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程搏《清宫詞》一百零一首【下】

湘鄕魏程搏蓮裳著

受業李珍果仙註

湘鄕坐夜廬録入

德勝門外蔣家坊，莊静當年有賜莊。一樣恩波通太液，漢陽公主汝陽王。

仁宗四女莊静公主，下嫁土默特貝子瑪尼巴達拉，賜第在德勝門内東蔣家房。與成親王第均賜用玉泉山水，引入邸中，城中諸邸皆無此也。

妙技翻新有秘傳，蘭閨韻事未笄年。同春演出昇平象，自小聰明是孝全。

孝全皇后幼時，隨宦至蘇州，明慧冠時。曾仿照俗所謂乞巧板者，斲木片若干方，排成六合同春，以爲宫中新年玩具。咸豐初，京外有仿其遺製者。

上陽妃子玉顏紅，馬上春衣葉葉風。繞出乘輿花萬樹，摇鞭直入建章宫。

一日，文宗駕幸圓明園。衆官冠服跪迎園外，見乘輿尚遠，忽一騎如飛而前，坐一宫人，垂鞭欹躬，向衆而哂曰“何今日侏儒之多也。”語罷，舉鞭馳騁而去。後訪知爲生皇太子之貴妃。

天闊沙平御道開，離宫避暑拂塵埃。茸茸上苑留香草，駕得昭儀翠輦來。

熱河避暑山莊，近邊一望，皆豐草蒙茸，高與人齊。惟苑内草長數寸，翠毯平鋪，無一莖長短，呼爲規矩草。

昆明池水静無風，水獵喧呼效折衝。獻上金鳞一雙鯉，但驚雷電欲成龍。

淀園舊有水圍，其後停罷，而水亦涸。總督高斌復濬之。乾隆甲戌，高宗嘗奉孝聖皇太后觀水獵於昆明湖。嘉、道以遷，不復踵行。

鏤月臺高俯碧湍，康乾三聖昔同歡。林神閲過昇平盛，不受君王二品官。

圆明圆爲世宗赐圆，花時迎聖祖至，時高宗年十二，三朝明聖，集於一堂。後爲英兵所焚。未焚前歲一夕，上坐寢殿，見白頭老翁，自稱園神，請辭而去。上夢中加神二品階。未一歲，園毁。

行所流連賞四春，紅妝千隊擁雕輪。君王一顧思傾國，更選良家備九嬪。

咸豊三年正月，下詔選秀女，八旂驍騎校某，有女名列籍中。女識文字，隨衆至坤寧宫門外，衆皆惶恐待駕。女奮起前曰：“天下去大半，吾主不求將帅之臣，而戀色，英主顧如是乎？”上聞不之怒，曰，奇女子也。以婚某邸，而悉放諸女還家。

春城景物爱朝暾，一路香風出禁垣。剪取紅絞花樹杪，圆中草木亦承恩。

宫中以二月十二日爲花朝，剪黄紅綢成條，寬二寸，長三尺，繫於各樹上。又演戲以娱花神。

求治重編寶鑑篇，帝王家學有心傅。侍臣鄭馬多經術，更寫尚書進御筵。

同治初，孝貞、孝敛垂簾聽政，命南書房翰林録孫嘉淦三習一弊疏，進呈備覽。又命南書房、上書房諸臣，取歷代帝王治術足資法鑑者，彙纂成書進呈，名曰治平寶鑑。光緒癸卯、甲辰間，命南書房翰林撰書經圖説，排日呈覽，書成頒行。丁未冬，又派儒臣七人輪班進講，孝欽及德宗每日辦事後，聽講於勤政股。

