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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启功先生

 齐彦国 2024-03-28 发布于山东

        在北师大党委宣传处工作期间,有一天听老同志聊天说到,中文系启功的书法绝对是一流水平。我当时很纳闷心想:中文系的气功?书法一流水平?后来细打听,才知道他说的“气功”是中文系教古典文学的启功教授,同时又是书法家、文物鉴定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启功的名字,知道了还有姓启的姓氏。

        在北师大的校园里时常能见到这位平易近人,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教职工中许多都有启先生题写的书法作品,因为要想获得启先生的墨宝不是件难事。据说总机班的一位职工想要启先生的书法,便几次故意弄断启先生家的电话,然后上门修理,弄了个脸熟,便向启先生求字,启先生欣然赠予。

初识先生即喜获墨宝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北师大老主楼三楼314会议室,是校领导接待中外贵的地方党委宣传处就在314会议室的西侧不远的房间。  

        1980年的一天午后,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各办公室都关着门,我路过三楼中厅,见到启功先生在那徘徊,于是上前与先生搭讪。才晓得启先生被邀参加314会议室下午的外事活动,他从西直门内小乘巷胡同坐公共汽车到师大,来的早了,会议室还没开门,只好在楼道等候。

        我便把启先生请到宣传处休息,启先生比我大40多岁,我对待父辈一样恭敬地请启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的木椅子上,因为设施简陋连公用水杯都没有,我竟连水都没能给老先生喝,就与启先生闲聊了起来。他问我那年师大,啥叫啥等等。我说姓傅,他摇着脑袋重复着……姓傅……”聊着聊着我斗胆地向启先生说,我喜欢您的墨迹,您能给我写幅字吗。启先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点了点头好说好说。宣传处接待客人的茶杯、茶叶没有,但纸、墨是有的。我把办公桌前的墨水瓶、订书器、大头针等等移开,把宣纸摊开,启先生就在这简陋的办公桌前,为我写下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条幅,还写上占武正之,真让我之有愧。可惜当时没有照相机,若能拍下启先生在这简陋拥挤的办公桌前写字的镜头该多有意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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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给作者的墨宝

        启先生写完字不多时便离开办公室参加活动去了。我想都不敢想初识启功先生就喜获真迹墨宝,这幅字至今珍藏着。

       前些日子,启功研究会人问我,为什么要将这幅字卖。我说,不可能,在家里的保险柜里锁着呢。他从网上找出这幅被拍卖的图片让我看,竟还有给我的落款,我一下懵再仔细一看,纸的开张有问题,于是我将珍藏真迹展示给他,才算解除了他对我的疑虑。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条幅文物出版社的《启功赠友人书画集里收录过,这样有人翻拍,再用幻灯的形式放出来描摹,赝品就制造出来了。现在的拍卖公司不鉴别真伪,有人卖有人买就能成交,真是不可思议。

我意外收藏了启先生的作品

        1981三八节前后,学校有关部门要组织女教工的活动,恰逢总政话剧团刚排演了话剧《自由之花》,该剧是描写向警予烈士的。于是我联系观看这台话剧,经协调剧场和演出都是无偿的,为表示北师大对总政话剧团的感谢,启先生画了一幅花草(三尺斗方)我送给话剧团。

        我拿到后觉得尺寸有点小,不如书法更提气(后来我才知道,启先生的画比字更珍贵更有收藏价值)就跑到启先生当时暂住的工14楼,向启先生换字。此时,启先生与我有过几次接触,已经成了半熟人了启先生没二话,马上铺开纸写就了让自由之花开放的更加绚丽多彩看着隽永秀丽的字体和与剧名吻合的题词,我对先生说,花草——我就收藏了。启先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哈哈哈的笑起来。这张花草珍品,已经在我的保险柜里藏了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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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的竹兰图

