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春雨正飘，时而稀疏，时而浓密。不知不觉间，染就一溪新绿，轻笼满山烟霭。 这样的春雨，总会令人欢喜。因为每落一滴雨，春意就增长一寸，直到半壕春水一城花。 于是，春雨的错落缠绵成诗行的平仄，诗行的平仄又浸润成生命的欢喜，满是春光与希望。 它是杜甫浣花溪畔的好雨知时节，也是苏轼黄州东坡上的一蓑烟雨任平生，还是刘禹锡东边日出西边雨里的道是无晴却有晴。 春雨里不只有零落的心事与思念，更有饱满的生机与春意。它很温柔，却能浸透生命。  1. 春雨足，半夜鲤鱼来上滩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唐·戴叔伦《兰溪棹歌》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每当春雨落，不知多少人沉浸在戴叔伦的杏花烟雨里。哪怕你说春已晚，我还是想到真江南。 坐一坐春江上的乌篷船，走一走春雨里的青石板，感受一下夹杂着吴侬软语的杨柳风杏花寒。 再到夜幕降临，也学戴叔伦乘一叶扁舟，漫游在吴均笔下风烟俱净而天山共色的富春江上。 准确地说，戴叔伦是从流飘荡在富春江的上游支流兰溪江上，静静欣赏江南的春江花月夜。 一弯新月宛若江南女子的蛾眉，柔柔地低垂在江湾的柳树梢头，仿佛在等待前来相会的情郎。 如此眉月新柳，春山青黛，倒映在澄静清澈的溪水里，恰似佳人镜中过，正是秀色可餐也。 此等江南月夜褪去了濛濛烟雨的笼罩，少了如梦似幻的朦胧，却将江南山水的清丽一览无余。 戴叔伦满载湖光山色而过，不知不觉驶入兰溪滩头，本来如镜波澜无惊的水面，瞬间激流。 原来经历了连日春雨的滋润，水底鲤鱼难耐寂寞，争先恐后涌上滩头，要早点感受春水又生。 尤其这连绵春雨，因在桃花盛放时而落，被命名为桃花雨，或许鲤鱼也感受到其背后的诗意。 半夜鲤鱼来上滩，让本来静谧清幽的春夜，一下子灵动起来，满目春意尽在在鲤鱼上滩声里。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也激发鲤鱼新生。纵使夜半无人，也要尽情跳跃，拥抱无边春色。 从镜中看到滩头听，桃花雨如何飘落无需勾勒，声影变换里已留给人无穷无尽的遐想空间。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这就是春雨的魅力，总能让天地万物焕发出新的活力与与生机。  2. 春雨足，小舟撑出柳阴来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 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南宋·徐俯《春游湖》 欲验春来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试问这春雨是否充沛，阁下会如何作答呢。周邦彦淡然一笑，且看这野塘春水足以荡漾轻舟。 在周邦彦笔下，春雨过后本来清浅低平的池水能够从容荡舟，不就是春雨丰沛的有力证明。 在徐俯的春日游湖里，或许并不存在此等正相关，但通过诗人高妙的剪裁，有别样的正相关。 当燕子双飞归来，徐俯忍不住亲切询问，一副旧相识久别重逢的意味：你们何时回来的啊? 燕子笑而不答，只是翩翩起舞在湖水岸边，望着枝头桃花临水而开，一半摇曳在风中，一半浸润在水下。 一个“蘸”，既传达出桃花临水照影的绰约迷人，又给人以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繁盛绚烂之感。 如此满树桃花蘸水开，其实就是何时归来的最好回答，双燕归来正及春，春在枝头桃李花。 本就为游湖寻春而来的徐俯，已经在燕飞花开里感受到了浓浓春意，可诗人又去了哪里呢？ 诗人又是隐去不写，只是截取了春雨断桥处，因为湖水上涨淹过桥面而无法过桥，颇为遗憾。 正在此时，一叶扁舟从柳荫深处缓缓驶出，一竿长篙撑出绿波荡漾 ，更撑出满眼春和景明。 在一断一撑之中，仿佛这弱柳浓荫乃小船载来。唐珙是满船清梦压星河，而此处是烟梳细柳春满船，同样让人欢喜沉醉。 如此春雨回舟，就像人生的峰回路转处，柳暗花明时，不经间或许已蕴藏希望与转机。  3. 春雨足，花动一山春色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宋·秦观《好事近·梦中作》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那年杜甫为了躲避战乱与旱灾，携带全家老小几经辗转到达成都，终于在浣花溪畔安定下来。 