寶髻横梳北滿妝，續鞋圆底步廻翔。中宫别創新興髻，倒後雙垂燕尾長。

宫妝皆横髻。胡延宫詞“寶髻雙分尺半長，珮環摇曳出昭陽。平時不着雲霞帔，衹罩攢花繡補襠。”孝欽好爲新髻，或梳雙髻上豎，又或梳雙髻垂後，如燕尾形。

玉樹曾歌孔貴嬪，素琴長伴慎夫人。天家不唱姑恩曲，銀漢都成妬女津。

同治妃嬪三人，一卽瑜妃。能詩，解音樂，知歐、美事。自穆宗崩，住禁中一院落，甚爲閒寂。房中多列書籍，時時作小詩自怡，非慶賀或有呼召，不出。

鐘響初聞曉漏傳，素馨香透御牀前。宫中第一生花貴，斗大明珠不值錢。

太后喜插生花，尤喜插白茉莉。非太后賜，宫嬪不許戴。

鼎湖龍去淚痕斑，佯爲將軍强破顏。春色一家無恙在，就前收得玉連環。

文宗在熱河，龍馭上升。時權在肅順，思據大位，以玉連環遺孝欽。孝欽佯喜，歸與恭王謀誅肅順。故穆宗得以嗣位。穆宗幼冲，以刀斫不倒翁，曰“會須殺此奴才。” 當時之危急可知矣。

朝罷昭陽語笑真，鈿車臨幸爲情親。日長宫禁無人到，吩咐烏龍卧錦茵。

相傳大行有遺詔與孝貞，意在防孝欽。孝欽初事孝貞敬謹，後孝貞取遺詔向孝欽焚之，孝欽後漸專恣，孝貞不能制。一日，孝貞偶行至孝欽處，有所見，未入門而速返，孝欽益忌之。

八寳珠盤艷絳霞，融酥茶點鏤新花。大官滋味新嘗好，獻上東宫老佛爺。

孝欽遣宫婢送供與孝貞。孝貞適看金魚，取食一枚，是夜疾作，翌晨薨逝。

宫門結綵盡吴绫，十萬金錢舉未勝。曾記高皇歌祖德，清寧宫裹看篝鐙。

天聰間，下都盛京，其宫室制度，率皆草創，清寧宫為列聖列后燕寝處，壁間猶懸篝燈，纯皇曾纪以诗。德宗大婚，宫門結綵，至費吴绫三十萬金。

南府崑絃雜鳳鳴，忽歌變徵萬人驚。詞臣想像開元曲，一片承平雅頌聲。

宫中掌戲曲者曰昇平署。其後令年幼太監習之，謂之南府。南府之名始自康熙間，道光初元遣散，至光緒間復之。内廷向演崑曲，其後好演梆子腔，出自秦中，説者知有六飛西幸之事矣。然言爲心聲，梆子腔之哀烈，其清亡之兆乎。

