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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存刚 | 难忘那顿蒸炒米饭

 新用户06868399 2024-03-25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448 期

文|高存刚   编辑|王成海

远去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难忘的那段知青岁月,文化大革命运动还没有结束,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响应党中央号召,转移阵地来到农村的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偕同二十名知青插队至察右后旗锡勒公社红旗庙牧业队。其时中华大地依旧没有摆脱物资匮乏、饥馁缠绕的困境。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城市居民、牧民皆实行粮油供应制。米面、食油、豆类不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每人每月三两食用油,成品粮按比例供给20%的九零粉(一斤小麦磨九两面),其余供应炒米、小米、红薯干。

知识青年们初学司炊,那里晓得粗细粮搭配,稠稀饭调剂。每月从粮店买回米面后,先饱餐几顿烙油饼,饿了就抓把炒米当零食干嚼几口。不出几天仅剩下小米煮红薯干了,天天喊烧心。月底粮袋抖空,只好厚着脸皮到牧民家里蹭饭,因为牧民不管大人孩子每月都吃25斤的供应粮,小孩子多的人家不缺粮。实在扛不住了,就分批回家,从父母弟妹们口中夺食。牧民人家最讲究喝茶,早晨用黑砖茶熬制一锅浓酽酽的茶汤,放上一小把大青盐粒,挤奶时节兑一碗鲜羊奶,掌勺者为每人舀好奶茶,大人孩子各自去抓稳在当炕的笸箩里的炒米泡进茶中,顿时醉人的乳香味炒米的焦香味迎面扑鼻漫溢全屋,勾起所有人的馋虫食欲。一家人就着奶渣子,酸奶水起面烙的饼子,吸溜着奶茶泡炒米,再有就是能切几片手把羊肉放入,那才叫地道的牧区美食。但集体经济阶段逢年过节和卧羊时才宰杀牲畜。平时那敢奢望手把羊肉。


食物紧缺年月,老人们都强调:水饱水饱,大多数牧民家粮食够吃与三餐饮茶不无关系。一把炒米入碗,摇晃着喝,不断续茶。因当时炒米加工多为手工操作,难免过筛滤不净砂粒。摇晃着喝可将炒米浮起,能使砂粒沉淀,食用时不牙碜。剩余的茶水舀入铁壶放到牛粪煨的火盆中,供一天享用。

1969年初夏青黄不接,口粮又将告罄。我去车倌陈二娃家串门(我曾给他跟过车),因我常去他家,遇到拿轻掇重的营生也帮他干干。因此二嫂子也不把我当外人,回回去他们家都要留我吃饭,他家三四个小孩,也不差予我这几顿吃的。此次我也没有拿心。边吃饭陈二娃边说,明天他和大毛眼儿的车要去白音察干卖羊粪,如果我回家,可搭他的顺车到白音察干,然后坐火车回土牧尔台。我说问问知青们看谁还回去,再给回话。我将这一消息说于知青们后,宋月梅、李秀莲、孙成亮都表示想回去探家。我去联系陈二娃、大毛眼儿,他们说今天下午就得赶到张宽房子牧点装羊砖羊粪,明天一打早就出发。让要走的知青们准备一下。宋月梅、李秀莲拿了几个九零粉馒头,我和孙成亮各揣了一兜子蒸熟的红薯干便分乘在两辆皮车中。

       
春夏之交气温回暖,灰腾东梁新绿初绽,儲冰纳雪蕴涵水气的车辙沟坎之处,车前草、蒲公英、何篦梳或铺叶舒茎或竞放着鹅黄色花朵,那坡地上一簇簇一丛丛茁拔挺耸的狼毒花孤傲地昭示其抗旱耐寒的骨质品性。几只鹰隼盘旋翱翔蓝天云际,百灵、画眉展翅争鸣,求偶择巢,迎接抱卵育雏的神圣季节。皮车过处惊起石鸡、半翅东飞西窜,野兎夺路跃跳,黄鼠立于洞旁翘首竖爪吱吱怪叫。群羊咩咩跑青,牧人口哨、喝喊、甩鞭混声驱拢。这勃勃生机这野辣香气这牧原风情,顿使赶车人坐车者神荡心怡,手舞足蹈、引颈逐乐,陈二娃、大毛眼儿哼叽着山曲二人台,孙成亮高歌《远飞的大雁》,李秀莲技艺作痒挥动双臂合拍。从红旗庙到张宽房子牧点儿十五里的路程不时到达。

