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与黄包车,是不是看上去浑身不搭界,一前一后,一新一旧,当中隔了几十年。 只有一点相同,都是载客的交通工具。 先从网约车谈起。 前两天看到一个帖子。发帖者说,下班后,照例叫了一部网约车,且很自然地与司机闲聊了起来。 开始还好,天南海北,间或有笑声。 讲法讲法不对了。讲到进账,讲到房贷,讲到车贷,讲到最后,司机竟在陌生人面前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断用拳头捶打方向盘。 你猜到了,他四十出头。你又猜对了,他曾在大公司做过,出来后自己也创业开过小公司。 你已经从别处听到过更多同样的故事。 不过,我想说,所有的故事都还没结束,还在继续。 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没到来,还在赶来的路上。 而黄包车的结局早已发生。 时间还在三月,出送的月份,我这个曾经的插兄更容易想到一些往事。 记得有一年,大雪封山,进城的班车停驶。我们买好了车票也回不了家。 而屋里的东西都已理好,被子都塞进箱子,厨房也早已无柴无米,呆不下去了。于是,临时决定到朋友家去过几天。 这个朋友姓金,是在水库工地上做民工时认识的。 他说他也是上海人,但已四十左右,老早就来了江西,十几年下来,上海话也已经讲得不那么灵光了。 不过,人极其豪爽,我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才来了一年,我们很难住到当地老表家里去,只有去麻烦他了。于是冒着大雪,我和另一个同学走了十里山路,敲开了老金的家门。 我们当然受到了热烈欢迎。 那样的年代就是可以这样的,我们在他家胡吃海喝了三天三夜,直到雪停了,我们才赶下山去,坐车出山回城。 酒后的话题未免辽阔,老金便也谈起了他的身世。 他的老家在江苏,很小就来上海闯荡,赚了点小钱,娶妻生子后,嫌鄙工厂三班制太过束缚,没法更多顾家,便辞职出来,倾尽积蓄,还借了点小债,买了一辆黄包车。 必须承认,我们后来的人对黄包车及黄包车夫有刻板印象,其实,我们这一代多半也只看见过三轮车夫。 刻板印象中,黄包车夫无非是卖苦力,还要受欺负。 客人嫌鄙侬跑得慢,踢侬一脚屁股,叫请侬“吃火腿”。 假使乘车的是外国烂水手,就叫“吃外国火腿”。 老金告诉我们,其实,拉黄包车,算是自由职业。可以租车拉,也可以自己买车,赛过“带资进组”。 而且,天天在街上跑,多少见点世面,领点市面,不至于阿木林。 黄包车拉得卖力点,月收入不低,人群中至少要算中档。 后来我还晓得,其实当年纺织厂的挡车工,还有机器厂里的车工,收入也不低。 怎奈何一句“水深火热”,吓得当事人也不好出面解释,其实自己还不错,连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也不敢讲真话。 于是,我们都信了,全天下都信了。 重点在于自由职业。总归有一群人不愿意被人管束,欢喜自己管自己。 与当年的黄包车夫一样,后来上海滩“开差头”的朋友也多半头子活络兼“猢狲屁股”,朝九晚五对他们来讲,太束缚了。 新世纪的网约车亦如此。也是可以租车跑,也可以“带车进组”。 岂止网约车,快递、外卖行业都很类似。多半都是不甘心去厂里打螺丝之辈,收入多少并非唯一考量,挡箭牌而已。 古往今来,这样的自由职业一直存在,却也起起伏伏。 他们活得好不好,完全看市场需求。 老金全家是1956年离开上海,去的江西。 彼其时也,“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城市里各种生意都少了交关。 30年前,一位黄浦区财贸老同志曾告诉我,老早南京路一带,大小马路爿爿都是店。 包括云南路贵州路广西路,家家都可以排门板卸下来做生意。 慢慢地,街面房都变成了住家。一大早就在上下街沿地方揩面刷牙齿。 再后来,大概是1970年代吧,排门板拆掉,砌墙开窗装边门,面目全非。 毕竟形势两样了,留下来的有铜钿人家也不敢太张扬,都很低调,老早出门就是黄包车三轮车,脚不沾地,后来也不敢这样了。 隔壁三好婆就是。只有看医生去才肯乘三轮车,平常只听她在讲,“吤一眼眼路,我走两步好唻,我走两步好唻。” 你们都不乘不要紧,拉车的一记头就没了方向。 当年的口号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里吃闲饭”。讲起来,当年的人也争气,也硬桩,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抬脚就走,不要看侬的脸色。 听老金讲,当年像他这样的黄包车夫三轮车夫离开上海去外埠开荒务农的为数也不少。 总觉得不像后来的知青,好像是个全国性的运动,涉及的人多,关注的人也多,数目也就有人去统计。 回城之后,我再没见过老金。几次回去,也没有他的消息。 算起来,他若健在,年近百岁了。他是个苦命人。 记得当年老金对我们说,虽然你们知青也下乡来了,总希望你们将来会比我们好些。 如今我想说的,也不过就是老金当年说的。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我最近还写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