸亏没有伤着脚。

      不过有一个小遗憾,石坡山上有一块巨石,大概几百斤吧,我总是念念不忘的,因为之前一直有个想法就是把它搬回到我家大门外,当一个歇脚石,秋收之际背回作物时,山上的几户劳力回来也可放在巨石上歇一歇,那该多好啊,或者还可以作为一个“镇宅石”看家护院岂不为美。这块石头直至我离乡时也未有人动它,我与弟弟还曾两人一起坐在上面合过一回影呢,有一次我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居然醒动了它,于是就想把它挪动,想再从西坡滚到东坡上,然后向下一滚就可接近到我家大门旁边了,但幸而我没有动它,因为凭我一人之力,只能顺势滚到西山坡下,那不是伤着我,就是砸着人,要不就是滚到山底砸毁了学校的东房后墙,后果多可怕啊,于是我又常后怕起来。又一次回乡后,专门去“拜访”这块巨石,已不见,肯定是哪个大力士将它砸开或背走派上用场了吧。虽不相见,但常忆起这块石头,虽又觉得庆幸,心里却老觉得这块大石搬到我家大门口该是最好的归宿。移石既然未成,我却在欲放这巨石于大门前的地方养护了一颗小枣树,那是从悬崖边繁衍起来的小枣树苗。怕人或牲口踩坏,我小心地用石块围住看护了起来,而今几十年了,小枣树已经碗口粗细,十几米高,奇怪的是小枣树长势居然是从外向内越过围墙面向主房弯腰下垂,极像是向老屋的主人鞠躬,满树的红枣像串串珍珠欲报答曾经培植它的主人似的,只可惜我已不是房子的主人,早已将它并房屋一起卖给曾养育过我们的恩人的后代---本家的兄弟了,也算了却了我的私心吧。

      石头的种类也是繁多的,山体不同,石材也不同,质量则皆不同,姥姥家东雷上庄村用的是青绿色的,与清水河上的差不多,台城西富村峰山石头是红色的,开采出来是方方正正的块状的,故乡的则是外青内白的不规则的大顽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有靠山的缘故吧,人性也好像随了点,---以后再做研究。姥姥家的村里不咋开采山的,用的多是河滩石,圆滚圆蛋的,筑房用的基石和围墙都是那样,需用极好的石匠吧。闭上眼睛,姥姥家一出大门外东面的矮墙便是圆青石垒起来的,我小时记得挺高的,下面种的六七株南瓜,瓜藤窜上围墙,越过墙顶窜下去,开着零星的黄色花儿,想家时,我便登了石头两手趴在石墙顶望着远方,儿时外祖母家住的记忆就定格在这个画面了。故乡那时候的院落围墙是不用石头的,一般是土打墙(五六个大劳力用木板做模板填上就地取的黄土压制而成),好一点的是用“红胶泥土”(类似湖南湖北一带的红土)捣成的“节”(类似古代的大青砖烧制前的土坯)晒干后起的墙。村里人盖好房后,围了墙,院子里有的用石头铺院的,或者铺个走的道,也有用青石板满院子铺的,不多见,但外祖母那里是常见的,因为靠的山多青石板。

      故乡的石头还可以做“炕板石”(农村户家住的屋子里用砖砌成的睡觉用的长方台的床,下有孔道用“节”或砖砌成炕洞,跟烟囱相通,上面就用十几块炕板石封顶,破灰泥抹平,上面铺席,可以烧火取暖,为之炕),比较薄的青石板石头,须山里勘察好位置才可以去揭石板的,总之也不用外调,靠山即可解决,谓之靠山吃山,取之不尽吧,故乡的山上虽没有什么奇草异木,中药材也不多,但贫瘠的石头成了我们建筑的好材料,也就了不起了,看这些石匠们砌的齐整的房基,倍感坚实可靠。

      他山之石也可借用的,家里锅台上用的文石板,是从建安乡文山开采后加工制作的吧,几乎家家户户都配置的,一块文石板长约2尺多,宽1尺来,厚度两个公分左右,都是覆盖在风箱上面用的,既压稳了拉的风箱,又可作切菜案板,三可当灶台,紧邻做饭和蒸馍馍用的大铁锅四周,则用两块半月牙的文石板合拢压着,与风箱上的矩形文石板组合成一个整体的平面,即构成了一个锅灶台,几乎每家都是这个模式的装修。顺便写几句,矩形文石板顶住的后墙部分,家家都设置了写有“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对联的灶君牌位,就成了奉供灶君的灶台,民间灶君的地位是很高的,道教的传统,据说是保佑全家大小人口平安的,每年腊月二十三灶君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全家人一年的善恶功过的,于是不敢得罪,春节时供“枣山”之类的面供,将红枣用发醒的厚面条裹住,做成二三十个立起来品在一起状如山似的---所以叫“枣山”吧,蒸出来,凉一下,用颜色彩画一下,谓之“靛馍馍”。这是女人活儿,也是题外话。

