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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8月16日,她宝玉山买木尺子0.4元,烟0.9元。”

 时光捡漏 2024-03-23 发布于陕西


『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父亲的手账“1988年8月”

“1988年8月1日,跟黄梅山会回时去看我姑父给款5元。”

黄梅山位于冯家山水库西岸,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周边山脉都是一秃到顶,没有几株乔木,大多都是茅草遍地,唯独黄梅山长满松柏,颇为显眼。

有树既有水,这样的山才显得有灵气。黄梅山松柏满目,快到山巅处,有几座庙宇,隐藏在郁郁葱葱的绿植当中。站在山下,根本看不到有寺庙的存在。农历六月十九是黄梅山的古庙会,即使远离村庄,丝毫也不会影响善男信女对这座山的崇拜和敬仰,从各到处来的人,沿着遍布林间的羊肠小道,目标一致向寺庙聚拢。

黄梅山离家近,庙会影响力极大,父亲每年雷打不散都要跟定这个庙会。从家里骑自行车出发,后座两边各挎一个大箱子,母亲坐在后座上,借着从塬上到河滩的地势落差,车子一路都是下坡。过了长青灵化,跨过千河,往黄梅山方向一路爬高,父亲推着车头,母亲在后面推着车座,走走歇歇,出过几身大汗,最终抵达目的地。家里马车闲着,但上山的路常年经受雨水冲刷,早已面目全非,根本不适合马车出行。如此一来,只得借助人力上山。

黄梅山的灵气来自于庙上一眼从来没有断过的涌泉。这口泉眼不仅承担着庙上主持等人的日常饮用生活,还为诸多飞禽走兽提供了必要的水源。

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庙会上人挨人、人挤人,渴了都是趴在地上,将头伸进泉眼流出来的一汪小池中狂饮一气,清凉甘甜的泉水瞬间祛除燥热,身心为止灵醒。没有人讲究太多,刚刚是人喝过,紧接着,又来几头牛、几只羊,和人的动作一样,将嘴伸进池中,美滋滋的喝个饱。

2014年的割麦天,我与朋友骑着摩托车,沿着冯家山水库大坝,一路向西,直达黄梅山。平常日子的寺庙只有两个看庙人,偌大的庭院显得寂寥清冷。院子外面的墙根下,传说中的泉眼还在汩汩流淌。几只羊围在一起,头也不抬地吮吸着池子里面的泉水。几只羊走后,我蹲到池子前,用两只手掬起水,送进口中,果然,刚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泉水清凉爽口,味道要比单元房自来水更佳。

父亲和母亲当年在黄梅山摆摊卖香,渴了就是这汪泉水,这味道,应该和30多年后我尝到的一样吧!

“1988年8月16日,她宝玉山买木尺子0.4元,烟0.9元。”

赶完黄梅山的庙会,紧接着又要去宝玉山。

宝玉山坐落于层层叠叠的北山之中,出城后一路向东,到糜杆桥地界时,沿着去往天堂、灵台的公路,一头扎进北山。这是一条海拔持续增高的山路,第一道难关便是马头坡。想要把几百斤重的佛香用车子载到宝玉山,这不是简单的说一说,或是鼓足气力就能完成的事情。父亲是凡人,自然没有超凡的能力,每年去宝玉山赶会,或是去甘肃的灵台卖香,一般都是先从家里骑自行车,既载人又载货,一路跋涉40里路,抵达马头坡下的关村,在此等候开往天堂或灵台的班车。把两箱货物和车子全部装在车顶,坐着班车前往宝玉山,虽是一分钱还没有挣到,但这个钱不得不花。

宝玉山地跨凤翔、岐山、麟游三县,寺庙建在山坳之中,一条小河从山间缓缓流出,山脚下全是繁密茂盛的各类乔木。盛夏时节,山外酷暑难耐,宝玉山却是凉爽怡人,实在是人间仙境般的存在。

