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专栏|陈吴江楠: 我的母亲

 当代文摘 2024-03-26 发布于河南



我 的 母 亲



文/陈吴江楠(江西)



本刊原创首发作品


 一 

今天,我要讲的,是我母亲的故事。
九十年代中期,我还没有降生到这个世界上。那个时候的母亲,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有着姣好的面容。父亲呢,是个年近三十,还未结婚的村小教书匠。此时的他,还一无所有,可母亲却偏偏喜欢这个小伙子。在二十岁的母亲眼里,年轻时的父亲是个具有艺术细胞的活泼的文艺青年。
谈恋爱的时候,父亲写过不少情书给她,字里行间里,流露出的都是爱的承诺,表现出的尽是儒雅的风度。适逢周末,他还会带母亲练钢琴,吹竹笛,写毛笔字,爬高山,做的都是些既有趣又有情调的事儿。父亲所做的这些事,母亲自然是记在心里的。她也会时常写些书信,给这个勇于表达感情的教书先生,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意。在旁人看来,他们俩人的感情是自由且独立的,令人好生羡艳。后来,母亲向我讲起这段往事时,脸上洋溢着的,仍旧是幸福的笑容。
诚然,母亲有着普天下的女子固有的习性。她爱美,好打扮,生活中也会有诸多的小情绪。可她顾家爱家,一点儿也不娇气。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闲聊,翻看着过去的一些老照片。有这样的一张老旧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母亲结婚当天,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坐在一张硬硬的木板床上,新婚的床上放置着破了一个大大的洞的烂棉絮。周边是用破旧的红砖砌的墙,墙壁上凿了一扇纸糊的薄薄的窗户,窗户的正上方贴着喜字样的剪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这就是他们的婚房,我的父母就在这样一间房子里成了婚。可我分明能感觉到,在母亲望着镜头的清澈的眼神里,传递出的是无比自豪和幸福的讯息。
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愿意嫁给一个只会教书的穷小子。母亲随即便批评了我,她严厉地说:“谁都可以说你的爸爸,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之后,又和我讲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她的目光变得迷离,她的笑容变得绚烂。
母亲拉着我的手说:“傻孩子,我爱慕你的爸爸,绝对不是因为他会带我游山玩水,会教我琴棋书画,会给我说甜言蜜语。我更看重的,是你爸爸懂得什么是责任与担当,他可不是个只会教书的愣头青。尽管家境贫寒,可他从未抱怨,还会定期给家里寄钱。在你爷爷奶奶生病住院的时候,他白天忙着教课,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他们起居,擦屎端尿,擦拭身子。孩子,这并不会恶心难堪,这是为人子女必须要做的事儿。而你要晓得,孝心永远是家庭和谐的基础。在你还没有记事的时候,你爸爸就经常帮着你外公外婆做农事,减轻他们的负担......你妈妈我也不是个娇惯的人,既然选择了我的丈夫,我就会爱他的所有。我会尊重他的父母,会经营他的家庭,会支持他的事业。”
母亲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总能滔滔不绝,全然沉浸在了过往的记忆当中。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眼角满是鱼尾纹的年近半百的女子,讲诉她的故事。


 二 

以前,我问母亲:“妈妈,您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爸爸在一起生活吧?”母亲说:“和你爸爸结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但是呢,让我最开心的事,却不是这个,而是你的出生。有了你的日子,我们这个家庭才算真正的完整。”母亲的这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
二十多年前,农历二月的一天,母亲早早地就感到了腹部的隐痛。在父亲的陪伴下,母亲躺在用来拉稻梗的平板车上,一家人将她拉到了小镇上的卫生院。虽然即时赶到了,但却因为难产而被迫转至县城的大医院,于是又是一路的颠簸。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进行新农村建设,交通极为不便。就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天空中又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泥泞的小路使得人在雨天根本无法顺畅通行。父亲给母亲盖的蓑衣,被母亲疼得踢了一次又一次,父亲又给她盖了一次又一次。细雨滴落在母亲的脸上,手上,脚上,直至漫延全身。一段不长的泥巴路,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临近国道,才搭上了村里的一位伯伯的车子,他开着大卡车,狂奔在午后潮湿的马路上。被抬上卡车前,几近昏厥的母亲吃力地睁开双眼,望着前侧车门的高大背影,她眼角旁滑落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到达县医院的时候,临近傍晚。夕阳西照,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美丽的虹霞。
经过一天的折腾,母亲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也许是感知到母亲的辛苦,这个小男孩没有同其他刚降生的婴儿一样大声地啼哭。此刻的产房里,只有无声的寂静。护士抱起男孩,连续拍打了几下他柔嫩的脚底板,男孩没过一会儿便放声大哭了起来。此时,产房外的晚霞,透过方形的窗户,将所有的光亮倾洒在小男孩的脸庞,产房里顿时有了生气。我的母亲靠着床背,望着父亲,也望着自己的孩子,撇着嘴,笑了好长时间。
我晓得,我的降生给母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直至今天,我都万分自责,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出生,那么母亲就不用承受更多的痛苦。每每提及此事,母亲反倒并不在意这些,她认为这是为人母必须要经历的事儿。母亲更为上心的是,要我牢牢记住当初帮助过我们的人,他们是我们的恩人,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母子的平安。