绿隂濃護好樓臺，小坐宫嬪帶笑陪。採得上林花兩寶，黄金茗碗玉爲杯。

宫中茗碗，以黄金爲托，白玉爲碗。孝欽飲茶，以金銀花少許入茶内，其香馥郁。

玉宇高寒绝可憐，鸿都消息浪流傳。長門不買相如赋，也費醫家九萬錢。

珍、瑾兩貴妃，因水衡不敷，頗交通外吏，以取進奉。爲孝欽所知，大被呵責。珍妃言觸忌諱，受禍尤深。

桃符萬户盡更新，爆竹聲喧甲帳春。四海共傅天子富，宫中還要拜財神。

正月二日，太后往殿上敬财神，宫眷皆随叩。

御園煙火照來新，興慶前頭列近臣。猶是承平風景好，迎春堂上正迎春。

乾隆以後，每歲燕九日，於圆明園山高水長看烟火。庚申，圓燬。至光緒中葉，興修三海，築迎春堂，始循舊例，於堂外放烟火焉。

姊妹承恩並瑾瑜，荆關粉本幾臨摹。宫廷日永梧陰静，細寫林巒小閣圖。

穆宗之瑜貴妃，能詩，能畫山水，墨筆作蘭，自題小詩，署款曰懶夢山人。德宗之瑾貴妃，亦工繪事。

本朝書法紹前聞，趙董傳家溯右軍。自寫擘窠龍虎字，墨池蒸出古祥雲。

孝欽喜作大字，用丈馀之庫臘箋，書龍虎松鶴等字，每歲多至數百幅。宫中及西苑、頤和園，均以大圓寶鏡四字爲扁額。

克姑徧覽九洲春，欲貌中朝第一人。自識金輪皇帝貴，西歸從此畫通神。

俄使夫人薦美國女畫太后像。太后命居西苑醇王舊府，一年始畫完，宫中呼爲克姑娘。

鸞儀臺殿亂松篁，懿旨新修海宴堂。鷺羽蜂腰裝束怪，重洋九萬里來王。

孝欽引見公使夫人，共九人，賜宴於海宴堂，握手爲禮，席用滿洲式。

西直門前萬柳青，司農陳列滿中庭。天家寶物如山阜，第一豳風座右銘。

西直門外三貝子花園，改爲農事試驗場。德宗奉孝欽皇后往閱視，以場中高樓爲傳膳之所，孝欽命之曰暢觀樓。其自在莊、豳風諸額，皆御題也。

嗣皇新政重工商，乍闢承光内市場。爲是至尊親問價，近臣跪奏有低昂。

孝欽居西苑時，命宫監於北海承光殿側，設列市肆，羅陳百貨，親往問價，以考鏡商賈之情。

聽樂看花惠澤深，滿朝臣妾奉君心。問安例有宫門費,日破兒皇五十金。

孝欽時，官中贿赂風行，皇帝每日問安一次，門包五十金，后妃以次皆然，稱爲宫門費，官眷苦之。卽南書房翰林，本内廷文學供奉，至爲清苦，至賞賚寶翰，或代擬應奉文字，皆須贿賂内監。不然不遂，恩眷亦漸疏遠。

二十馀年侍聖慈，内廷供奉女筌熙。金箋寶篆红泥印，忽得先朝老畫师。

内廷如意館畫工，皆蘇州人。光緒間，昆明繆素筠女史嘉惠，工畫花卉，承直二十餘年。每當拈毫染翰，孝欽並坐指示之，眷遇甚隆。内有大雅齋印，卽孝欽自署。

内家摺扇鏤雙魚，偏寫幽蘭幾葉疎。賜出金函花萬壽，就中題句老尚書。

孝欽善寫蘭，常賜畫蘭摺扇與胡延，張百熙尚書題。又，胡延見格格壁上黏山水小幅，畫壽星小像，純用硃筆鈎勒，筆意超妙。

鐡屏鏤刻妙空羣，萬葉千花巧匠心。行幸匆匆邀一顧，費他開口相公金。

孝欽萬壽，京内外進禮，窮極奢麗，孝欽不甚顧惜。剛毅獻鐵花屏風，未邀睿賞。孝欽過，太監奏曰：此剛毅所孝敬，不知中老佛爺之意否？孝敛命置之寢殿。按“獻禮非賄太監不得進御，謂之開口金。”此風純廟時已然。

萬壽山前樂壽堂，倾城人拜衮衣裳。侍臣正有東方朔，偷得蟠桃獻壽觞。

甲午冬，孝欽六旬萬壽，各省疆吏派員祝嘏，自頤和園至西苑，沿途分段點景。會中東戰事方亟，廷臣交章諫諍，乃命停止點景，僅於園内排雲殿受賀，頒發内帑，以犒前敵將士。

萬壽名花發鳳幃，放生雀鳥各天機。謝恩幾個紅鸚鶻，斂翅金籠不肯飛。

孝欽萬壽係十月初十日，買鳥雀萬頭，妃嬪及太監各人皆買獻。太后於下午帶領大衆上山，親自開籠放之。有放而不去者，乃太監喂養馴擾使然。

玻璃糖菓滿盤裝，司命升天有報章。説與膠牙因一笑，中宫親到御廚房。

宫中於臘月二十三日，裝各種乾鮮果碟，上插長青枝，擺列神前。以玻璃盤裝糖果，供竈神。糖，取其將竈神之嘴粘住，使不能多説話。是日，太后率宫眷入厨陳設。

同胞姊妹列仙才，感受瑶光貫月胎。詔坐杏黄金頂轎，内人争羡鳯輿來。

醇賢親王福晉，爲承恩公惠徵之女，孝欽皇后之胞妹。光緒間，曾奉懿旨賜坐杏黄轎。福晉秉性謙冲，每至内廷，仍不敢用。

大觀池閣柳垂絲，圖畫新題翰苑詞。一樣名花有開落，金釧兒遜玉釧兒。

瑾、珍二贵妃，令畫苑繪紅樓夢大觀圜圖，交内廷臣工題詩。瑾、珍皆侍郎長敘之女，己丑同被遇。戊戌，珍貴妃被黜，庚子之變，孝欽西幸，内監總管崔某承后意，遽牽珍妃，以氈裹推諸井。

