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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口的树不卖不行了。不光庄邻跟他这么说，老唐自己也意识到了。家门口有一亩五分地，当初人家要承包，老唐舍不得，全栽上杨树了。当时他并不曾在钱上去权衡划不划算,啥都没想，就自自然然的把树栽上了。他左瞧瞧，右看看，确保每一棵都上纲上线。心里头的愿望就像团团绿色的火焰，已经在未来的时空里冲天而起。但是，因为长期在外，疏于管理，树全都生虫了。满地荒草不说，还被鸟雀们私自种满了野树。他趁回家过年，曾不止一次带着孩子们，一人一把砍刀，一忙就是一天。其间，该子们劝他歇歇，他听不进去，直累得手脚痉挛，力不从心。他焦虑，他心疼这片树，心疼这片土地。如今老伴生病，老唐从远方归来。他们和大多数农民一样，买房住进城里了。他既要照顾老伴，又要接送孙女上学，他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县城离老家45公里，一年里总要抽空回家几趟，既除草，又灭虫。可惜，这些树已经没救了：每棵树的根部，都有一窝一窝虫蛀的碎屑。地块周边，因为阳光、水分、营养充足，树长得高大，要好些。要说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往里面的树瘦小，虫灾更大。有的被大风刮断了，就被人搞走了。跟着是破窗效应，只要是枯了，断不断就有人来搞了。地越来越空旷。最后成了放羊场了。周围有庄稼的人就烦了，一看见老唐，就风风火火地跟过来，抱怨说，老唐啊，你那树该处理了，你不知道，这死放羊的真要命，我们都跟着遭殃哩。老唐就着急了。这不是卖鸡卖蛋卖粮食，有市场，价格多少，左右一看，有比有照。老话说十年树木。三五年有时也碰不到一家卖树的。能值多少钱，心里根本没谱。老话说，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轮到他老唐卖树，那等于拿水瓢当帽子戴，只能反着用了。最后老唐把电话号码留下来，请他们帮着张罗，有买树的就打电话给他。从春等到秋。一天，吴拐子兴冲冲打电话来了，说买树的看过了，家前园后一起算，给你六千块，你要想卖，定个时间回来谈谈。老唐回说，谈谈？两眼乌黑，拿什么谈，心里没谱啊！只能由人家挖坑，自己跳呗。吴拐子也说，是啊，谁有个谱呢？不过，这买树的是我们庄上王敏她堂哥，说起来也都不远。老王说他也只是帮人家买，也就是中间人行老板的意思，跑跑腿，磨磨嘴，拿点好处费。老唐心想，这许多树，多一棵不多，少一棵不少，是咋个算法，他给的价也只能算是个大概。老唐就和老伴商量，老屋后面五棵树不卖，要是还能卖六千块，就卖，亏当都认了。说也奇怪，同样的栽，同样的长，屋后树硬是没生虫。虽然有小一搂抱粗了，裂纹仍开得像笑开的嘴，看劲头，有着长哩。老唐在城郊公交车上，把说好的事情又全盘虑了一遍。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老唐见吴拐子和三个买树的，或倚或靠，早在院门外抽烟等候。老唐连说几声抱歉。行老板老王，满头白发，是个响快人，虽然小五花个子不起眼，但舌头上耕耘出的话语是活色生香。简短的寒暄之后，老唐先声明，老屋后面的五棵树不卖，只卖园地里的树。出乎老唐意料。白发老王说，行，屋后不卖也给六千块。老唐心里一闪，有点懵。好像午觉醒来的人，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他拿眼盯吴拐子，精瘦的吴拐子猴子般把头看向树梢。这说明吴拐子也懵。老唐心里七上八下，开始打鼓。这一枪一炮没打，就达到目的了，老唐感觉中了埋伏。算起来周边有二十来棵算是好树。即使生虫了，和屋后树比也差不了多少。里面还有十好几棵，半死不活的，也只能是猴子多数屁眼，枉充个数。他老唐只当柴火送人了。这是老唐在公交车上盘算好的。现在是肉脸对肉脸，老王眨巴着眼睛要话呢？因此，老唐也没多想，咬咬牙，出口要七千块。又出乎老唐意料。还没等买树老板开口，老王说，行，七千就七千。老唐越发懵了。围上来的几个乡邻跟着笑。笑老唐吃亏了。亏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买树的老板抱怨几声树是虫树，便打开手机，扫了码付了钱。开车走了。老王是骑电动车来的。临走时，老唐拉着老王的手连声说谢。白发老王笑了，谢我干嘛？老唐说我一张口，你就知道我心里价位了，是不是，可你愣是没欺我。如果你磨我，狠心砍价，我也会卖！老王笑着说我知道，老哥啊，生意有价，良心无价。虽说多少我也靠这个行当吃饭，可我不能昧着良心。我看了，老哥你也是个狠不起的人，如果你再多要一点，也能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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