      秋后,每户都要在腌菜的,那么菜缸或坛子罐子里也缺不了块精致的石头压着,谓之“摁菜石”,于是去山上或者河里采集打磨。

      正月里,村里的男人们用废弃的石磙或者杵臼,在其半圆洞的槽里放入晒干的烟叶捣烟,不吸烟的捣那玩意儿,十分呛人难受的,十男九烟民,农村汉子们种烟草捣烟的自然是多数了。

      石头的用处可谓多矣,故乡中心原来有个水库,水库南面的低洼处还有河摊,每当夏秋之际,变成了妇女们的洗衣服的地盘,于是也得选用合适的大石头作为搓板石,谁去的早便先占住,或者等等,轮流洗毕,旁边小泉眼处,女孩们则搬来较为粗糙的石块替家长擦土豆皮的,与洗衣服的水自然是分开的了,擦的光溜溜山药蛋,用盆子端回家好让妈妈们做饭的。

      还有石磨,村里都有的,但早被电磨代替了,至今各村留有遗迹的,石磨有人工推的,有用骡子或驴子蒙住双眼拉的,做碾米用的石碾子,一般是比较大的圆柱石头中心插一根木,安装一个简易的木架,一头用人工推,或者驴子拉的,碾子上方安装有专门盛谷漏谷子的装置,随着推磨转动碾子,从漏斗里自动流出少量的谷子任碾子碾压达到不断碾谷子成米的效果,推磨的人还需随时用笤帚扫回碾在外面的谷米,碾毕,还需要大人们再用簸箕将碾好的谷糠与米簸扬,最后分离出吃的新米。还可以用来磨面或磨糜子粉、豆腐等的大石磨,使用两块3寸左右厚直径2尺左右的的圆柱体,两块面上凿出一棱一棱的斜棱,一阴一阳合为一体;下盘固定,稳固在磨磅上,上盘旋转;上盘一般用长木棍绑着,一头系住石磨,一头人工推磨,或者系着驴子围绕磨磅中心周而复始转圆圈拉磨,上盘的圆洞添原料,下盘的周围出干粉或者浆糊。石磨、石头碾子都是从他乡买或者弄来的吧,那是民间石匠们的心血了.

      当然还有户家的小石磨,两个女人席地而坐,围了磨盘,手摇磨把儿,逆时针砬䜺子(就是将黄豆或绿豆书名大豆磋成两半),好用来做豆腐的,也磨胡麻酱等。

      直到七十年代电磨的出现我们才与那新石器时代告别。几代人的劳作工具,石磨也就成了最经典的记忆,现在扶贫回农村,都能见着这样的遗迹和饱经风霜的碾子,每每勾起游子的回忆。

      当然,农业生产也用到石头的,有个叫做“辘磴”的,记得像是个大石头算盘珠子似的,普通32cm直径大小的钻孔的石头珠子,用一根木棍穿两个石珠子,做成间距一尺来宽,用牲口拉上压田垄土壤,一般是种谷子后或雨后为了提墒、保墒,保证出苗率起用的。就是农民用镰刀收割时也需用到石头来磨镰刀的、此外木匠用的磨刃石,户家用的磨菜刀石,也得寻一块好使唤的石头做工具的吧。

总之,石头在故乡在农村是无处不见、无处不用,在70年代前还在一直延续着石器时代的文明吧。

      当然石头的开发从古至今,都离不开石匠师傅的辛勤制作,各大寺庙的石阶,石狮子,石牌坊、石鼓、石磴、石桌(坟墓前用的也许较多吧),现代仿古制作的各种造型都可用现代化的工具做出来,广泛应用到各类中西结合的建筑中了,特别是坚硬的花岗岩、大理石等更是官方与民间并用登上大雅之堂的,更将那巨石或珍奇宝石,北运南调成了各大厂矿、院校、企事业单位的镇宅之物,就是古代太湖石一类的奇珍异石也依然生辉于各大园林和当今世界的大小公园,不论高楼大厦,还是普通住宅建筑,哪一项能离开石头呢,所有的明的暗的石材,楼顶墙壁,生产用的现成的水泥地板瓷砖,哪一样能离开石头做原料,石子、沙子更是直接派用。