宫娥胰手總温柔，偶作輕狂怯又羞。小喜能邀天一笑，打將蘋果到人頭。

太后游湖，宫眷從游。太后使德菱以蘋果擲宫眷船，不到；太后自掷，恰打中一官眷頭上。

描金貢盒御衣裳，珠玉爲花織鳳皇。自署北洋臣跪進,一封箋帖寫檀黄。

年終，各督撫進呈貢禮。光绪末葉某年，直隸總督所進爲一黄緞衣，上以各種貴重珍寶盤成大牡丹花，其葉則以翡翠製之，光彩奪目。太后見之喜，衣以朝元。

内家書翰壓承明，燕寢承觀重管城。寫就凌雲新殿額，延春閣子自題名。

隆裕太后久侍孝欽皇后，喜學草書，宣統初元，時以草書擘窠扁聯。延春閣，其自署齋名也。

百寶莊嚴丈六身，宫娥持帚侍清塵。當門更倚韋陀杵，金甲如來護法神。

孝欽好佛，自照一觀音像，一宫娥裝龍女立於侧，以李蓮英裝韋陀，懷杵而立。

畫閣連雲跌宕開，一聲梆子殷晴雷。監奴解唱蟠桃會，不唤梨園子弟來。

宫中太監皆能唱曲，孝欽演蟠桃會諸戲文，使太監演習登場，不召外班。

固倫公主久承恩，四姓賢侯許結婚。一子麟光麟角貴，不隨恩倖出金門。

榮壽公主爲恭忠親王之女，文宗以其聰慧軼羣，屢欲撫爲己女。同治初元，奉孝貞皇后、孝欽皇后懿旨，封爲固倫公主，恩遇甚渥。額駙志端早卒，子麟光，以先後代世職襲公爵，屢求要差，孝欽以其年少，終不與也。

凸晶雙鏡許當頭，照見仙人到十洲。不是内家裝束贵，天然蓑笠小漁舟。

孝欽皇后於頤和園，率后妃乘小艇照像，用漁家服。

大紅江緞繡雙龍，雲彩盤金瑞錦重。更賜耳環珠珞索，内人齊妬主恩濃。

孝飲萬壽，賜德菱禮服，用大紅緞，上繡金龍，護以雲彩。鑲金邊，内襯灰鼠皮，袖口及領用貂皮，郡主服也。德菱，裕庚女。

魚龍潛躍仗初排，曉渡蒲津日色佳。士女朱盤陳果物，車中親賜與銀牌。

庚子九月，兩宫由蒲津渡河，入潼關陜境，婦孺跪迎道左，咸持果物上獻。孝欽於輿中手取一二，親以銀牌賜之。

琉璃池沼水晶宫，宣使中官再鑿空。引得玉泉來内苑，平湖千顷芠荷紅。

大内御花園之東，有工阜一區，向以日者言，不宜建築。宣統己酉，興修水殿，四圍浚池，引玉泉山水環繞之。殿上窗櫺、承塵、金鋪，無不嵌以玻璃。隆裕太后自题扁額曰靈沼軒，俗呼爲水晶宫。至辛亥國變，尚未竣工。

龐眉皓首髪蒼然，入夢分明兩度圓。索我江山莫蒼猝，驢兒年與馬兒年。

德宗於甲午前，屢於夢中見一老人，曰：汝幾時還我舊物？德宗無以應。他日奏聞，孝欽曰：如再夢見，告以驢兒年還汝。旋又夢見此老，倉猝誤曰：我於馬兒年還汝。復以聞，孝欽默然。

權奄垂戒慎初年，神武金牌奕葉懸。治國終須有家法，李蓮英勝魏忠賢。

國初鑒於前明璫禍，世祖時，特鑄鐵牌，諭十三衙門，立於神武門内。故終清世太監不敢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