陈二娃、大毛眼儿“咑咑!嘚儿驾驾!”鞭策吆喝着辕马、帮套,将皮车停靠在羊粪垛旁。我们遂下车跟着他俩步入牧工宿舍。喜明、二虎(两人系跟车拉磨杆的二车倌)给六匹役畜解开绳线套索,上好三脚绊,然后赶入草滩,随即竖立起辕口三角支架,圈妥枳芨囤围子,开始装羊粪。羊倌二毛眼儿(大毛眼儿弟弟)媳妇是牧点儿炊事员,她先给大家熬了一锅茶让众人解渴,然后问询晚上吃啥。食堂不备粮油,任何人到牧点儿都得带米面食油才能起伙,这和开大店是一个样子的。陈二娃、大毛眼儿拿出面口袋,倒出些九零粉让二毛眼儿媳妇给撅面片喝。宋月梅、李秀莲从挎兜子里掏出几个九零粉馒头递给我和孙成亮一人一个,我俩也拿出蒸红薯干儿给了她俩些。四人就着茶水对付了一顿晚餐。牧点儿当时有三群羊,除二毛眼儿放的一群外还有福考和文考弟兄俩各放一群。吃罢晚饭宋月梅、李秀莲住到了二毛眼儿女人的房间里。二毛眼儿则和我们一块儿在牧工宿舍的顺山大炕上休息。牧点儿平时人少,根本没有什么夜晚娱乐一说,大家伙儿有躺在行李上的,有靠着土墙的,或日粗打胯或胡侃瞎谝,姑且也算是自愉自悦穷酸热闹吧。只是那煤油灯味、熏兰花(旱烟)味、放臭屁味和牧人身上的羊膻味儿混气相投,堪难受用,不敢恭维。无奈呀,又能怎样,夜深了岂可开门,怕那山风野尘吹将进来着凉、感冒、中邪。就在七八条汉子的唏哈笑骂声中迷迷糊糊、昏昏顿顿、沉沉入梦。

       
早晨被二毛眼儿帮媳妇烧茶“忽哒!忽哒!”有节奏的拉风匣声吵醒,茶香味也诱使众人穿衣起炕。洗罢脸喝了茶,二车倌们已经套好车。陈二娃、大毛眼儿将我们安顿坐稳后,挥鞭驱马东驰。过罗柱村、石层坝,来到距离白音察干十几里的海窝子村。皮车暂时停进车马店打尖。陈二娃和我们解释,要重新装装车,简单整理整理,一会儿就妥。说完,他们将羊砖象垒炕洞子一样砌了起来,一砌居然比原装高出一尺有余。大毛眼儿说,羊粪场收羊粪是量方子计价,砌和不砌差别挺大。多出部分队里会给他们加工分的。随即赶车来到白音察干火车站道西的羊粪场。我四人与他们告别,径奔铁道东部街区。因去二连方向的客车中午一点多钟才进站,时间尚早便信步朝街里走去。一路之上工程兵部队挖战备洞扫尾的几辆军车或相向或相对,呼啸而过,扬起阵阵土尘,呛鼻迷眼。白音察干的所谓大街仅是南北佈局,望门设店的供销社、土产门市部、饭馆再加上公社革委会大院而已。囊中羞涩,四人权且算是点货闻味的街头过客吧。

