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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件在市场上无人问津的日本汉字书法条幅。它笔法稚拙、纸裱简陋,不但遭逢水祸,还曾有蠹虫穿过——所有廉价字画的特征都在此聚首,我只花了28元就把它买到。

 xianfengdui111 2024-03-28 发布于河北

少女板仓栖子的书法与人生

       ■ 张天骐
      
       这是一件在市场上无人问津的日本汉字书法条幅。它笔法稚拙、纸裱简陋,不但遭逢水祸,还曾有蠹虫穿过——所有廉价字画的特征都在此聚首,我只花了28元就把它买到。或许,这亲民的价格不全因为品相,还要归功于书者仅是一位无人在意的八岁女童。
      
       条幅款识云“乙亥一月试毫 八岁板仓栖”,再加上彼时的装帧,可知书于1875年。书者姓板仓,名栖,两方名章分别为“板仓”“栖女史”。显然,书者是一位小女孩。把字卷起来,还能看到装裱的包首处有“花翠女书”四字。书幅所示,则是元人马臻的两句诗:“南屏山色染春烟,路接高峰社鼓喧。”
      
       板仓栖年仅八岁就有多方印章,譬如,引首处就钤有一方闲章“山容水态”。她年岁稚嫩,却已能写一手汉字书法,识语也颇见老成。可见,她并非普通人家的小孩,应当是出自崇尚汉学的日本上流家庭。当我把“板仓栖”“女”“花翠”三个关键词丢进搜索引擎,真有发现,只是结果让人既惊喜又心伤。惊喜的是她的家庭和教育背景都有迹可循;心伤的是知道她19岁就死了。
      
       板仓栖全名板仓栖子,号花翠。在迹见学园女子大学“花蹊记念馆资料馆”的某次展览中,有一件晚清驻日公使张斯桂的诗稿,赠给“板仓君次女公子花翠栖子”,便是写给她的。张斯桂以驻日副使身份随中国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于1877年赴日,其诗稿之所以藏于此处,是因栖子曾在“迹见学校”学习。迹见学校是今天迹见学园女子大学的前身,因创始人迹见花蹊而得名。1875年1月8日,该校正式开学,是日本近代女性教育的里程碑,而栖子于次月写成的那件试笔书法,侥幸存世,也算得上她个人生涯的里程碑。稍后的4月10日,迹见花蹊于日记中提到板仓胜达的仆人送来板仓信子之妹的入学申请,申请者即栖子,板仓胜达正是两姐妹之父。
      
       板仓胜达本是一方诸侯,为福岛藩末代藩主,明治维新后与其他藩主被剥夺了权力,但他们仍被视为政权平稳过渡的功臣,纷纷在新政府履职,继续享有人间荣华富贵。栖子作为次女降生其家,算得上天赐好运,比为生计奔忙的黎民黔首不啻强过百倍。
      
       迹见学校初成时仅接收名门之女,规模在百人以下,性质近于私塾,校长迹见花蹊躬亲从教。学生在此受业,往往从校长名中取“花”字,另拟别号,栖子的“花翠”之名即由此而来。迹见花蹊长于南宗画(此派为中国传统绘画分支),亲近汉学,对这两科特别重视。栖子有《初夏即事》诗言及校园生活,诗云:“新篁矗矗映窗纱,日课方终日渐斜。闲阅庭园吟且步,蔷薇又放数枝花。”(《日本闺媛吟藻》,1880)。这也是栖子唯一存世的诗作。
      
       1878年仲夏与何如璋的那次会面,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只好以汉字为媒作纸上交流。雅会以诗歌酬唱为始,迹见花蹊先赠何如璋七绝一首以叙两国文化渊源:“鲁英米佛来虽久,何若同文贵国亲?”何氏则答以“鲁邾风雅接东邻”,积极回应迹见氏“同文”之说。此后,与会者各逞其能,善诗者赋诗,善书画者挥毫,驻日随员沈文荧、何定求,同席朝鲜人李基永、金绮秀等皆有所作。不过,这些高官文员并非此会主角,反而是六名小才女成为耀眼明星,她们在众人面前舞文弄墨,引来称赞连连。
      
       书艺傍身的栖子也曾于会上临席献技,其风采由《彤管生辉帖》中清国公使的评论可窥一二。何如璋云:“花翠女史受业于迹见氏,聪颖绝伦,下笔惊绝。昔桓夫人贵品称'快马入阵’,而卫氏之'簪花格’艳称千古,皆艺苑盛事也,若女史者近之矣。”前及张斯桂的诗稿也见于此书,题为《四明张斯桂书赠板仓君次女公子》,其小序称栖子“书法颇佳,大小咸宜”,诗云:“抽毫临写卫夫人,妙格簪花字字新。藕臂轻舒葱指运,一条钗股一钓银。”被比作古代两位女性书法名手桓夫人、卫夫人或许是栖子一生所获最高褒奖。何、张二人所言虽不免客套,但异域少女能亲近汉文化已足令人称奇。
      
       我们无从知悉此后数年栖子的生活,现存《迹见花蹊日记》再度提及栖子已是1885年的10月4日。这天迹见花蹊收到栖子的信和礼物,而栖子也有了新的称谓:“島津棲子君、寄書及織絹来。”这意味着板仓家的栖子成了岛津家的妻子。她的丈夫岛津忠义也出身名门,为萨摩藩末代藩主,后任鹿儿岛县令。尽管其在政治上一生庸碌,但终究是地方长官,荣光尚在。
      
       1886年4月9日,迹见花蹊又收到栖子的礼物:“島津夫人花翠、寄書、及繍細工物、并島津家製作之銀ノ大名牟知、少名彦名二神体至。皆花翠君之所贈也。”此次的礼物较前次更为丰厚,包括岛津家自制的银像。这是栖子最后一次报答师恩,一个月后,栖子死了,而《迹见花蹊日记》也再未提及栖子。在栖子之前,岛津忠义已娶过两任正妻,原配18岁即谢世 ,继 室26岁撒手人寰。而他的第三任妻子栖子也死于19岁。岛津忠义此后未再娶。可是,与三位正室命运截然不同的是,岛津氏的两位侧室均享寿长久。
      
       此前没有文章缅怀栖子,我们只知她何时下世,却不知她因何而死。人们肯定也曾为她哀悼叹息,但历史把昔日的缅怀冲刷得一干二净。好在,书法为栖子赢得人生中的高光,而那八岁试笔的作品也成为她生命的雪泥鸿爪,并在一个半世纪后远渡重洋,成为我追索这段往事的因缘。
      
       (作者单位: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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