        说到启先生的墨宝,我不得不说我收藏的那副对联。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天,我与侯刚老师到先生家去办事,书房的书架旁放着一幅启先生刚给荣宝斋写的对联,“词气力与宋元角 史通学补谈迁疏”,因为用墨淡了一些,一向写字认真的启先生,准备再重新写一幅。对联的内容我也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但一听说要重写,我指着书架旁的对联对启先生和侯刚说,我不怕墨淡,允许我收存吧?侯刚说听老先生的吧。启先生看看对联,笑了笑,回到桌前拿出图章,不无幽默地说,盖个戳吧。于是我的藏品中又增加了一副对联。这副对联在纪念启先生百年诞辰时曾在北京画院举办的展览上展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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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书写的对联

启先生跪着写会标

         每当路过学校门口,看着大影壁上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这八个清秀的启体大字时,就不由想起启功先生。这既是启功先生为北京师范大学高度归纳总结的校训,也是一幅精美优秀的书法作品,更是启功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短短八个字,言简意赅,真切地道出了做教师的深刻内涵和现实意义。启先生能这样精辟地概括教师的含义,是与他一生勤奋好学和尊师敬师的典范作为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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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题写的北师大校训

        上世纪三十年代,启功和老校长、著名历史学家陈垣先生相识后,便成了老校长甚为得意的门生。直到七十年代初老校长辞世,前后近四十年间,在老校长的关怀培养和言传身教下,启功继承了老校长的优良学风和治学态度。老校长学识渊博,谆谆善诱,对学生关爱有加,对教学煞费苦心,这些都使启功先生为其折服,尊老校长为难得的恩师。因此启功先生一生以老校长为榜样要求自己这一对师生真是堪称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楷模。

         1980年初冬学校要召开纪念陈垣校长诞辰一百周年的纪念会。得知消息后,启功先生想,我是老校长循循善诱下成长起来的,深蒙老校长器重,用什么来表达学生对恩师的一片心意呢。作为刚恢复工作时间不长的启先生每月工资不足两百元,远没有当今人那种动辄张罗出文集、印画册、摆筵席的想法,更没有那个能力承担。启先生便恳求为纪念大会写会标,会议地点在政协礼堂三楼大厅,大幅会标一个字少说得整开纸,写完后再分别剪下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制作会标没有电脑刻字,没有即时贴,也没有套印技术,连电影的字幕都是靠手写后拍摄后合成的。启先生虽说是著名书法家,一辈子没离开过笔墨纸砚,但写这么大的一组会标字,也还真为数不多别的不说,写字的大抓笔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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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题写的大会会标(图上横标)

        那时启功先生住在西直门内小乘巷胡同,一间很不宽敞的房子被床铺书橱等家具挤满了,余下的地方也就不到两平米,房间的地面还是古老的三合土。写字的那天,启先生把整开的白纸铺在房间当中那巴掌大的地上,找来了旧布条团成团,当作大抓笔,饭盆里盛满墨汁,开始了会标书写任务。秋末冬初的北京,已是穿毛衣毛裤的时节了,可年近七旬的启先生只穿一件毛背心,跪在地上,左手扶地,右手攥着布团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启先生裤子的膝盖处就出现了跪在地上的潮痕他却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津津乐道地说:我为恩师、老校长下跪又有何不该?一句近乎玩笑的话,深深道出了启功先生对恩师的真情和怀念,对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感悟和崇敬。写完字后,启功先生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尘土,手上沾满黑黑的墨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么鲜活的场景当时没能留下照片,真是一大憾事。由于屋子小,天气凉,写的字又大,启先生不得不写一张,晾干一张,然后跪在地上再写下一张十二个大字,连写带晾,启先生从上午忙活到夕阳西沉。

        1112日这天,纪念大会在全国政协礼堂三楼大厅隆重举行,方毅副总理、杨易辰检察长,史学界、文化教育界专家学者几百人参加了这一活动。启先生手书的纪念陈垣校长诞生一百周年大幅会标挂在会场中间。会后我们还在会标前合影留念。