1988年8月底,我即将进入学前班念书,对于父母亲常去的赶会地方有些印象。宝玉山、天堂、灵台、金台观等等,一个个地名听起来神秘而遥远,父亲和母亲能够一年四季在这些地方“游历”,那是我渴望又企盼的事情。在孩子的眼里,走出村子,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山有水,还有偶尔带回来的不知名的野果,这其中的诱惑力足够大,大到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母亲常常提及,羊引关十八盘如何艰难,马头坡一眼望不到边,回想走过的山路,她仍是心有余悸。赶会的路上有说不尽的辛酸和劳累,也有让人长久回忆的人间温情。在宝玉山庙会的最后一天,从班车上二次补货托运上来的两箱佛香还有剩余,父亲决意要将存货全部销空。从下午一直守到人走院空,月亮爬上了半山腰,箱子里面只剩下了几盒香。来时带的馍已经吃完,庙上也无现成吃食。父亲和母亲空着肚子,推着空车子上了羊引关十八盘。尽管时间已晚,回家的心总是迫切的,再说,过了羊引关,一路都是下坡,不用吃力爬坡,这又让人稍感欣慰。

月亮照得山间如同白昼,公路上几乎没有人车来往。车子骑到汤房庙时候,快到十点,临路的好些人家已经熄灯睡觉。父亲着实饿得前心贴后心,腿上没有力气蹬车。车子停在路边,循着亮着的灯光,母亲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头门。片刻之后,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谁呀?这么晚有啥事?”听起来是一位上年纪的老人。

“老姨,我是在宝玉山卖香的,这会往回走,多半天没有吃东西了,饿得实在不行,看能不能把你家里的馍给我卖几个?”

“哦,你等等!”

又是另一扇房门打开的声音。院子里面的脚步越来越近。

大门从里面拉开半扇,一位约莫60多岁的老太探出头来。她打量了一番站在门外的两个陌生人,这才展开衣襟,把裹在里面的馒头亮了出来。

“唉,都是命苦人。馒头是我下午才蒸的,还软和着呢,你拿去吃!”

“老姨,谢谢你啊,我给你钱。”父亲说着,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零钱。

“我不要钱,宝玉山我也上去了,你俩是卖香的,咱都是给宝玉山的神仙续香火哩,要啥钱嘛,你赶紧把馍拿上。”

“老姨,你不收钱,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父亲高喉咙大嗓门,一心要表达谢意。

“你这娃娃,给你说了不要钱,你就嫑犟了。声音小一点,不要让我儿媳妇听见,她要是出来了,你连个馍馍渣都吃不到!”老人赶忙说。

母亲从车头的布袋子里面拿出了卖剩下的几盒香,递到老人手里。“老姨,你不要钱,那就把这几盒香收下,你就不用到处买了。”

老太太不要钱,这几盒香倒是没有推辞。

“光吃馍馍也不行啊,太干了。我晚上烧了一锅稀糁子,还剩下多半盆,你俩要是不嫌弃,我给你端去。”

“老姨,有喝的还挑拣啥?我都渴得嗓子冒烟了!”父亲一听有糁子喝,忙不迭地的回答道。

老太果真端了半盆稀糁子出来。父亲接过盆,一口气喝了多一半,剩下的母亲全部喝完。

那一晚讨来的馍清香可口,半盆稀糁子甘甜沁心。父亲满血复活,蹬着自行车,载着母亲,从北山一路南下,凌晨一点多回到家里。

2020年暑期,我开车载着父亲母亲,专程走了一趟宝玉山。这条路正式叫做G244国道,发挥着联通蒙、陕、甘、川、渝的重要作用,煤、油、气运输车来往不绝。车子在平坦的柏油公路上行驶,父亲指着窗外的每一处地方,都要讲述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五曲湾的毛主席语录塔和白皮松、群力水库、汤房庙林场,这里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羊引关十八盘已经成为历史,一条隧道打通南北,片刻之间抵达宝玉山。老庙还在,又见新庙,母亲挨个焚香祈愿,投了布施。父亲赶了半辈子庙会,却从不拜神烧香,他沿着山间小路,兴致盎然地转了大半圈。

30年前赶赴宝玉山,这是为了讨生活;30年后重走宝玉山,这是了却夙愿。前者是父亲和母亲的人生,后者是埋在我心底多年的愿望。宝玉山是父母亲打拼人生的轨迹之一,却是我追寻的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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