      至于佛教三大石窟,北碑及各地碑林,更是古代石头文明的集大成者,而碑刻、造像,摩崖石刻,墓志铭则是文化传承最好的载体和见证,于是文人骚客历来都喜爱或有石头情结,甚而崇拜石头的吧,寻觅或珍藏奇珍异石,米芾就是代表,而今凡有识之士都喜欢案头摆放一方石头的印章,于是四大名石寿山石、青田石、昌化石(著名的有鸡血石)、巴林石,还有昆仑石和田玉石等琳琅满目,其相应的石材行业也是繁荣昌盛起来,就连南京的小雨花石供人们欣赏把玩,也丰富着我们的生活。

      为了支援集体建设,我们半工半读期间,还经常去山里打石子,自带锤子和铁丝网成的小圆环,老师带我们均匀地分布在村西面“思妇儿沟”的另一个山上,一般是一下午的劳动,整个山沟里传来了叮咚叮咚捣石子的锤响声,沉浸在紧张的劳动之中,加上孩子们的欢叫声,汇成了欢乐的交响曲。我们从小就学会了打石子的技术,虽然曾磨出了老茧,磨破了手指,打出了血泡,却觉得其乐无穷。

      自然又想起儿时的石头游戏,用磨光滑的小石头--山核桃那么大小,五颗或十    颗,十颗的较小一些,须一把手全能抓起来方可,叫做“上豆”,起初女孩子,也有男孩玩的,后来石头换做猪蹄或者羊蹄子上的“拐”(所以又叫“拿拐”),这就单纯女孩儿玩了,玩法是手抓住五颗豆后,向上抛一颗,同时向下落洒剩余的四颗,然后接住抛出落下的那一颗,然后第二次抛起,同时迅速从洒下的那几颗中分次抓起,从一颗一颗地抓,是上一,到两颗两颗抓,是上二,再抓三抓一,一次抛抓做完一个流程,接着第二次三次抛抓,直至按应抓石子数全部抓定,算是一个轮回。每次谁要接不住,算输,让给对方来做,看谁做的好,上的多。

      小孩玩耍的除了石豆子外,顽皮的则手制“弹弓”,那自然少不了小石子,不过随便捡来的,不需加工,胆子大的曾因打弹弓闯了不少祸的,有因此无聊射击打裂了人家的玻璃窗的,打穿了纸糊窗的,就连我这不太淘气的孩子也使用过的,甚至无端打伤了几个树上小憩的麻雀---致使它落地后扑愣扑愣再也飞不起来的。

      石头的作用继续发挥着玩具的是在水库边玩石片飘水花“圈”的,我们比谁飘的圈数多,石片飘落处一晕一晕扩散开去,又为看着好看吧。

      石坡山上的石头也许有极少的矿石吧,常裸露在外面的极细小的一些大概是白云石一类的石头吧,我们称“马牙石”,打碎一些,捡个小石子用棉花裹住,再用折断的小钢锯条迅速一划,可碰触出火花来,瞬间消失了,也挺好玩的。

只可惜我们是穷山,也许没什么矿石可采的,要不早发掘了吧。原来的龙溪寺庙做了小学校,北大殿留存下来的一座石碑,伴随我们度过了小学阶段,课间孩子们总要摸摸那块立碑,那满碑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也启蒙了我们的心智和写字的兴趣吧,依稀记得碑刻好像是欧体或柳体的吧,本是文物一等的货色,可惜随着学校的迁移另建,石碑也被哪个外地人看中买或拐走倒贩了去了吧。

      忽而又想起学习的工具也少不了用到石头的,如石板石笔,石板是本地的文山开采的长石板经过开据打磨成20*30*1.5公分的大小的青石板,四边加上矩形的木料框子即可,那时可是我们的宝贝了,人人买一块,石笔也有买现成的,10公分左右,几分钱吧,我们嫌贵,自己到山里采一些不易划石板的软性小石片,用小锯条锯短当石笔用,石板有时不慎掉到地上打开成了两半,就用半截的,老师也不怪罪,能写就行,教室里两个班,谓之复式教育,我们那时是坐在炕上趴在一个一尺来高两米来长的条桌子上读书写字的,而高年级班在地下长课桌上读书的,老师则是轮流教学的。

      石头的记忆,让我想起了这些,我爱你,故乡的石头。(2019年己亥仲春完稿)

文/檀艾筠 原创

编辑/五台人(sxwuta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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