参与启功、宇野雪村书法展的会务工作

        19873月,日本书法家宇野雪村来华与启功先生在中国美术馆共同举办书法展览。在展览的筹备阶段,我有幸陪同启功先生参加了几次活动,这些活动具体谈什么事,我已记不清了,但在与启先生的同行中,先生的睿智、幽默使我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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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先生和作者等工作人员合影

        有一天我和侯刚陪启先生到位于前门大街的中央文史馆办事,一路上启先生谈笑风生。八十年代北京马路上日本产的汽车特别多,等红灯时,正好有一辆日本丰田小轿车在我们车的前面。启先生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说:知道这车叫什么吗?我不假思索地说,日本丰田呀。启先生眯起眼睛,神秘地说,它叫偷油的。我、侯刚和驾驶员当时全纳闷了启先生指着丰田车后的英文TOYOTA,拼一下。我们一下全笑起来了。说话之间,启先生又妙语连珠,他说:中文就是厉害,真讲究。你看报道中说中国队大胜 xx,这是谁赢了,中国呀;改天再看报道中国队大败xx,这是谁赢了,还是中国呀。甭管大胜大败都是中国队胜了。车内又是一阵欢笑。启先生的幽默把原本没有多大乐趣的路途,搞得笑声一片。

        那天我们在文史馆办完事,已经将近中午,启先生说我请大家吃午饭。于是我们就在该馆的酒楼用餐。席间,酒楼的老板看到启先生来用餐,到房间拜见后说:启先生光临我们酒楼是我们的荣幸,这一餐由我们酒楼请了。启先生并不认识这位老板,但又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启先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又继续与我们用餐,待酒足饭饱我们要离开该酒楼时,启先生在酒楼的商品部转了转,看到一个标价400多元的玻璃水晶货人员说,包起来吧,我买了。于是付了账。我当时一点都不明白,启先生花这么多钱买个玻璃球干什么。回到学校后,侯刚老师悄悄地告诉我,启先生不占人家的便宜,本来就不熟识,让人家请饭,启老心里不踏实,用买你一件高档商品的办法回报你。老先生的做法我至今念念不忘。

平易近人的启先生

        在师大周报工作时常与校办主任侯刚到启先生家有业务往来,与启先生的接触就更多了,常聆听他老人家教诲,我还听过启先生念佛经,而且还录了音,太珍贵了。有一次到启先生家,闲聊之中老先生问我,你姓傅,是满人吗?我说不是满人,祖籍是河北的。然后他说满人中曾有一后来姓傅的,接着又大说了产生傅姓这一支的原因。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那年在主楼三楼初识启先生并向他求字时,他曾问过我姓什么,老人家记性真好。老先生不但记性好,性格幽默,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艰苦朴素的美德更是让接触过他的人永世不忘。一次春节前我到先生家送东西,到家入座后,启先生拿出橘子给我吃,我说您也吃呀。可他却拿出一个半边已经发白的橘子,掰掉后,吃那一半,我当时立刻阻止老先生,他笑着并用他那略带鼻音的腔调幽默地说,没关系的,吃不死,就当它是毒药吧。当时启先生在社会上的影响、名气已经非常大了,这么一个知名人物,居然这么简朴,连半个橘子都舍不得丢掉,真让我感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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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右一)和侯刚先生(中)

       1992年启先生捐出163万多元设立励耘讲学助学基金后,我们采访时对他说:为纪念老校长,您的捐款是目前校内最大的一笔了。他却真情地说:我是老校长提溜着耳朵长大的,现在用这么点钱纪念老校长,真是微不足道呀。还幽默地说这不过是刷纸不义之财,没有捐工资呀。因启先生家的客厅与他的卧室是套间,采访中我们无意中来到启先生的卧室,一张单人木板床,一床蓝花布棉被。这就是刚刚捐出160多万元的老先生的卧室。看着这些我深深地感到,他们那一代人的学高人之师,身正人之范的品格是当今任何人所不能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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