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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东方樵的散文《自己的文章》

 黄石新东西 2024-03-28 发布于湖北

自己的文章

东方樵

写文章好比做菜。对自己的作品,写文章的人与做菜的师傅有着同样的心理,都很在乎旁人的评价。一道菜,尽心尽意地烧好了,端上来却没人动筷子,厨师心里肯定有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哀。若是客人抢着吃了,并连声说“好吃”,他的心里就肯定比缎子还光。一篇文章出手后,哪个作者又何尝不是这样?有人说,自己的文章是写给下世纪的人看的,不在乎当代人怎么看,那实在是自欺欺人。
我未能免俗,文章写出来了,不论好坏,总希望能多有几个读者。有时文章发表了,免不了主动给熟人看看。后来,却渐渐不再这样做了。有一次,我把一本刊有某篇拙稿的杂志赠给一个也写点文章的同事,可以赌咒,我绝非炫耀。谁知第二天,我见他办公桌上搁着一本厚书,书皮用那本杂志的铜版纸封面包裹着,杂志内芯的命运可想而知。也许他不至于像扬言要用左思《三都赋》盖酒瓮的陆机那么狂傲,但这个细节却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也经常有渴望自己的文章能广为人知的朋友问我,他在某报、某刊上发的某篇文章看到了没有,面对这样的询问,我未免心虚而为难。如果确实读过,总得谈点意见,而我生就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不习惯于说那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如果没有读过,我又不敢谎称读过,对方的目光顿时就会生生地暗下来,眉梢隐隐掠过让人抱愧的失望。有了取辱和为难的经验,替自己想,替别人想,我也就尽可能不在人前提起自己的文章。世上只有非吃不可的饭,哪有非读不可的文章?要别人关注自己的文章,就是在变相地“逼”别人读,既属不仁,也属不智。
中国有句老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而我极少有这样的感觉。写文章在我,并不比生小孩子容易,“难产”是常有的事。这并不是对自己要求特别高,而是因为才分不够,常常弄得五技而穷也没法把文章整得比较地满意。我最怕某些选本的编辑要我拿出“得意之作”,那些发表过的东西我都是打磨到精疲力尽了才怀着惴惴之心出手的,实在没有所谓“得意之作”。因此,除了给习作者谈创作甘苦要涉及到自己的文章外,我从来不愿讲自己的作品。
曾听一位熟人讲过他在湖北师院进修时上写作课的情形,那位老师主讲诗词创作,像俄国寓言家克雷洛夫笔下的杰米扬一样,老是向学员推销自己的“鱼汤”,结果使学员大倒胃口。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效果总是适得其反的。巴尔扎克说,“有才气的人从来不谈自己的作品”,我很敬佩当年西南联大文学系的那些教授们,尽管这些人文章名满天下,但他们立下一个铁的规矩:编教材概不编入自己的作品。不推销自己的文章,是自重,也是德行。
我有两个也许不好的习惯。文章没有成型的时候,最烦人要看,倘使有人未经允许而看了未定稿,我一定有说不出的嫌恶,就像一个正在分娩的孕妇,讨厌那些莽撞的人戳在旁边目睹不雅观的分娩过程。我也不喜欢把文章拿去就教于方家,并不是不谦虚,也不是太自尊,而是这种“就教”往往难以得到诚恳的批评,多半只能听到一些受当不起的溢美之词。人难得不世故,连钱钟书先生那样严肃的学者在称人文章时也语多夸饰,“可敬可佩”啦,“喷珠漱玉”啦,“叹佩之至”啦,这之类的话作者要是信足了,写作上的长进也就到头了。
而事情就是这么怪,人们明知言过其实的赞誉是一杯鸩酒,但很少有人谢绝干杯,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溺死在这样的“杯”里。因此,当吃不准写成的稿子是否过得去的时候,我更多的是“问道于盲”。这个“盲”,就是我的文盲妻子。我把文章念给她听,只要她觉得听不出味儿,就必定推倒重来。我认定,所有的人,不论有无文化都有潜在的文学天赋,作品的好赖都能凭直觉分辨出来,我很珍视妻子的直觉,这直觉比任何人的评判都要真实。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人永远写不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我深知自己的文章未入佳境,人家偶或谈起,我总是谦称那些不过是“臭狗屎”。但这自贬,我其实又不愿听的人当真,写每篇文章我都是像绣花一样认真的呀!人心就是这样矛盾着:既不愿张扬自美,又恐人真的不屑。推己及人,我想,每个写文章的人,骨子里怕是多少有点那喀索斯式的自恋,自己的文章,正是作者生命和人格面相的“倒影”。

(选自作者散文集《榴园秋雨》)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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