突然迎面碰上初中时的音乐老师赵安慧。大家忙向赵老师致敬问好。赵老师北京人氏,曾参军在东北某文工团从事声乐舞蹈表演工作。后随丈夫达林太转业到地方,支边来到察右后旗,被安排在土牧尔台中学工作。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能歌善舞,教我们的第一首歌是《大海航行靠航手》。年终全校师生文艺汇演,她和孙冀明老师的女声二重唱及陶桂森老师、郭维屏老师男声对口唱至今音犹在耳,词曲难忘。赵、孙两位女老师一首《红梅赞》唱得现场师生虽身在严冬却如沐春风热血沸腾,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陶老师、郭老师的抗战歌曲《河口对唱》(学生们都称其为一同打回老家去)生动地告诫大家要牢记历史勿忘国耻: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王老七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在东北……都是有家不能回……为国家当兵去,一同打回老家去。义愤填膺、荡气回肠的对唱让师生们又回到了全国軍民团结一致坚决抗击日寇,誓死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的英雄年代。

赵老师见到我们四人甚是高兴。她拎着一大块从供销社刚买的豆腐,拉起李秀莲、宋月梅,招呼我和孙成亮,“走,到老师家坐坐,快中午了,去吃顿便饭。”白音察干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去处,遂跟着赵老师来到她家。房舍两间,面积不大,家具简单。里屋坐着位和我们年令相仿佩戴眼镜的女生。赵老师介绍是她的妹妹,在北京市西城区某中学读书,刚毕业准备到四子王旗插队下乡。问我们她能不能也到红旗庙下乡,这样离自己还近点儿。我们说:李柱就是北京市西城区某某中学毕业的,通过和我们一个知青点儿的他表兄白春善帮助联系旗知青安置办公室和锡勒公社革委会,现就在我们知青点儿落户。估计让达林太主任(时任哈彦忽洞公社革委会主任)给协调一下,事情不难办到。话很投机,赵老师妹妹和李秀莲、宋月梅手拉着手也显得亲近了许多。赵老师开始做饭,“对不起,不怕你们笑话,眼看月底,九零粉吃光了,肉票也用完了。这顿饭只好给你们凑乎将就啦。咱们吃蒸炒米饭烩豆腐吧。”只见她先将几碗炒米搲进盆中淘洗,然后拿出笼屉铺好笼布将其倒入,上开水锅腾蒸。另一个灶眼则稳小锅慢火咕嘟上豆腐。


大约二十分钟后,揭去笼盖每人给盛了一碗蒸炒米饭,随后把烩好的豆腐连汤带水舀在两个小饭盆里,让大家各自拔拉到碗里拌饭吃。这蒸炒米饭既有焖小米饭的粘糯又有炒米特具的焦香。入口酥散、不软不硬、易嚼好咽;再加上久不沾唇的烩豆腐,真乃品尝独创另类,得享全新风味。几个饿货饥汉鲸吞虎食,风卷残云,瞬间将笼纳盆装之物一扫而光。赵老师却一个劲儿抱憾:“同学们老不来,偶尔来一次吧又赶不上个好饭,食无肉、餐没面,显得老师也太无能了,等月初你们再来,我一定给你们补课,咱包饺子吃。”大家擦擦嘴巴,异口同声道谢并对蒸炒米饭大加称赞:很有创意,粗粮细做,我们会终生不忘,一辈子铭记的。

赵老师看看手表道:“不挽留你们了,再有二十分钟客车进站,你们该去买票了。将后回家路来路过白音察干一定要来老师家。”“欢迎赵老师到红旗庙作客,我们会用奶茶、奶食、卷肯拌炒米招待您的。”赵老师含笑作答,大家依依不舍,握手道别。

我四人登上北去列车,这一别天隔人杳,再也未能与恩师谋面。但那顿蒸炒米饭却萦绕于胸五十余载,至今口齿留香、牵肚挂肠...
          


作者介绍:高存刚,男,与共和国同龄,1949年10月出生。1966年于察右后旗土牧尔台中学毕业,68年8月上山下乡插队到察右后旗锡勒公社红旗庙牧业大队。之后在察右后旗当过工人、文书、小领导、文物管理所副所长等。1998年提前办理退休手续。曾在各种报刊发过多篇文章, 2013年应旗政协文史办之邀,参加了《察右后旗文物志》编撰工作,担任主笔。现在闲暇之余整理上山下乡期间的人生历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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