经历过久旱无雨的杜甫，终于看到春雨在夜间悄然飘落，满怀欣喜地期待繁花将在清晨盛放。 杜甫认为在雨中娇艳欲滴的似锦繁花，将开满成都整座山城，那可是久旱逢甘霖的迷人景象。 贬监处州的秦观，也曾在人生失意时经历过一场及时春雨，让他看到了春光，也抚慰了人生。 春路雨添花，一场春雨，滋润了山间万物，一路繁花似锦，满山春光明媚，秦观也由衷欣喜。 花动一山春色，一个“动”字，让春雨润繁花，繁花生春意，春意动人心，瞬间迸发出来。 山花烂漫，春色动人，眼前的景致无疑是温柔明媚，可背后蕴藏的生机与力量，却强大无比。 秦观就这样一路生花，来到春溪深处，听到溪水潺潺，更喜闻黄鹂啼鸣，好一个鸟语花香。 春光浓似酒本容易令人沉醉，秦观就着这满山春色再饮尽杯中美酒，可真就醉了个乾坤颠倒。 时而飞入云端，脚踏白云一起龙蛇飞舞；时而碧空万里，烟消云散，目光所及尽是光明璀璨。 可真实的情况却是，秦观早已醉卧古藤树荫下，全然不知南北东西，又哪管什么天上人间。 如此一来，这词中所写春雨、春花、春溪还有春鸟，或许是眼前实景，也或许是梦中所遇。 不过也无需分辨，人生本就如梦似幻，重要的是秦观在这场梦里，释放了苦闷，感受到久违的自由奔放与痛快淋漓。 哪怕醉卧古藤阴下一语成谶，秦少游最后死于藤州，这场春雨旧梦，也曾带来过治愈。 人生陷入困境之时，都需要一场及时春雨， 给人继续走下去的希望与勇气。  4. 春雨足，鸟鹊报喜东坡肥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 ——宋·苏轼《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若干年后当苏轼离开黄州，重返朝堂，坐在玉堂深处，最难忘的还是东坡雪堂前的一犁春雨。 彼时因乌台诗案命悬一线，经过多方营救苏轼才能贬谪黄州保全性命，经此一劫心如死灰。 可就是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苏轼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东坡上一点点开垦出希望，在雪堂前一步步走出深渊，让黄州烟雨成为此生最亮丽的代名词。 在痛苦的炼狱过程中，苏轼也曾在梦中醉又醉中醒，但没有醉生梦死，而是找到了精神导师。 如今苏轼以罪人身份躬耕田园，也要随缘自适，超世遗物，可不就与前辈陶渊明殊途同归。 正是因为苏轼仰慕陶渊明，为其斜川诗以《江城子》而歌之，苏轼开篇就指出视渊明为知己。 苏轼此生独好渊明之诗，此词甚至可以说以渊明自比，眼前景也是斜川当日景，心中情更是。 此刻的苏轼恰逢昨夜春雨，十分欣喜春雨足而东坡肥。看着喜鹊报喜，初春新晴，喜上加喜。 还有雪堂西畔只听溪水潺潺，北山坡斜又见溪水横流。再往南一眼望去，亭台丘壑高低错落。 而在四望亭的背后，目光所及皆是春山迢迢，就像仙山增城山，如此山峦叠翠而山色秀美。 苏轼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眺望着东坡与雪堂，不由地慨叹，自己可以如陶渊明那般聊此余生。 从昔日皇帝口中为子孙寻得的太平宰相到此时东坡上的乡村野夫，中间落差有多大可想而知。 吾老矣，寄余龄。尽管有百般无奈，可能从九死一生中将苦难超脱，绝非寻常人能及。 而陶渊明对于苏轼来说，不只是失意时的指引，也是一生的导师，就算此后重返朝堂，也始终坚持了一个真字：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 终究，东坡挥之不去的一犁春雨，找到了知己，救赎了自己，也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正是，知君昨夜故人来，为我殷勤剪春雨。这些诗人，何尝不是故人，春雨也似曾相识。 透过古人笔下的春雨，我们能欣赏到春色如许，也能感受到生命无处不在的奋发与努力，而这才是真正的春意。 如今春雨又落，愿你我也能收获属于自己的:一犁春雨，一篙春水，自乐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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