 三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她是我生活的陪伴者和鞭策者。我对母亲是非常敬畏的,她对我的管束是严慈的。母亲会督导我的学业,会挑剔我的生活,但这种严慈的管束,在道德品质方面表现得却尤为突出。
我永远记得这样一件事。有次我和村里的伙伴们在外面玩耍,路过一片竹林,竹林里长了许多漂亮的笋。之所以说它漂亮,原因是我们小孩子的兴趣,就在于对它外形的喜好。于是,我们几个孩子便争相抢夺,将它摘来做玲珑宝塔,人手一个,带不走的便全部损坏,以防他人拥有。由于我们的行为过于疯狂,癫狂的笑声溢满了林间,以至于被主人家逮了个正着。值得我们庆幸的是,村子里的人对小孩子都是极为宽容的。那位长辈怜我们年幼,没有对我们发难,就是嘴上嘟囔着说,可惜了这一林子的美味。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东家长西家短。在村子里的人闲聊八卦中,母亲记起了几日前,我拿来跟她炫耀的宝塔。我向来不敢欺瞒母亲,便把事情的原委和母亲说道了十分,我还说那位伯伯是位极好的人,还叫我常去他家玩玩。母亲听后,语重心长地说:“宝贝,其实你这件事情是做错了的。你晓得吗?那位伯伯种点东西是不容易的,他的家境也并不宽裕,只是他为人宽厚,咱们却不能让这样的好人吃亏哟。”说罢,母亲便提着一篮子家养的土鸡产的蛋,带我去那位伯伯家赔礼。
一到他家,母亲便一个劲地数落我的不是,也说自己失了为人母的职责,以后定会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并请他原谅。临走时,那位伯伯说让我们把鸡蛋拿回去,给小孩补补身体,母亲又坚决恳请他把鸡蛋收下,以表我们的歉意。
母亲后来和我说,知恩图报,邻里和睦,是为人处世的根本,我至今都不敢忘却。


 四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始终是一个爱笑且自信的女强人,有了她的存在,我的世界似乎永远不会坍塌。可是,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母亲也有非常脆弱的一面。
十八年前,我的外祖母因辛劳过度而病逝,年仅五十岁。在外祖母弥留之际,母亲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母亲把她抬上救护车,在医院等待救治,直至最后,将外祖母放入冰冷的棺木。我无法想像,当时的母亲有多么悲恸,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只能无力地等待死亡的降临,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的母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与矜持。她极力地呼喊着自己的母亲,她在大声地痛哭,她没有消停一刻。哭泣声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而后又突然放声疾哭,直至声音再次变得微弱。母亲的眼神散乱无光,跪在平躺着的慈祥的外祖母身旁,看着僵直的尸体发怔......
我知道,那日的她,已不再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个失去了自己母亲的可怜的女人。此日过后,我还可以叫无数声妈妈。可我的母亲呢?她的那一声妈妈,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了,她已然变成了一棵无根的草,人世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此。
在那以后,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且美丽。她又变回了我熟悉的母亲,会打我,会骂我,会教育我。我也愈加敬畏母亲,因为我知道,从那一天起,她已全然成为了我的母亲。她把自己还未来得及全身心感受的母爱,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的儿子。


 五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母亲也年近半百,她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青春样貌,可她依旧爱美。
不久前,我给母亲拍照,一张生活照足足拍了一个多小时。母亲嗔怪我拍照的技术,说我把她拍得太老了,她本人可比这漂亮多了。于是拍了一张又一张,然后从中选出了她认为最好看的照片进行修剪,如此才满意地笑了。她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也清晰可见。看着眼前这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有那么一霎那,我居然想不起她的名字,可她分明就是我的母亲。这才惊觉,母亲的的确确是老了。生活和家庭给她带来了太多的负担,可就是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大半辈子。
母亲说,她这辈子没有歇息过一天,可无论生活怎么艰难,她始终保持着乐观积极的心态。我晓得,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许多许多。母亲曾经问我,在我的心里面,最爱的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回答,我说爸爸妈妈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我腼腆,内向。其实啊,我一直想说的是,在我的心中,母亲才是那个最为重要的人。世上纵有万般好的女人,也不如我母亲的好,母亲再有万般的唠叨,这也是我听过的最暖心的话。
从前,总是从他人的讲诉中,得知母亲过往的故事。从今以后,我会经常与母亲聊天。就在每一个太阳落下的黄昏,听她讲述自己的青春和往昔,与她谈论我的工作和生活,甚至还可以畅想更遥远的未来——等母亲老了,我可以推着轮椅,带她去观赏绚烂的晚霞。霞光照映在她不再年轻的脸庞,我望向遥远地平线的朦胧幻象,笑得无比放肆。

2024.3.26


本刊原创首发

—2024—

❀ 作者风采简介 ❀

☆☆陈吴江楠,家居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现工作于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行政服务中心。热爱文学,喜好散文诗歌。希望通过自己手中的笔,描写家乡,描写生活,期待能够在写作上有所发展。本刊特邀专栏作者。

我一直将写作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始终觉得,写作是一种抒发情感,描写生活,启迪人心的方式。我们不是为了写而写,而应该为了一个宏伟的写作目标,这个目标就是让人们在嘈杂的世界中,启迪自我的心魂,寻得一方心灵的净土。




 

《当代文摘》编辑部

主编:黄山松 吴顺珍

微信:rocola2010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